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太陽剛起。


    這座龐大的城市尚未完全蘇醒,北影廠門口已經熱鬧起來。


    北影廠和象山一南一北,是兩大群演聚集地。這裏更古舊,樹木鬱鬱蔥蔥,標誌性的工農兵雕塑屹立在拱形門頂上。


    每天懷揣夢想的人們準時蹲坐在道路兩側,像一件件商品等待挑選。


    汪寶強是去年來的,混了一年算個小油子。他已經習慣早晨不吃飯,帶點幹糧、熱水過來,中午吃一頓,有戲上,沒戲回。


    這會,他正在門口的小樹林裏爬樹。


    底下幾個相熟的在起哄:“十秒了,十秒了!二十秒了!爬不上去請客啊!”


    “別瞎叫喚,我肯定能爬上去!”


    他奮力攀爬,隔了片刻發現沒聲了,扭頭一瞧,臥槽!


    蹭的跳下來,撒丫子跑。那邊來了輛車,幾十號人如同等待救濟的餓鬼,擠的密不透風。


    “別擠,別特麽擠!”


    “大活,都有份都有份!”


    一聽大活,安靜幾分,汪寶強剛好跑過來,扯著脖子喊:“導演,我行,我什麽都行,我少林寺學過!”


    話落,他哢哢翻跟頭。


    這是混出來的經驗,往往能搶到角色。副導演一瞧,嗯,夠精神!


    現場歡騰,個個眉開眼笑,不僅意味著有戲,還意味著能混點盒飯。


    ……


    勞動人民文化宮。


    這是皇室祭祀祖先的地方,分前中後殿,前殿最大,殿前有個大廣場,烏央央全是人。中間留出一條通道,兩側是戰士席地而坐。


    畫風奇妙,群演也不敢問。


    副導演講:“你們演清朝大臣,不用問劇情,跟你們沒關係。分成三排,一會從這條通道跑上來,我先排下隊……”


    他一眼瞄到汪寶強,個矮,有印象,遂道:“你,你站第一排。”


    “誒誒!”


    汪寶強樂顛顛站好。


    按個頭排,完了一瞧,還有個更矮的。


    “你,到第二排去。”


    “哦。”


    汪寶強轉到第二排,看著前麵的小矮子很不爽。


    曆史上,他確實參演過《大腕》,就是這個第二排的大臣甲,臉都看不清。


    而順著廣場往上,是台階,台階之上是平台,唐納德薩瑟蘭正在聽馮褲子講戲。


    唐納德薩瑟蘭,很符合許非說的“非好萊塢一線,但有知名度,說出去不寒磣”。當然現在的觀眾,最熟悉的角色應是《饑餓遊戲》裏的總統。


    這位的酬勞,哥倫比亞全包,全片幾乎實景拍攝。


    好朋友啊!


    《大腕》講一位世界級大導演泰勒,來中國拍《末世王朝》。嗯沒錯,就是玩《末代皇帝》的梗。


    他拍著拍著,發現所有的東西都不對,又沒靈感,嚴重超期,被片方換掉。


    打擊之下,生病住院,拜托一位攝像師葛尤,籌備自己的葬禮。陰差陽錯下,這場葬禮變成了一出極牛叉的黑色幽默……


    另有關之琳,演泰勒的助手。


    下麵,汪寶強換好了衣服,也不曉得是文臣武將,反正就電視裏常看的,戴一帽子,帽子插根毛。


    百無聊賴的等,想著中午的盒飯。


    突然門口一陣騷動,真大腕來了。汪寶強一幹群演,屁滾尿流的給讓路,他認得那人是許總。


    如今混這行的,就差把許總的剪報貼在牆上,早晚三炷香。


    “……”


    汪寶強的目光追隨,對方走著走著,忽地一轉頭,剛好瞧見自己,古怪的停留了幾秒鍾。


    待他經過這片範圍,群演才敢吭聲。


    “臥槽,嚇死我了!”


    “我要能拍上他的戲就好了。”


    “這不拍著呢?”


    “這特麽也叫拍?當然要做主角,跟李曉冉對戲才帶勁,哎喲李曉冉那白啊……”


    “想屁吃!”


    “哎!他剛才看我了,你們瞧見沒有,許總看著我了!”


    隻汪寶強一個勁嚷嚷,惹來大夥嘲笑:“對對,看著你又矮又傻了。”


    “你明兒就當主角!”


    “想想今天盒飯吧。”


    …………


    “許先生!”


    “許先生!”


    許非跟唐納德握了握手,轉向關大美人,跟人家小手一碰,又隱隱腰疼。


    她今年39歲,依舊很美,波動著成熟的味道——雖然仍像貓頭鷹。


    提起關之琳,總有人講高爾夫球。


    她跟富豪的關係確實很爛,但吃瓜要專業,高爾夫球這個事就很假。


    許非打過招呼,拎椅子坐旁邊觀瞧。唐納德好奇,一問是投資人,投過《臥虎藏龍》,態度又熱情幾分。


    這場是戲中戲,拍泰勒拍《末世王朝》的情景。


    趁準備的功夫,馮褲子忽道:“有點台詞想加進去,不知許老師同不同意?”


    “你這麽說,肯定拿我調侃啊。”


    “不敢,隻是突發靈感。”


    馮褲子欺負唐納德聽不懂,道:“您看啊,這老外是假大腕,但您是真大腕。


    本想請您客串,又知道您不愛露臉,退而求其次,隻能讓觀眾在台詞裏領會到您的豐功偉績。


    並跟圈內的蠅營狗苟作對比,凸顯您的職業道德和審美水準。”


    他在包裏一劃拉,摸出一份塗塗改改的劇本。


    許非一瞧:


    “場景:幽暗的房間。


    桌子上躺著一位戴黑紗的妙齡女子。”


    黑紗?


    許老師腦補了一下未亡人,嗯,有畫麵。


    “王小柱:這位是中國電視製片界的大鱷,張總!在影視投資方麵相當凶猛,全國一半以上的古裝劇集都是他投的,目前正籌拍《潘金蓮》,全網票選。


    張總:我的要求就是,在整個葬禮的過程中,這位蒙著黑紗的神秘女子始終陪在泰勒的遺體旁。


    葛尤:這小狐狸是誰啊?


    張總:這是泰勒先生的情人。


    葛尤:不可能!泰勒先生沒情人,他就是有這心也沒這力了。您這創意,擱道格拉斯葬禮上還差不多。”


    哈!


    許非一樂,繼續看:


    “王小柱:哎哎哎,這是張總新簽的一個女演員,網上選那潘金蓮是吧?張總的意思,讓她以泰勒情人的身份,在葬禮上一曝光,一夜之間就成名了。


    葛尤:戲沒紅,人先紅。


    王小柱:哎,就這意思!”


    許非看到這,笑道:“差點。”


    “差什麽?”


    “你給王小柱多加兩句,就說互聯網的出現,正在改變傳統的造星模式。這種人比戲先紅的現象,以後會非常普遍。


    葛尤說,那作品還有人看麽?


    完了接:媒體要流量,群眾要娛樂,大家需要狂歡,誰管作品啊!”


    噝!


    馮褲子汗毛舒張,挑起大拇指:“您確實比我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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