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非自己去不太方便,先到皖省的大省會藍鯨,匯同了侯長榮。


    侯哥和陳漸月(香菱)早就結婚,還有了孩子,如今四歲。第一次見嘛,免不了又塞個紅包。


    倆人乘火車到安慶,找到郭曉珍家。


    其實從紅樓出來後,她還拍了《鍾鼓樓》、《末代皇帝》等片,跟大部分姊妹一樣,也想留京城,於是考學。


    88年考北電,文化課差12分;89年考中央戲曲學院,又差了16分。


    這個成績可以自費旁聽,怎奈家境貧寒,不得不回到老家,燒了在紅樓3年寫的所有日記,心灰意冷。


    “是這麽?”


    “是吧。”


    許非站在一間老舊的平房前,不太敢認,試著喊:“郭曉珍在麽?”


    隔了片刻,門推開,一個腿腳殘疾的婦人出來,“你是誰呀?”


    “請問是郭曉珍家麽?我們是她朋友,拍過《紅樓夢》的。”


    一提紅樓,婦人頓時相信,熱情道:“哦,快進來快進來……她出去了,一會回來,你們坐,坐。”


    倆人坐下,暗暗打量。


    十幾平米的房子,簡陋昏暗,床上臥著個男人,瞧著也有點殘疾。


    許非跟侯哥對視一眼,皆感驚訝。郭曉珍在劇組跟誰都不錯,但沒有一個至交好友,也從未講過自己的家世。


    “喝水,喝水。”


    婦人端來兩隻碗,裏麵飄著點茶葉沫子,仨人相坐無語。


    等了沒多久,門一開,郭曉珍總算回來了,進屋就一愣,“許,許老師?侯哥……你們怎麽來了?”


    “我到無錫出差,就來看看你,幾年沒見還是那麽胖。”


    些許的尷尬被打破,郭曉珍沒好氣道:“幾年沒見你還是那麽損!”


    “哎,江山易改本性,呃,秉性……那話咋說的來著?”


    “狗改不了吃屎。”侯哥道。


    “對對!”


    “哈哈哈!”


    郭曉珍大笑,恢複了幾分爽朗,道:“你們沒吃飯吧?走,我請你們下館子。媽,我一會帶飯回來啊!”


    ……


    安慶,曾經的皖省省會,祖上也闊過。


    山清水秀,曆史人文,三國的大小喬便是本地人。境內還有座天柱山,那可是靈氣複蘇的首批節點!


    最著名的還屬黃梅戲,後世黃梅和安慶一直在爭這個起源地。


    郭曉珍找了家小飯館,見到老友非常高興,遠沒有後世上節目的靦腆內斂——那都是被生活捶打的。


    她考學失敗回到黃梅劇團,後來結婚生子,又不甘心,一家三口去瓊省闖蕩,在娛樂城做主持人。


    好容易攢點錢,卻被小偷洗劫一空。跟著又到京城發展,依舊不如意,最後徹底死心,在老家從事黃梅戲教學工作。


    這便是紅樓夢帶來的影響,見過外麵的天地,就不想再回來。隻不過有人如願,有人失意。


    “前陣子寶姐姐來看我,現在你們又來,我真的很開心大家還記著我。”


    “革命情誼,甭見外。”


    飯菜還沒上,許非先啃著一塊墨子酥,問:“你現在還拍戲麽?”


    “拍啊,去年有部黃梅戲電視劇,過段就播了。哎,侯哥你怎麽樣?”


    “我還湊合,養家糊口唄。”


    侯長榮外形突出,戲一直不少。


    “你咋不問問我?”


    “你看新聞就知道了,顯唄什麽?”


    嘁!


    許老師繼續啃。


    其實他一直在琢磨,如果想拍戲的話,那簡單,角色遍地都是。但這會拍戲不掙錢,郭曉珍想去大城市發展,歸根結底是追求更好的生活。


    一頓飯,聊的多是往事。


    一幫年輕人,在那樣一個時期,匯聚到那樣一個地方,完成了那樣一部作品,記憶難以磨滅。


    許非在安慶住了一晚,次日清早,郭曉珍送站。


    他把妹子叫到旁邊,道:“有困難呢,就來找我。想下海經商,也來找我,別自個瞎幹,我起碼能給點意見。”


    說著,他摸出一個報紙裹的紙包。


    “許老師,我不能要,不能要!”


    郭曉珍有點被刺痛自尊。


    “叫你拿著就拿著,當給叔叔阿姨的。”


    許非硬往手裏塞,道:“紅樓對我來說也是最美好的時候,你們都各奔東西了,有時想起來也孤單……還是那句話,革命情誼,甭見外。”


    他的心情沒人能理解。


    大觀園那幫人,是他交的第一批朋友,特幹淨。後來工作,也認識不少人,但就不那麽純粹了。


    看著月台上抹眼淚的郭曉珍,火車緩緩啟動,他和侯哥沉默好久。


    “哎,明年我張羅一下,大家聚一聚吧。”許非忽道。


    “聚什麽?”


    “86年結束,明年5年了。”


    “哦,行啊,有需要幫忙的盡管說。”侯哥點頭。


    “嗯,就怕人來的少。”


    許非歎了口氣,瞅瞅窗外,一瞬間覺得心態很老。上輩子加這輩子的7年,自己都四十歲了。


    ………………


    煙雨,一向是連著的。


    許非站在清名橋上,看著這條曠世偉業的大運河,包裹在煙雨濛濛之中,兩側灰瓦白牆的舊民居,人在小巷深處。


    他忽然有點喜歡這天氣了。


    喜歡的方式也很簡單,嗯,在江南買套房。


    不知不覺,許老師已經住了十餘天,每天約莫一個小時的相處,比月底流量還緊張。生活單調,早七點起床,吃飯,閑逛,看電影,吃飯,回來,等待寵幸。


    連旅館老板都混熟了,說哎呀,你要是本地人,準保是十裏八鄉有名的俊後生……非要給他介紹對象。


    開玩笑,許老師立場很堅定的好嘛!


    “嘩嘩嘩!”


    “嘩嘩嘩!”


    雨勢漸大,許非踱到橋邊的小鋪子,排出幾枚大錢,叫了一碗麵,半碗酒,一條上好的鮮魚。


    再出來時,天光陡落,大雨傾盆,似要在黃梅季結束之前,痛痛快快的再下一場。


    狼狽的跑回旅店,洗澡換衣,坐在桌前出神。


    不在江南不知道,今遭這一住,反倒把他的靈感勾出來。因為眼下的景太好了,纏綿悱惻,兒女情長,有一股舊舊的美。


    若再過幾年,城市發展,現代味就多了。


    刷刷刷,許老師伏案寫了一行字:


    “《便衣警察》時代+職業劇,《胡同1、2》情景喜劇,《渴望》家庭倫理+時代劇,《雪山飛狐》武俠劇。”


    參與了五部戲,老實說,不打算搞了。


    明年91,後年92,明年就該準備準備——他可沒想在藝術中心待一輩子。


    自己當然是做傳媒,現在還得加上個服裝業。拍電影不掙錢,看情況搞;拍電視劇掙點小錢,繼續搞。


    那拍什麽呢?


    許老師又寫了幾筆,跟著文思泉湧,索性滿滿一大篇。


    (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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