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驛 棲鳳台


    月明星稀,鷓鴣鳴啼,夜晚的棲鳳台燭光閃爍,冷風浮動樹影斑駁,似有似無的花木之香如同輕紗一般將整座棲鳳台籠罩其間,揮之不去。


    此刻棲鳳台的偏殿內氣氛卻是無比凝重,明亮的燭光將內室照的宛如白晝,寬敞的內殿縈繞一股清冽的檀香,香爐中煙霧層層疊疊猶如輕紗因風浮動,時隱時現宛若仙境。


    此時的兕寒由於是剛剛沐浴的緣故,少了平日的嚴謹肅穆,多了幾分輕鬆慵懶, 如瀑墨發披散肩頭沾染著水汽顯得愈加烏黑,好像上好的綢緞,一身月白的錦袍鬆散著披在身上,清冷的裝扮倒讓平日的肅殺之氣都有所消褪,精致深邃的眉眼在燭火的映襯下平添幾分柔和溫雅的旖旎。


    兕寒坐於桌案旁正滿目嚴肅的奮筆疾書,湊近一看原來是他寫給兕仲的家書和奏報,這些日子發生的事,大王的態度以及丞相的拉攏,王都中的一切處處都透著詭異隱藏著不可示人的危機。不知是不是他太敏感,最近的事讓他心神不寧,總覺得在看不見的地方有一隻神秘的手在暗中推動一切,而且極有可能會對兕國不利。所以不論怎樣都應該及時告知父親,這裏的情況,早做準備。


    上午他應英國公的邀請到府上做客,推杯換盞間倒是探聽些許軍情,巴方又出西境恐又有卷土重來之勢,大王至今還未明言應對之策。


    不過倒是從英國公的酒後之言窺探出幾分端倪,對陣巴方本應派遣西境諸侯迎戰,但是大王卻有意讓兕國軍隊西援迎戰,雖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但是南轅北轍真的是明智之舉嗎,還是別有用心,借機打壓?


    事關兕國生死存亡容不得半分差錯,聽說大王已經有意與井國聯姻,這倒不失一步好棋,井國物產頗豐,與他們聯姻不僅拉攏了南方富紳還能徹底打通與南方相交的糧道,更重要的是一旦井商聯姻,這次西征的軍糧便有了著落,一箭三雕,商王不可不為計謀深遠啊~


    不過自古以來一山難容二虎,商王抬了井國,就必然得打壓其餘對他有威脅的諸侯國,在諸國之中兕國無疑是商王最好的選擇,近些年兕國在父親的治理下早就是一隻龐然大物了,兵強馬壯物阜民豐,那裏的強大安寧無疑讓遠在千裏之外的商王心神不寧。


    一個獵人僅是在山中獵得一隻狡兔,證明不了什麽,可若是一隻猛虎呢?這獵人的狩獵本事便會為人稱讚,更能讓世人皆知他的英勇,可是那猛虎難道僅是為他立威的工具?原本呼嘯山林的萬獸之王死的又何其冤枉!


    他有預感而今兕國在大王眼中就是那隻能為他立威的猛虎,他們既想讓這隻猛虎為他們驅使充當馬前卒,還要榨幹最後一點價值過後再拔去它的爪牙,將它徹底馴化成一隻溫順的家貓,一隻永遠都不會威脅主人的寵物。


    可是雄鷹就是雄鷹,就算斬斷鷹喙、砍斷利爪、折斷雙翅,他也變不成家雀,因為天間王者的驕傲早已刻印進骨血,又豈會因外物而改變?寧願站著死也不會跪著生,這是英雄永遠的選擇。


    所以兕寒如今必須將一切禍患止於未始前,他不能讓兕國處於被動的局麵,原本這些事他本不打算這麽倉促的以家書的方式傳回兕國,一則有些細情隻言片語無法說清,再則他們現在身處王都看似被奉為座上賓,但是明裏暗裏又有多少雙眼睛像毒蛇一樣緊盯著他們的一舉一動。貿然傳遞消息實在說不上是明智之舉。


    但是如果不提前知會父王商王的意圖,少有遲緩輸的便是兕國曆代先祖篳路藍縷打下的江山,這個險他冒不起,所以無論如何也要在他回去之前讓父王做到心中有數,以至於最後結果如何,他們兕氏一族也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不多時一封偽裝成家書的奏報就已經躍然紙上,隻見兕寒修長的大手將絹帛仔細卷好,隨後放入一隻小巧的刻有雄鷹圖樣的銀質信管,封好機關大功告成。


