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缺緩緩下山,走到山腳停了下來,轉身向山勢逶迤的界山拱手一拜。


    保重!


    一路風雪,一路緩行。


    漸行漸遠的少年,在天地肅靜時留下了一排延伸很遠的腳印。


    有些孤獨的腳印……


    經過公差營房。


    幾名凍的臉色發紅的公差,一麵抹著鼻涕,一麵抱著幹草往馬棚送,估摸是害怕馬被凍死了。


    他們愛馬,勝過愛王寡婦!


    不遠處。


    陶三門抄著手跟祝百壽並肩而立,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陸缺看到陶三門,點了一下頭,便立刻往家裏趕,他得給陶三門取“桂花釀”,也得拿回趙知遠遺留的物件。


    陶三門按了按被風吹歪的氈帽,“看來等會就有好酒喝。”


    祝百壽在原地打著轉,把腳下積雪踩得溜光,猶豫了一會兒,從胸口取出一打紙遞向陶三門。


    “陶百總,這個你拿著。”


    “啥玩意兒?”


    “由鎮邪司校訂的《練氣篇》,這是抄錄的。”


    尋常武者得到煉氣問道的功法,八成會樂開花,但陶三門的興致卻不高,打著哈欠道:“我還以為是銀票呢,心裏還小激動了一下,修仙的《煉氣篇》就算了。”


    祝百壽詫異道:“您不想……”


    一句話沒說完。


    祝百壽就被陶三門賞了一腳,腰間留下老大腳印。


    陶三門歎氣道:“練家子在三十歲以前沒修到先天圓滿,就無緣踏上仙途了,你如今煉氣三層,連這點都不記得?煉氣問道怎麽就不能長長腦子。”


    “哦,我給忘了。”


    “你這一根筋的腦瓜恐怕在修仙界也照樣吃不開,往後多跟寧歸學學。”


    其實。


    瞧著祝百壽這幾天的扭捏勁兒,人老眼毒的陶三門就看出來,他這是準備離開鎖龍鎮,離開鎖龍關。


    好男兒誌在四方,到外麵去闖闖自然更好。


    隻不過陶三門心裏很納悶兒,倘若祝百壽帶著陸缺、寧歸兩個罪民,如何闖過那固若金湯的鎖龍關?


    他問道:“你們有把握麽?”


    事到如今,祝百壽也不再隱瞞,重重點頭道:“有!”


    “楊鶴……”


    “我們也有把握對付,也必須對付。”


    祝百壽略微低頭,“我有件事一直瞞著你,那楊鶴與莊不清在鎖龍關上任這十幾年時間,害了不知多少,鎮上以前邪氣妖風就是他們修行邪功所至。”


    陶三門眯起眼睛道:“當真?”


    “千真萬確!在石錄村礦場那邊有一座荒僻的天坑,留著他們當時作惡的罪證。”


    “怪不得礦場總是無端死人……”


    “等我出了鎖龍關,就立即將此事上報到並州鎮邪司,讓他們過來處理,那莊不清,我也不會放過。”


    陶三門早猜到祝百壽身份不凡,不懷疑他有這種能力。


    正說著。


    陸缺抱著一甕桂花釀趕了過來,“隻有大半甕了。”


    陶三門拈須笑道:“白給的,一兩我也不嫌少,何況還是名酒桂花釀。”


    陶三門抬眼看著陸缺,他是看著陸缺從繈褓嬰兒長到如今堂堂七尺的,總會有種似長輩般的親情,拍了拍陸缺腦袋道:“你爹娘若能看到你如今的模樣,應該也會放心了。”


    “真是好孩子。”


    “回去的一路可千萬千萬小心。”


    陸缺輕抿了一下嘴道:“我知道,我心裏也記著陶百總這些年裏對我家的照顧。”


    “我跟你爹你趙叔投緣罷了,別往心裏去。”


    陶三門取出一封信,半塊玉佩,塞到了陸缺手裏。


    信封已被拆開。


    陶百總可不是一位能按耐住好奇心的人,他倒也沒有不好意思,笑嗬嗬道:“沒忍住就拆開看了看,但你現在不能看,你趙叔交代得等離開鎖龍關後才能看。”


    “嗯。”


    ………


    辭別陶三門,回到家裏。


    陸缺把清寒的小院打掃了一遍,將各種物件歸置整齊。


    然後走進母親生前住的房間,從床底下取出來一個舊箱子。


    揭開箱蓋,映入眼簾的都是零零碎碎的物件。


    一根劍穗……


    此劍穗從前係在陸家傳家寶劍上,後來因為陸家陡生變故,被發配了,陸缺的父親陸簡便將傳家寶劍當了出去。


    這也是無可奈何。


    流放的路途遙遙七千裏,到了鎖龍鎮還得購置房屋,哪樣不得使銀子?


