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暫且停拍,薑聞找人,賬上還剩五十萬。


    結果他也找不著,大哥大關機,bp機沒信,不得不跑去公司。


    “許總去參加魔都電影節了,然後說要旅遊,可能往國外奔了吧。”


    “那你們怎麽聯係?”


    “他定期打電話呀。”


    “什麽時候回來?”


    “沒說。”


    “那,那他家住哪兒?”


    “呃……”


    小江姑娘眨眨眼,裝可憐道:“我不方便說,您別難為我,不過家裏電話可以告訴您。”


    ……


    “您好,我是許先生家的保姆。”


    “哦,他出差了,還沒回來,您有事麽?”


    “沒,沒。”


    嘖!


    老薑鬱悶了,這年頭想找個人忒費勁。


    按原本的軌跡,劉小慶拉來文雋投資,拍著拍著也沒錢了,文雋跑了。劇組到處賒賬,一些他們拍過戲的景點,再有攝製組去一律不接待。


    然後片子停機,製片主任天天給文雋打電報,終於得著個信兒:這貨在香港拍三級掙錢呢。


    再後來,一分錢都沒有了。


    薑聞到處碰大款,遇著一外國人,叫讓路易,《搖啊搖,搖到外婆橋》的海外資方。


    他接手了後期製作,才讓電影最終完成。


    現在的情況要好些,許老師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老薑找了一圈,索性不找,就著那五十萬繼續拍。


    又拍了一段時間,11月入冬,近乎彈盡糧絕。


    老錢開始賒賬,薑聞開始暴躁。


    再跟著,他拿自己的錢應付開支。


    汪朔不時過來探班,有一次吃飯,老薑已經無精打采。大家聊這戲什麽時候能拍完,一個副導演開玩笑,說片名改叫《大約在冬季》了。


    薑聞差點揍他。


    人的情緒是分階段的,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便是這個道理。


    …………


    另一夥孩子欺負傻子,羊搞為其出頭,被打傷。


    馬小軍等人拎著板磚鐵棍去報仇,在巷子裏狹路相逢,幹得對方潰敗,並堵住了一個落單的。


    凡事講規矩,像這種一方已經取勝,沒必要再以多欺少。結果馬小軍為展示勇猛,照頭給了一板磚,鮮血直流。


    這就鬧大了,另一方也揚言報仇,瘋狂搖人兒。


    於是兩邊聚集人馬,約在盧溝橋茬架。確切的說是盧溝橋北麵,一座鐵道橋底下,2號、5號橋墩處。


    結果京城頑主小壞蛋來了,讓雙方講和,沒打起來。


    小壞蛋的原型是“小混蛋”,不多說,由汪朔客串。


    “呼……”


    “阿嚏!”


    冬天拍夏天的戲,穿著襯衫的汪朔打了個噴嚏,喊道:“你丫有譜沒譜啊?什麽時候拍?”


    “我這早著呢,誰讓你脫衣服了?那誰,給拿件大衣。”


    有人遞過軍大衣,丫哆哆嗦嗦的套上,鼻涕泡直冒,過了會又覺肚子涼,“哎不行不行,哪有廁所?”


    “哪找廁所?野地!”


    汪朔罵罵咧咧的去了,回來一個勁搖頭,“斯文掃地,斯文掃地!”


    薑聞沒功夫搭理,一項項檢查。


    “吉普車到了麽?”


    “到了,兩輛,家夥事也準備好了。”


    “演員都說了麽?”


    “每人八塊錢。”


    “自行車呢?”


    老錢請過來一個老頭,道:“附近有家工廠,這位是工會主席。”


    “工人們都在上班,這是偷偷拉過來的。你們可得快點,下班前拍完。”老頭道。


    “好好,您放心。”


    二百來個群演,涇渭分明。


    一半全是軍褲,部隊的那種黃綠色襯衫,說明是大院子弟;一半全是藍褲子,白襯衫,屬於另一個階級。


    大院比較牛,開了兩輛掛著部隊牌照的大吉普。這是老薑借的,能省點錢。


    他先跟顧常衛研究運鏡,然後跟群演講怎麽怎麽做。


    “轟!”


    一列火車從鐵道橋上駛過,似壓得橋墩都在震顫。


    黃禿禿的橋下,不見半點青綠。藍褲子已經厲兵秣馬,擺好陣勢,手持棍棒,最前排的人手一輛自行車。


    而對麵,先是吉普車衝了下來。


    跟著從左右兩側,一幫半大小子呼喊著,裹挾著滿地煙塵,隻有少數騎著自行車。


    吉普嘎吱一停,箱子掀開。


    裏麵全是板磚、鐵棍、撬棍、錘子,夏宇繃著一張臉,給人分發兵器。這事是他鬧出來的,沒想到會這麽大。


    藍褲子陣營也往前衝了一段,雙方越來越近,又有火車轟隆隆震顫。


    這便是他們的戰場,年少時的榮光。


    對峙片刻,領頭的對耿玏道:“小壞蛋來了,那人讓我過去。你機靈著點,看我手勢。”


    鏡頭給了個遠景,汪朔大佬風範。


    沒具體描述怎麽調解的,連台詞都沒有。隻見汪朔拍拍這肩膀,拍拍那肩膀,讓雙方領頭的握了握手。


    耿玏見狀,立時跳下車,招呼大家過去。


    那邊也一樣。兩幫半大小子又呼喊著,撒著歡的往中間跑。


    講和了。


    “停停!”


    前麵都不錯,最後出了問題,薑聞喊道:“跑的不對啊,缺乏衝動,再來一遍!”


    “預備!”


    “開始!”


