廳不小,窗簾都拉著,光線略暗。


    因為沒亮大燈,周圍挑了一圈燈籠,朦朦朧朧的。前方有台,布置成古代戲台的樣式,兩側朱漆鎦金楹聯,上寫:


    “一入紅樓終將醒,五載再續人間情”。


    鄧潔走進去,見一群人坐在裏麵,鴛鴦、晴雯、平兒、赦老爺、劉姥姥、寶玉、黛玉、探春……三兩圍著桌子,談笑玩鬧。


    她心裏直跳,一下子回到當年情景。


    “二嫂子,這邊!”


    歐陽舉手招呼,鄧潔帶著張國利過去,一桌有金莉莉、東方、高宏亮(賈璉)等人。高宏亮考了上戲,畢業分到魔都話劇藝術中心,媳婦兒是紅樓夢的化妝師。


    東方跟張儷一塊到中國電視劇製作中心,一直在外麵拍戲,今年剛好有部劇播映,大名鼎鼎的《江湖恩仇錄》。


    而金莉莉跟鞏麗號稱五朵金花,命運截然不同,畢業後不溫不火。


    幾人寒暄,鄧潔瞧金莉莉旁邊坐著個生臉,奇道:“這位是誰啊?”


    “哦,這是江杉,我戲裏女主角,莉莉也在裏麵。她之前拍過許老師的戲,我就帶過來了。”


    歐陽介紹,江杉連忙起身問好。


    與此同時,在大廳外麵,許非正跟昆侖飯店的總經理海晏客套。


    “今天謝謝啊,不然還訂不著地方。”


    “沒事沒事,你們玩好就行。”


    “嗯,那你先忙,我進去了。”


    許老師步入大廳,眾人慢慢安靜。


    他跑到台上,拿著麥克風道:“聽一下啊,通常搞活動,都是先走流程後吃飯。今兒不用,估摸大家都餓了,咱們先吃,吃完再說。”


    他一揮手,“上菜!”


    十幾個服務員魚貫而入,端著碟碗鍋盤,每桌六人,八道菜。若是旁的暴發戶,必定生猛海鮮,大魚大肉。


    許老師不願顯得太裝,菜以精致好吃為主。


    先開飯,正合了大夥肚子,一時間觥籌交錯,好不熱鬧。張儷沒回來,小旭跟王扶林、任大惠一桌,自覺擔起責任招待。


    數年不見,也略顯生疏,吃著吃著又找回當年的感覺。不少人開始走動,敬酒閑談。


    許非也挨桌陪,很快輪到歐陽這桌,“咦,江杉你怎麽來了?”


    “許老師!”


    江杉跟小學生似的畢恭畢敬,道:“我拍歐陽導演的《愛在雨季》,聽說你們聚會,導演帶我蹭飯來了。”


    “你畢業了?”


    “今年畢業。”


    “哦……”


    他打量幾眼,長發變短發,氣質也成熟了一些,“這發型不錯,繼續保持。”


    撇下一頭霧水的江杉,他又拍拍歐陽肩膀,“你可以啊,都拍上電視劇了。”


    “開玩笑,我學白上的?”


    歐陽今年28,故意留了胡須掩蓋那張娃娃臉,“我現在川台當導演,這可是我第一部長篇電視劇。當然比不了你,你這事業跟鬧著玩的,形容都形容不了。”


    “可不麽,金鷹飛天說拿就拿,以後隻能在報紙上看著他了。”金莉莉道。


    “報紙都不夠,得電視。”


    “誒,還得央視。”


    “還得《新聞聯播》。”


    “去去去,少拿我開涮!”


    許非擺擺手,道:“別扯別的,你小子不仗義啊,結婚都不通知我們。我聽鄧潔說,才特麽知道你結婚了。”


    “當時就沒想請人,小小辦一下。”歐陽有點尷尬。


    “哎,你媳婦兒不懷孕了麽?生孩子得通知啊。”鄧潔嚷嚷。


    旁人一聽也湊熱鬧,“就是,我給你隨份子。”


    “一兩百出不起,塊八毛我大方。”


    “懷孕你還出來拍戲?心可真大。”


    “懷孕又不是生,我總不能陪十個月吧?再說這可是我第一部長篇電視劇!”歐陽強調一遍。


    許非也勸了幾句,多關心關心媳婦兒。


    他正是拍《愛在雨季》的時候,妻子早產,孩子出生不到一百天得了肺炎,最後在他懷裏,親眼看著孩子斷的氣。


    所幸後來又生了個女兒,健康成長。


    …………


    待酒過三巡,感情恢複的差不多了。


    許非才重新登台,道:“吃好喝好了吧?”


    “好!”


    “感謝狗大戶!”


    “許老師心懷群眾啊!”


    “吃好就行,現該說點場麵話了……”


    他覺得有點暗,揮了下手,服務員把台上的燈打亮,道:“首先謝謝大家能來,我記著當時劇組一百多人,今天來了六十二個。


    很不容易,時隔五年親人還會生分呢,何況朋友?