    劍穗旁邊。


    有一張燒了一半的符籙,擱置了許多年,符紙已經褪色。


    這半張符籙同樣大有來曆。


    ……當時陸缺的母親在流放途中,經過一個名為“羊池鎮”的小鎮,感染上了時疫病症,藥石難醫。


    陸缺的父親陸簡藥方偏方土方,各種手段都使過,終也無濟於事,山窮水盡時就死馬當活馬醫,到羊池鎮的城隍廟拜神,祈求陰神庇佑。


    或許心誠,當夜便有符籙從天而降!


    陸缺的父親燒符煮水,真竟治好了陸缺母親的病。


    因此許諾若以後有了機會,一定會為城隍重塑金身。


    半張符紙便是證明。


    木箱之中除了劍穗、符紙,還有舊鑰匙,地契,未繡好的團扇等物。


    地契是陸缺的父母特意給陸缺留的。


    家傳寶劍可以當,但地契得留著,不能讓陸缺回到了家鄉,無可立足!


    陸缺抹了抹眼睛,將所有物件都收進了那枚“平安牌”之中,唯獨留下沒有繡好的團扇。


    吳州靖南郡以刺繡聞名,陸缺的母親也是刺繡高手,繡這把團扇,本是要贈予朱與的,隻不過還沒有完全繡好,就已經撒手人寰,團扇就一直放在了木箱子裏。


    陸缺也要去和朱與道別,就想著把團扇送去。


    沒繡好,也總是一片心意。


    陸缺帶著團扇趕赴春晴樓,照例從後院而入。


    等了一會兒。


    一身紅衣的朱與從灶房那邊出來,手裏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燉羊肉,都是大塊大塊的肉!


    她拉陸缺到簷下木幾前,把燉羊肉推給陸缺,遞來筷子。


    “吃點暖和暖和。”


    “朱與姐姐,我要走了。”


    “那也先吃飯。”


    陸缺壓根兒不知道,他能有如今煉氣十層成就,多半依賴於朱與暗中安排,隻覺得朱與姐姐是腦子反應慢,沒有明白過來,解釋道:“朱與姐姐,我要離開鎖龍關了,可能很久都不能回來看你。”


    朱與木訥地點了一下頭,“那也總能回來的是不是?”


    “是,可是……”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等緣分到了,就會在路途的交叉處再次碰上。”


    “朱與姐姐,你說的話怎麽像是修仙的人說的?”


    朱與淡笑道:“吃飯吧,別涼了,你小時候不總是饞燉羊肉?”


    陸缺撓頭笑了笑,“我都忘了!”


    朱與伸手揉了下陸缺腦袋,視線斜向放在木幾邊上的團扇,說道:“這是要送給我的對不對?我曾見過你娘親做刺繡活,這扇子繡的也漂亮,我就留下了。”


    “嗯。”


    陸缺低頭扒拉那碗燉羊肉,朱與靜靜地看著他,直至吃完。


    雪,又下了起來。


    陸缺起身告辭。


    朱與站在後院門口,不知何時身旁多了一道模模糊糊的人影。


    她是一位目光極為柔和的女子,看到陸缺的背影,柔和的眼眸忽然煥發了光彩,很努力地向前伸著手,嘴唇劇烈顫抖著。


    “他……長這麽大了……”


    “他現在什麽模樣?”


    朱與開口道:“小陸。”


    風雪之中。


    陸缺回過了頭,他隻能看到朱與,看不到女子的身影,隻是在轉身的刹那,心裏像是被某種溫和觸碰到,心髒猛得一揪,眼淚自然而然地流了下來。


    忽然很難過。


    那身影模糊不清的女子看到陸缺正臉,狠狠地抿了一下嘴唇,想笑,眼眸裏卻已經模糊了。


    “我的孩子真好……”


    陸缺立在原地,伸手擦拭眼睛,許久後才轉身離開。


    身影模糊不清的女子仍在看著陸缺,直到他的背影完全消失。


    朱與輕聲道:“如今看到他長大了,你也應放心了,但陰陽兩隔,不可幹涉,你該入輪回了。”


    女子閉了下眼睛,躬身欲拜。


    朱與立時伸手扶住她,柔和地笑道:“這一世你見我,我隻是朱與,曾和你說笑談心的醜姑娘,無須拜。”


    ………


    ps:


    闖關開始,新手村最後一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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