“深城大學?”


    許非晚上回家,還沒跟張儷說會話,就被這個消息搞的一愣。


    他在廚房吃著飯,四個小夥伴都在,共同討論這事兒。


    “我跟人打聽了,深城大學83年才成立,沒有專門的藝術係,隻有一個設計專業,和師範學院的藝術專業。這次開進修班,學兩年,導演、設計和表演,就像小旭說的,粉粉臉麵。”


    吳小東功課做得足,道:“畢業不給大學文憑,隻有一個進修班結業證書,但老師還不錯,能學到東西。歐陽白天還給我打電話,說準備去讀導演。”


    “導演?他不做演員了?”沈霖奇怪。


    “演過賈寶玉,還怎麽演別的?何況現在峨眉廠經濟問題嚴重,產量質量都在下滑,他也想轉轉型。”


    吳小東比較糾結,不停摳著手指,“我呢,是支持你去的,學點知識總沒錯。你現在什麽想法?”


    沈霖性情單純,或者說傻,愁道:“我也不知道啊,許老師……”


    “哎你別問我,你們倆的事,我不摻合。”


    許非連忙打住,他上輩子有過好幾次,朋友哭天抹淚的鬧分手,自己勸啊安慰啊,幫著罵對方,結果轉眼人家和好了。


    去你媽滴!


    教訓吃多了,以後再不管別家的破事兒。


    沈霖又看向那邊。


    小旭道:“我是不去的,我跟廣播學院說好了,平時跟著聽課,可以參加考試,但沒學曆證書。”


    “對我作用不大,我在單位挺好的。”張儷也道。


    “……”


    沈霖耳根子軟,也不考慮太多,就想跟吳小東在一塊。而且京城有這麽多朋友,鄧潔也過來了,除了單位都挺好。


    她猶豫了一小會,道:“那,那我不去了。”


    “你可考慮好,這是一輩子的事,你去我絕對支持。”吳小東道。


    “我去了也不知道學啥,再說跟你就是一輩子了。”


    喲喲喲!


    許非沒眼看,居然還有狗糧反殺的一天!


    不過沈霖又愁,道:“不去是不去,我想換個工作了。這幾天領導找我談話,說編製沒要下來,還得繼續做臨時。”


    她單位是中國電影樂團,當主持人。


    許非想了想,“這樣,我幫你問問哪塊缺人,正式編製的,有消息我告訴你。”


    兩口子自然感謝萬分。


    其實他是不忍心,按照原本的軌跡,沈霖為了吳小東放棄學業,這事讓吳小東惦記一輩子,就承她的情。


    而她後來受不了流浪般的生活,還是去了羊城軍區文工團。倆人分隔近十年,三十多歲了才結婚。


    他能幫也就幫一把。


    ……


    吃了晚飯,許非又到西屋坐會兒。


    小旭歪在床上看書,他和張儷在羅漢床上,聊劇組的體會。


    “我以前覺得製片就是後勤,現在發現太複雜了,每個環節都要懂,不懂就沒法統籌調配。”


    張儷收獲良多,歎道:“最近看了些書,說美國是製片人中心製,但具體不太了解,你給我講講。”


    “製片人中心製,簡單說就是承包。比如我有個創意,想拍一部武俠片,就去找電影廠或電視台,研究立項。他們估算出資金,我拿著資金去找導演,找劇本,找演員,建組拍攝。


    整個劇組的核心是我,導演隻是個執行人,它有一個層級結構……”


    許非隨手拿過她的小本,刷刷刷寫了幾段。


    張儷一瞧,分為三級:


    第一級,以製片人為核心,畫兩條虛線,連接編劇和投資方。


    她開頭就不懂,問:“編劇為什麽在製片人旁邊?”


    “因為故事是我想的,並非導演,導演隻是來拍這個故事。”


    “哦……”


    她點點頭,繼續看。


    第二級,以導演為核心,連接副導演、美術和攝影。美術包括服化道等,攝影包括燈光、錄音等。


    第三級,以製片主任為核心,包攬後勤工作。


    “我們跟蘇聯老大哥學來的製度,無論電影、電視劇,都是導演中心製。就是說第一級、第二級合並了,所謂的製片人,參與不到創作層麵。


    目前影視界沒有相應概念,導演絕對權力,優點是可以掌控作品質量,缺點是自嗨……呃,自娛自樂。當然現在不算缺點,因為沒有商業市場,拍成什麽吊樣都無所謂。


    那以製片人為主呢,會更多考慮它的平衡性,觀眾喜不喜歡。


    在整體思想沒開放的時候,製片人很難有成就,除非明顯高出一頭,讓別人不得不聽,比如我。”


    嘁!


    張儷翻了個白眼,對方講的淺,卻也明白了這條路艱難險阻。


    像東方文櫻,受不了單位枯燥,早跑去拍電影了,同時還擔任獨立製片人,據說受苦受累。


    而倆人聊著聊著,忽覺不對,齊齊轉頭。


    陳小旭捧著書本,不知入神還是怎麽,一句話都不說。


    “小旭。”


    她喚了一聲。


    “嗯?”