    隻見他踱步至窗前,‘嘎吱’一聲雕花窗被從裏麵推開,深秋的風凜冽蕭瑟,孤冷的明月灑下皎白的光華,隨著一聲悠遠悅耳的響笛從窗邊傳來,如同草原上的牧人召喚著不願歸家的牛羊,在異鄉的夜色中卻能給人帶來出乎意料的安寧。


    不多時一個與黑夜交融的暗影乘著月色破風而來,隻見那暗影速度極快在夜空中肆意穿行,猶如蛟龍入海恣意而又神秘。


    伴著暗影越來越近,原本融於夜空之中的一個黑影,也漸漸揭開了它神秘的麵紗,隨之一聲悠揚的鳴唳,就見那巨大的黑影展開他有力的雙臂朝著那佇立窗邊的男子徑直奔來。


    伴著黑影的快速襲來,勁風呼嘯著獵獵作響,明明是令人膽戰心驚的場麵,但是作為被襲擊對象的兕寒卻毫不閃躲,不僅如此平日裏待人冷若冰山的男子,現在嘴角含笑的望著長空中氣勢如虹的暗影。


    他的目光柔和還有絲隱約的寵溺,這恐怕是唯一除了阿好以外才能讓兕寒能流露出這般神色的事物了。


    風聲獵獵,一肩墨發被吹起,柔順的青絲如同上好的絲綢,迎風起舞,其中幾縷調皮的攀上了男子溫潤白皙卻又棱角分明的麵龐,到讓男子多了幾分煙火氣。


    隻見兕寒微抿薄唇,伸出健碩的手臂,似乎是在迎接暗影的到來,緊接著又是一聲鳴唳,隻不過這一次卻顯得更加緊促隱約又有幾分明顯的歡快,宛若雛鳥歸林。


    “嗬嗬,慢點,”隨著兕寒一聲輕笑,那巨大的暗影也已經平穩的落於兕寒的手臂上,兕寒側了側身,燭光流轉順著明黃的光線那巨大的暗影也揭開它神秘的麵紗。


    強大有力的雙翅平緩展開,宛如是在像人撒嬌的小孩子,鋒利的可以輕易撕碎獵物的喙和利爪在燭火的折射下閃著寒光,可是在眼前男子的麵前卻沒有絲毫凶狠的嚇人模樣,隻見它興奮地仰著頭用它和黑夜一樣的眼睛注視著主人的每一個表情,看看他是不是如同自己一樣開心。


    “英雄,你最近是不是吃的太多了?”兕寒說著又抬著胳膊掂了掂,好像這樣就真的可以稱出重量一般。


    也不知道是不是這雄鷹成了精,兕寒話音剛落就見它惱羞成怒般的撲扇著自己優美矯健的雙翅,似乎在用事實告訴兕寒,它是更加強壯了,才不像他說的那樣!


    兕寒見它這欲蓋彌彰的樣子就跟阿好一樣,不由輕笑出聲,“英雄,你不要忘了你是一隻鷹,不能長得太胖了,不然以後都飛不動了,影響速度,知道了嗎?”


    這隻叫英雄的鷹剛要再次撲扇翅膀表示抗議,隨後就聽這惡趣味的主人又說道:“你也不想以後都飛不過家雀吧。”


    他話音剛落就見英雄漆黑烏亮的眼睛直勾勾頗為怨念的盯著眼前這個毒舌家夥,如果他不是自己主人,英雄是一定不會輕易饒過他的,早就一翅膀招呼過去了!


    這家夥一個鳴笛自己就巴巴趕來,來了欣喜不過片刻就被他這般狠心傷害,久別重逢的好心情都被破壞了,實在是太欺負鷹了!


    “好了好了,我開玩笑的,來吃點肉幹。”兕寒不知從哪取出一隻布袋,從裏麵拿了幾塊色澤暗紅的肉幹遞到英雄的嘴邊。


    隻見剛才還在氣憤不已的英雄見到肉幹的一刻立馬變了副嘴臉,準確的說任何事與肉幹相比全都不值一提!