    我為什麽搞這個聚會呢?因為去年我去看湘雲,感慨良多,說這話心態有點老,但確實是我真實感受。


    《紅樓夢》結束之後,我們散到天南海北。如今各有各的事業,侯哥孩子都五歲了。


    說真的,當初再怎麽好,隨著生活的壓力,隨著時間推移,慢慢也就淡了。


    每個階段有每個階段的朋友,但我忽然覺得人這一輩子,有個年輕時就交好的朋友特別不容易。


    當時我們都小,二十來歲,從各地灰頭土臉的跑到京城,先關了半年,又拍了兩年戲,四舍五入等於上了個大學啊!”


    “哈哈哈!”


    底下哄笑。


    “那是我們最理想,最單純,最沒負擔的時候!我覺得應該好好珍惜,為友情為歲月,為青春為自己……”


    “嘩嘩嘩!”


    大家都在鼓掌,有幾個還揉揉眼睛。


    不是沒人說:許非富了,顯唄裝裝逼。


    可剛才這番話無比真誠,那段時光確實無憂無慮,如今生活難了,人心雜了,各有各的不順。雖僅隔五年,卻有懷念青春之感。


    “今天王導和任主任也在,請他們講兩句。”


    “嘩嘩嘩!”


    王扶林上台,開口道:“我們正籌備《三國演義》,今天是抽空過來。怎麽說呢……”


    他頓了頓,道:“當年《紅樓夢》批評聲一片,我們都抱著一種內疚,覺得辜負了大家的努力。


    此後幾年也沒敢提,我以為這件事就從我腦海中剔除了。可小許張羅聚會,今天見了你們,有老樣子的,有變了的,晴雯我都快認不出了,那個頭型。


    我發現《紅樓夢》一直在我腦袋裏邊,縈繞不去。所以感謝小許促成這次機會,讓我也非常欣慰,希望你們每個人都好……”


    王扶林說的很短,下來後,鄧潔幾個好事的又上去逼逼,場子搞的火熱。


    他和任大惠就那麽看著,不時對視一眼。


    同樣拍四大名著,倆人對《三國演義》就不怎麽真情實感。因為是總負責人,不用深入前線,而且錢多。


    可紅樓傾注了多少心血?麵對了多少困難?這可是親閨女。


    ……


    大家鬧了一下午,談笑盡歡。


    許非喝的有點多,上廁所回來偶然一瞥,發現張國利躲在走廊角落抽煙。


    “老張!”


    “哎,許老師!”


    張國利把煙掐掉,標誌性的憨笑,“屋裏太悶,出來透透氣。”


    “吃飽了麽?”


    “飽飽,感謝盛情招待。”


    “客氣,你最近怎麽樣,一直也沒聯係,聽說去了趟南極?”


    “哦,那都幾年前的事兒了,最近也拍戲。”


    張國利撓撓腦殼,在一個歲數小卻遠比自己成功的人跟前,尤為不自信。


    許非也不深問,笑道:“我們正拍一部《編輯部的故事》,不嫌棄來幫幫忙,就是胡同那種客串。”


    “哦,行,我一定去。”


    鄧潔給他介紹,他有自尊心,鄧潔的朋友介紹卻沒事,說起來有點自欺欺人。


    許非回到大廳,部分人已經先走了,剩下一些還在敘舊。他掃了一圈,見周領獨坐,扶著額頭不太舒服的樣子。


    “您沒事吧?”


    “哦,沒事沒事,今天謝謝款待。”


    周領轉過頭,麵色通紅,酒氣濃烈。


    他曾經為了做節目去深城,采訪王石頭,交情不淺。後來萬科股份改製,他介紹張儷購買。


    小儷買了兩千股,賺了一萬四,小旭拿著這錢開工作室,如今越做越大……效應堪比丘處機路過牛家村。


    “您沒少喝啊?我記著以前一杯就倒,練出來了。”


    “今天高興,也煩。”


    “怎麽回事?不介意就跟我說說。”


    “……”


    周領瞧了瞧對方,歎道:“唉,紅學界鬧的厲害,兩派又吵起來了。以前也吵,但都控製在學術範圍內,這次居然不死不休,其中齷蹉……”


    他搖搖頭,不願多講。


    其實就是周、馮兩派相鬥,搞的老死不相往來。最後周退出紅樓夢學刊,學刊成了馮派陣地。此事影響,一直波及到了後來的劉心武。


    “我不想摻合,卻怕不能獨善其身,有心下海又少點勇氣。”


    周領歎了口氣,道:“對了,小許你經商有心得,能不能給我些建議?”


    “可以啊,您目前有規劃麽?”


    “聽說現在電子儀器很火,我朋友願意投一些資,我可以開發這個。”


    “呃,說句話您別不愛聽啊。市麵上的電子儀器百分之九十都是假的,因為國家整體的科技水平擺著呢。


    就算您自己研發,頂多小打小鬧,真正的科技投入得按億算。不過也可以做,我建議您先搞市場調查,看看接受度如何。”


    “你這,唉……”


    周領無話可說,“成吧,我還能撐一段,真要下海的時候我再來請教。”


    (本書收藏才到20萬……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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