    “吃蘋果麽,我給你削一個。”


    “不想吃。”


    她繼續看書。


    “……”


    倆人對視一眼,怎麽突然鬧別扭了?許非咳了咳,自動閃人。


    張儷關了門,還是削了隻蘋果,切成小塊,拈一個送到她嘴邊,“給。”


    “我不吃。”


    “都削好了,吃一個嘛。”


    清甜的果肉摩挲著嘴唇,小旭沒忍住咬了一口,咬完繼續不理。


    “怎麽了,生什麽氣呢?”


    “沒有。”


    “到底怎麽了?”


    問了半天不說,張儷無奈道:“那你還看書麽,我要睡覺了。”


    “你就睡唄。”


    於是她翻出自己的貼身小背心,脫了短袖,正準備換上,忽地一低頭,紅繩吊著白玉在胸前格外顯眼。


    “……”


    她頓了幾秒鍾,抹身挨到床上,“就為這東西呀?”


    “這是臨走時送的,出門求個平安。”


    “他那跟批發似的,一屋子。”


    “哎呀,不信你明天出趟遠門,你看他送不送?說給你個大金鐲子呢,纏毛線那種。”


    “呸!”


    小旭終於啐了一口,“誰要他的金鐲子!”


    她擰著眉毛,似乎想了想自己鄉土的畫風,又哼了一聲,放下書本鑽進被窩。


    張儷失笑,掐了下那小臉蛋,起身關燈。


    ………………


    《胡同人家2》要給話劇和電影騰檔期,實際並不快。


    五月中開拍,到八月,隻完成了二十八集,當然也做完了二十八集的後期。


    胡同現在是品牌劇,短故事的形式吸引了大批明星參與,積極性頗高。潘紅來客串,演了個瘋女人;張國利、鄧潔來客串,演對外地夫妻;丹丹姐來客串,演了個下海女工。


    中國海,非日本海。


    趙寶鋼忙完了自己的單本劇,也死乞白賴回歸劇組,都知道抱大腿。不過這會兒,他正跟許老師唉聲歎氣。


    “哎喲,現在這世道,找誰說理去?”


    “怎麽了?”


    “前幾天老丈人過生日,合計送瓶好酒吧。我去買茅台,你猜多少錢?”


    沒等回答,他驟然提高音量,“290一瓶!”


    噝!


    許非倒吸一口涼氣,此酒竟恐怖如斯!!!


    “不對啊,我上月買才20塊錢。”馮褲子湊過來。


    “上月是上月,沒看新聞麽?名煙名酒價格放開,中華煙都特麽12塊錢一包了。我昨晚上還看電視,說教授一個月工資買不了一瓶茅台酒!”


    “彩電現在也貴。我媳婦兒看得好好的,18英寸大彩電,1330。好容易下決心買,一問漲到1900了。”陳彥民深有感觸。


    “還1900,我2000都買不著,商場全斷貨!”


    “你忘了上半年豬肉也漲,好家夥翻了一倍,開始還補貼十塊錢,後來十塊錢都沒了。”


    “我們家真舍不得買肉了,也就擱劇組混點油水。”


    “國家這是幹什麽啊?”


    “唉,我有點瘮得慌,就怕見不著底兒。”


    一提物價,烏央烏央全勾出話頭,一個字:漲!兩個字:瘋了!


    “哎,許老師你怎麽看?”


    “坐著看唄,倒是個好題材,琢磨琢磨寫裏邊。”


    “您瞧瞧,這才是高人,時刻想著工作。”


    “……”


    許非不理旁人打趣,隻暗歎一聲,終於來了!


    這一切的源頭,都來自於前幾年實行的“價格雙軌製”,由於滋生的腐敗、倒爺、經濟混亂太嚴重,早在今年四月份,中央便下決心改革。


    核心是從雙軌製,過渡到市場製,要闖過這艱難一關,故稱之為“價格闖關”。


    先是4月,國家對豬肉、鮮蛋、食糖、大路菜4種副食品,由暗補改為明補。將價格放開的同時,直轄市每職工補貼10元,其他城市少一些。


    本意是好的,後來發現控製不了,工資和食品價格輪番上漲。豬肉漲了50%-60%,鮮菜漲了31.7%。


    之後,彩電價格又放開,名煙名酒價格放開,農產品價格也作了調整……這一係列舉措,都給老百姓造成了一種心理:物價要瘋漲。


    這種情緒不斷積壓積壓,終於隨著八月份的一紙文件出台,轟的一下,徹底崩盤!


    《關於價格、工資改革的初步方案》:


    “少數重點商品和勞務價格由國家管理,絕大多數商品價格開放,由市場調節,以轉換價格形成機製,逐步實現“國家調控市場,市場引導企業”的要求。”


    (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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