    雙方呼啦啦又跑了一遍。


    “不行不行!”


    薑聞拍拍手,覺得今天發揮的特好,用時短,見效快,完美!於是又開始放飛,過去指點:


    “你們得明白一件事,雖然熱愛打架,但並不傻。這種規模的茬架,很容易搞出人命。


    所以瞧見講和,都很高興,興高采烈的往前跑。


    你看看你剛才怎麽跑的?還推著車子,這時候能管車子麽?肯定隨手一扔啊……”


    “明白了。”


    “那好,再來一遍。”


    “預備!開始!”


    話音方落,藍褲子陣營齊刷刷把車子一甩,瘋狂往前跑。後麵的也不管不顧,連踩帶跳。


    “哎好多了,我們換個機位再拍。”


    “好,再來一條啊!”


    反複多次,群演累的不行。老薑瞅瞅時間,喊道:“休息一會,吃飯!”


    劇務張羅開飯,大冷天出鍋就涼,還是曠野,隻能蹲成一圈背風,狼吞虎咽。


    薑聞鬱悶了好些天,終於釋放一把,又沸騰了。


    “朔爺,來跑一圈!”


    “你丫裏麵有空調麽?破傑寶車。”


    汪朔裹著大衣,嘴裏罵著,身體卻爬上去。


    倆人開著大吉普,在幹涸的河灘上馳騁,抬眼便是那座盧溝橋,滄桑染血。


    老薑興奮,邊顛邊喊,開著開著忽見一人遠遠招手,還追著車跑。湊過去一瞧,卻是那工會主席。


    老頭臉都綠了,扒著窗戶拚命拍。


    “砰砰砰!”


    “怎麽了大爺?”


    “你們特麽的有良心麽?”


    窗戶搖下來,老頭張口就罵:“你去看看我的車,砸壞了幾十輛,我怎麽跟工人交代?


    我好心幫你們拍戲……你,你給我下來!”


    “……”


    薑聞和汪朔全懵逼,不知該怎麽接。


    老錢過來問明情況,臉比那老頭還綠,低聲道:“導演,咱們賬上就幾萬塊錢了,還有你墊的一份。你說怎麽辦?”


    “還夠幾天的?”


    “還夠……”


    老頭瞧他們嘀咕,心知不太靠譜,更大聲喊:“我好心好意借車,全給我砸壞了,廠裏二三百工人呢,必須賠!”


    “我又沒說不賠,這不商量麽。”


    “有什麽可商量的,都在地上扔著呢!”


    “您別嚷嚷。”


    “我怎麽不嚷嚷?”


    眾人也紛紛圍上來,聽了都尷尬,不占理啊。再瞅瞅那些自行車,花樣損毀,甚至四分五裂。


    耳邊亂哄哄的,薑聞忽覺自己陷入了泥潭,麵子沒了,裏子也快沒了。


    而就在此時,忽聽小林尖叫一聲:“許總!”


    “許總?”


    他一激靈,隻見遠處一輛大切諾基開下水壩,滾著一溜黃煙疾馳而來。


    眨眼到了跟前。


    車門一開,晃晃悠悠的下來一位。


    “這人誰啊?”


    “不認識,車不錯啊。”


    群演交頭接耳,莫名其妙。劇組卻是北影廠的班底,頓時鬆了口氣,“總算回來了。”


    “真瀟灑,說出國就出國。”


    “人家大老板能比麽,還跟上頭走的近。”


    群演過來打聽,哦,這就是投資人。


    “薑老師,您這幹嘛呢?”


    “許老師,來的正好!”


    薑聞心裏激動,麵上得忍著,老錢把情況一講。


    許非點點頭,表示了解,對那工會主席道:“我派個人跟您清點。小壞賠修理費,大壞賠新車,您看怎麽樣?”


    “你說話作數?”


    “老錢,先拿五千塊錢,派人跟著去。”


    “好!”


    老頭一瞧這做派,也不言語了。


    許非轉向那邊,問:“怎麽回事,聽說最近各種找我?”


    “來來,我們細說。”


    倆人上了吉普車,門窗一關,密談。


    ……


    薑聞傻麽?


    他能忽悠一個個投資人,來投自己越來越自嗨的電影,肯定不傻。但麵對許非,他連忽悠的機會都沒有。


    倆人第一次見麵,老薑說我當導演,我寫劇本。


    可以。


    後來四百萬投資。


    沒問題。


    然後說您開機來看看?


    不來。


    順風順水,許非就沒管過,直到現在沒錢了。


    老薑也不矯情,道:“急著找您,是資金出了問題,有點超支。”


    “超支?四百萬還不夠?”許老師驚詫。


    “目前看是不夠。”


    “那還需要多少?”


    “這個不好說,現在肯定沒法統計,拍完才能知道。”


    “可我們是簽合同的,就四百萬預算。”


    “電影跟合同是兩碼事。您也是做這行的,預算再精細,也總有超支的時候吧?”


    “那倒是。”許非認可。


    薑聞比劃著雙手,非常非常認真的講:“現在影視劇紅火,很多大款都往裏鑽,但鑽了又隻想占便宜。


    這東西就像請人吃飯,把人請去了,結果嫌這個貴那個貴,點著菜又嫌菜貴,沒意思!


    要真有心請客,就別嫌菜貴。再說一頓飯嘛,再貴能貴到哪兒去?


    他們不懂,但您是行家,您投的影視劇成本都比別人高。


    這電影也同理啊,精心製作才能拍出好作品,您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是這個理兒。”


    “您明白了?”


    “明白明白。”


    “那這資金?”


    “好說……”


    許非推門下了車,走到場中,抄起大喇叭:


    “全體都有,收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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