    但是作為空中王者該有的高傲矜持還是得象征的保持一下,畢竟不能太給先祖丟臉,隻見它高傲的一仰側了側頭,好像斜眼瞥了兕寒一下,隨後電光火石間隻見它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快速的叼走兕寒掌心的肉幹。


    兕寒笑著看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掌,劍眉一挑,心道這小東西吃東西的速度可是越來越快,可不是快嗎,這麽一袋子肉幹不多時就隻剩殘留的肉渣了。


    兕寒也不著急就靜靜的看著它吃的津津有味,還有些懊惱這次帶的肉幹有些少了,說實話他也沒想到這幾個月不見,這小東西的飯量倒是漲了不少。


    “來,喝水。”兕寒看它吃完了一整袋的肉幹怕它口渴又認命的給它斟了杯水,就跟伺候阿好也沒什麽兩樣。


    “得,酒足飯飽,該辦正事兒了。”兕寒拿出那支提前準備好的信管,在它眼前晃了晃,“看見了沒,一會兒你要把它送回兕國交給父親,知道了嗎?”


    兕寒還真是將這隻鷹當成人了,就算這隻名叫英雄的鷹再聰明也終歸隻是一隻普通的動物,又怎麽能夠給他回應呢?可是就當此時令人驚奇的一幕就真的發生了,隻見英雄長鳴一聲,隨後就撲扇自己巨大的翅膀示意自己一定送到。


    兕寒見它如此不禁輕笑出聲,“好,我就知道英雄是不會讓我失望的。”說罷就將信管綁在英雄的腿部,將它送到窗口,溫言笑道:“等你回來,獎勵你兩袋肉幹,去吧。”


    英雄歪歪頭好似在說:你說的,不許反悔!


    兕寒用手摸了摸它脊背上的羽毛,“一言為定!走吧。”


    話音剛落隻見英雄振翅一躍就衝上九霄,轉眼間就化作一道殘影消失在浩瀚的夜空,又與黑夜融為一體,悄無聲息仿佛不曾來過。


    兕寒送走了帛書心中的擔憂才輕緩片刻,負手而立,眼前是月明星稀的夜空,耳邊是淺吟低唱的冷風,兕寒就這樣站在窗前望著夜空出神,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麽,他的神色依舊平靜無波,隻是他背在身後握著拳的手時緊時鬆,仿佛如同他此刻的心情。


    “咚咚咚”正當此時房門外傳來一陣有序的敲門聲,“將軍,您睡了嗎?”


    是阿青的聲音。


    “進來吧。”片刻門外的阿青就聽到兕寒清冷如舊的聲音從房中傳來。


    “吱呀”阿青推門而入,見兕寒立於窗邊,此時窗戶大開,攜卷寒意的冷風肆意湧入房中,將原本就不多的暖意都吹散風中。


    “將軍,夜裏風涼,您舊傷未愈還是不要久立風中,小心受了寒氣。”阿青見兕寒又不愛惜身體不免又嘮叨幾句,大步走過去將窗戶關上。


    兕寒見他嘮叨不停,不禁無奈,“你家將軍可沒有那麽嬌弱,吹吹冷風都能倒嘍,我什麽時候要是成了‘隨風倒’,嗬嗬,真有那天我估計還真得靠咱們小公主保護了。”


    “將軍英勇神武,哪能跟嬌弱二字沾邊啊,屬下也是擔心您的傷勢,畢竟您現在年輕,可能還不覺得有什麽,聽老兵說這年輕時候受的傷要是不將養好,以後年紀大了是要落下暗疾的…將軍您可別不當回事…”


    兕寒聽著耳邊阿青絮絮叨叨的說個不停,額角一陣突突,他以前怎麽就沒發現,這小子還有當管家婆的潛質呢,這要是不攔他沒準這一夜就不用睡覺了。


    兕寒輕咳一聲,說道:“對了,你來有什麽事嗎?”


    阿青被兕寒這麽一攔還真是將來找他的目的給忘了,不禁懊惱的撓了撓頭,倏時一拍腦門,“哦,想起來了!”


    “將軍,您讓屬下查的那兩件事有眉目了。”


    “您估計的不錯,上次當街撞人的父女的確有問題,那日事後,屬下就讓暗衛小心盯著這父女倆去向,你猜怎麽著……”


    “長話短說,撿重要的說。”這阿青哪裏都好就是話多,對此兕寒也是無奈,


    “哦,屬下的意思就是,暗衛跟著他們到了一戶民宅,隨後這兩人就消失不見了。”


    兕寒聞言轉身,眉頭一蹙,“不見了?”


    “沒錯,暗衛一直在那盯著,一連等了兩天都沒再見人出來,後來暗衛覺得不對了,就悄悄潛入院子裏一探究竟,可誰想到那屋子早就空空如也,更別提那屋子到處都已經落了灰,哪裏像是有人住過的痕跡。所以這兩人一定有問題!多一半是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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