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缺點檢完咫尺空間中的修行資源,推門走到勞作室。


    月光灑進幽寂裂穀,照雪如銀,雲杉樹也被澆築成銀色。


    四名執法弟子剛剛走過去,背影在月光裏搖晃,漸行漸遠,最終消失在穀口的蒙蒙夜煙裏。


    陸缺又等了一刻,確定裂穀囚牢周圍無人,轉身貼住柵欄門,手掌翻動,醞釀《穹極生滅掌》的起手式六龍高標。


    但見仙武道罡在掌中凝聚,金光迸現,遊龍懸繞,夭矯衝向對麵牆壁,在即將接觸的刹那,陡然調轉過來,轟向陸缺自己。


    金光驟閃驟逝,囚牢中僅亮了一霎。


    仙武道罡所化的六道金龍,全部轟在陸缺胸膛,蒼勁靈力隨之迸發,在其體內轟鳴咆哮。


    他靜立不動,屏著一口氣,運轉《斷古心法》。


    真嬰身掐訣盤坐,掐訣吞吐丹息,貫通丹元周天,靈液海受到催動,掀著巨浪旋轉起來。


    自身周天與六龍高標的蒼勁靈力對抗,體內風雲變色,散逸的靈力餘波,在陸缺激起一道道藍色電弧,劈劈啪啪作響。


    持續將近半刻。


    陸缺嘴角緩緩淌下血跡,但已經將六龍高標完全磨滅。


    他回手一抹,撩衣伏拜,腦門緊緊壓在地麵,輕語道:“對不起了,師傅,往後再向您賠罪。”


    夜色越發深沉。


    陸缺回到臥室看書,子時後,小睡了一會兒,又按以往習慣運轉《斷古心法》。


    幾隻不知名的鳥,嘰嘰喳喳一叫,天色便已大亮。


    執法弟子拎著符籙法棍,來到裂穀中巡邏,還是從前那四副熟悉麵孔,從陸缺被囚禁的第一天,就是他們,到現在還是,可見他們很沒前途。


    陸缺到勞作室裏鑿重鉻礦料,一位眼睛大小不同的執法弟子調侃道:“陸缺,關了三十年,聲名大不如前,青雲浦的小香姑娘現在比你威風,成了鹹字輩楷模,和字輩弟子的偶像,有沒有感覺失落?低階弟子現在基本不會提起你。”


    “那您老就別再給我雪上加霜。”


    該執法弟子比陸缺輩份高一輩,言辭無太多忌諱,笑罵道:“你他娘的活該,誰讓你當年壓的我諸多師侄喘不過氣來,我可是蘆花溪的。”


    “真記仇。”


    陸缺搖頭笑笑。


    ………


    一簾煙雨,吹開了小寧河的荷花,時間來到四年後。


    三橋鎮。


    吳府徹底敗落,何有成本將次子過繼與吳家,可後代不聽祖訓,在何有成去世當年就改回何姓,取下斑駁的門匾,換了上何府二字。


    人間興衰本是如此,可那日嬰星很暗。


    何若若很老了,發若銀絲,臉上爬滿皺紋,腿腳不方便,每天要在躺椅上躺好久。


    聽說小寧河荷花新開,何若若忽然打起精神,拄拐出府。侯府裏的丫鬟慌忙跟著出去,一左一右攙著她。


    步履蹣跚地走到河畔,荷葉田田,擎著露珠,真有幾朵荷花綻放。


    擺渡的小船蕩漾其間,在河麵破開明亮的水波,悠悠蕩到石橋底下。


    撐船人的影子隨水波搖晃,是位皮膚略黑的少女,笑容清甜,哼的《蓮葉曲》很好聽。


    “我年輕時候也在河上撐船,隻是不會哼曲。那時我遇見了侯爺,他帶著麵具,住在旁邊的陸宅裏,沒一點大官的架子,還讓他喊陸叔。”


    何若若自言自語幾句,聲音模糊不清。


    隨後咳了幾聲,吩咐丫鬟道:“去采朵荷花來,小心點,別掉進河裏著了涼,這時候河水還很冷。”人老了,話總是多。


    丫鬟請擺渡的艄公摘下幾朵荷花,拋過來,稱了聲謝,呈到何若若麵前。


    “老夫人,您看這幾朵好不好?”


    “好。”


    “我替你送過去。”


    何若若輕輕搖頭,和藹的臉龐籠罩堅定之色,說道:“我自己去。”聲音忽然清亮。


    兩位丫鬟小心翼翼攙著何若若,跨過貫通南北的老石橋,來到三橋鎮鎮口,吳嬰的墳前。


    何若若低頭看了看懷裏荷花,留下一朵不是太好的,其餘的全部放在石碑下,笑容柔和道:“吳姑姑,荷花開了。”


    她想要跪拜,雙腿不方便,已經跪不去。


    “老了,吳姑姑可莫生氣……”


    在吳嬰墳前說了會兒話,何若若又在丫鬟攙扶下回到三橋鄉侯府,坐到躺椅上。


    這日陽光很好,天空晴藍。


    她讓丫鬟把許來安編撰的《陸缺傳》拿來,放在膝蓋上,輕輕晃著搖椅,看著天。


    許來安收了二百兩銀子,倒是真把《陸缺傳》編撰出來,隻是文風偏向紀實,沒有太多看點,書商不願意刊印,最終隻能自己掏銀子,印了幾十冊。


    如今全部堆在侯府裏,無人問津。


    但何若若無所謂,資助許來安編書,更多是她自己的意願。


    她已經看不清字,讓人念了幾遍,覺得寫的很好,時常讓侯府裏識字的丫鬟念給她聽,靜靜看了會兒天,又讓丫鬟念。


    “老夫人,晌午了,咱們先吃午飯。”


    “也好。”


    丫鬟端來薏米蓮子粥,何若若吃下小半碗,便無胃口,遂讓丫鬟念書。


    院裏響起讀書聲,微微風聲,竹篙破開水波的嘩嘩響聲。


    何若若握著一隻開的不好的荷花,臉麵越來越舒展,緩緩閉上眼,不知多久後,荷花從她手裏掉了下來,摔落滿地花瓣。


    “老夫人?”


    “老夫人!趕去請郎中!快!”


    丫鬟很機靈,可把郎中請來後,何若若早已氣絕。


    入夜。


    三橋鄉侯府的掛上白色燈籠,許多鄉鄰過來幫忙操辦後事,或悼念何若若,府內響著低啞的抽泣聲。


    一陣看不見的風吹過,小寧河遠處翻起紅光,小船從霧裏駛來,穿過拱橋,穿過層層疊疊的荷葉,來到侯府後麵。


    撐船的女子道:“若若,該走了。”


    音波擴散,何若若的三魂七魄魄隨意脫體而出,徹底斬斷與肉身的牽連,合而為一,飄飄蕩蕩飛出侯府。


    新生的鬼物未受天地陰氣浸染,尚處於茫然之態,目光朦朧不清。


    撐船女子便伸指向何若若眉心一點,為其打開冥竅,恢複神誌。


    “若若,該走了。”


    何若若認得撐船女子,猛然一驚,掩口道:“河神娘娘,您怎麽會過來?”


    “你故去了,我來接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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