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禦筆親題的“德仁堂”和“皇家萬醫穀”的匾額送到了沈家。


    沈南依安頓下來後,第一時間去找冷月商量。


    “這匾額,你先帶回萬醫穀。”沈南依道,“但有件事我一直想不通。”


    “何事?”冷月問。


    沈南依道:“皇帝給萬醫穀改名,卻未曾在詔書中提及,隻是口頭告知於我,還送來這匾額,”沈南依看著靠在牆邊的“皇家萬醫穀”匾額,“他究竟是何意?”


    冷月問:“皇帝可還說了別的?”


    “他說,萬一朝廷有什麽需要,我們要應召。”


    冷月道:“你著了他的道了。”


    沈南依不解:“為何?”


    冷月道:“那皇帝隻是隨手給你寫了幾個字,做了塊木牌,其他的什麽都不需要做,萬醫穀就到了他手裏。”


    “他說並不需要我們做別的,還是跟從前一樣就行。”


    冷月道:“但萬醫穀冠上‘皇家’二字,就已經表明了他的態度。而且,他沒有明言,就說明他需要用到我們,但不能放在明麵上。現在,我們還不知他究竟想要我們做什麽。”


    沈南依想了想,道:“若隻是像這次一樣救急,為百姓解困,倒也沒什麽難的。”


    冷月道:“但我總覺得,此事恐怕沒有那麽簡單。朝堂之事,波詭雲譎,瞬息萬變,我們穀中的弟子,與世隔絕太久,若論算計,恐怕根本不是外麵這些人的對手。怕隻怕,那皇帝另有所圖。”


    沈南依微微蹙眉,“他想收編我們?”


    冷月搖搖頭,“未必,若果真如此,倒也不算什麽。我們不能忘了,萬醫穀原先是什麽地方。”


    沈南依一驚,深吸一口氣,道:“他未必知曉萬醫穀原先是什麽地方。”她想了想,又接著道:“罷了,事已至此,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穀中的人已經走出萬醫穀,就已然與這塵世產生了關聯。他們終究還是要走到紅塵中來的。若是皇帝想收編他們,我們也不必阻攔,畢竟我們的目的是給他們一次重新活下去的機會,而不是把他們困在穀中。”


    冷月微微點頭,“那我先帶他們回萬醫穀。回去後,我讓阿鬆過來陪你,若有事,你讓他傳信給我即可。”


    沈南依道,“我早先就想問你,為何此次阿鬆沒來?”


    冷月道:“他病了,加之這次又是疫情,我就沒帶他來。”


    “嚴重嗎?”沈南依問。


    “應是無大礙。”


    “那就好。讓他來也行,我打算成親之後就讓德仁堂開張。有皇帝禦筆親題的匾額,辦起事來應會容易一些。”


    冷月的心猛地一縮,愣神許久,才猶豫著開口問:“你當真想好了嗎?”


    “什麽?”


    “他是朝廷官員,朝堂上明爭暗鬥,勾心鬥角,永無休止。我知你喜歡自由,你當真想好了要嫁給他,從此一生都與他綁在一起?”


    沈南依平靜道:“他是他,我是我,即便成了親,他做他的官,我行我的醫,他不會幹涉我,所以我並不覺得成了親便失了自由。他若傷病,我便給他醫治;若有人欺他,我便為他討還。”


    冷月喉頭微不可察地滑動了一下,定定地看著她,道:“好。你也是,若是有人欺負你,你也別忘了,你的身後,還有我們整個萬醫穀。”


    沈南依點點頭,莫名覺得心頭一暖。不知不覺,萬醫穀竟然已經成了她生命的一部分。她原先隻是痛恨老穀主的所作所為,後來又不忍心丟下他們不管,這才做了那些事情。可現在回頭去看,那些原本與她無關的人,好像再也無法從她的生命中抹去了。


    “嗯。若有人想出穀行醫,你先對他們進行考核,考核通過後再送到我這裏來,我再行考核,我這裏通過後,便可入世行醫。”


    冷月想了想,道:“我有個建議。”


    沈南依道:“什麽?”


    冷月道:“通過考核的弟子,入世行醫,隻能在你‘德醫堂’的基礎上開設分堂。”


    沈南依疑惑:“為何?”


    冷月道:“德醫堂是皇帝親賜的名字,用他的名號行醫,對我們來說自然是容易一些。萬醫穀養了他們那麽多年,每年還有不少孩子重新進入萬醫穀,他們學成後若直接離開萬醫穀,一去不回,萬醫穀能製藥的大夫必定會越來越少,光靠售藥,很快便會入不敷出。我想讓他們開設‘德醫堂’分堂,一來讓他們不要忘了你和萬醫穀,二來,我想要他們每年兩成的收入。”


    沈南依微愣,“兩成?是不是太多了?他們自己還要生存……”


    冷月搖搖頭,“我算過,若要萬醫穀正常運轉,最少得兩成,否則要養活以後入穀的孩子,會有些困難。更何況,你傳授他們醫術,萬醫穀給他們提供安身之所,以及他們這麽多年在穀中的一應用度,這些都不曾要過他們一文錢。”


    沈南依沉思片刻,道:“那便按你說的辦吧。”


    冷月抱拳道:“是。”


    沈南依道:“往後我不在穀中,穀中事務,就隻能辛苦你了。”


    冷月遲疑了片刻,從懷裏掏出一塊牌子,遞給沈南依。


    “這是何物?”沈南依翻著那牌子看了看。


    “這是我給你打造的穀主令,你這枚是主令,為了方便行事,我這裏還有一枚副令。日後,你若遇緊急情況需要我們,可憑此令牌調集所有在京的萬醫穀弟子。這次回去,我把醫術最精湛的那十個弟子留給你,過段時日你開設德仁堂,他們到時應派得上用場。”


    沈南依沒想到他會想得如此周到,“多謝。”


    “那我先帶他們回萬醫穀,你自己多保重。”


    “嗯。你也保重。”沈南依說完,便先行離開了。


    冷月望著她的背影,緩緩抬手摸了摸懷裏的那枚副令。


    這大概,是他們之間唯一的牽絆了。


    冷月帶領萬醫穀弟子回到穀中,寒鴉追出穀外去迎他,一見麵,寒鴉幾乎險些撲上去,“冷月冷月,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你猜猜是什麽?”


    冷月睨他一眼,沒理他。


    寒鴉:“……”


    “你這個人,可真是沒意思。”冷月扁了扁嘴。


    “到底什麽事?”冷月淡淡問。


    寒鴉挑了挑眉,喜笑顏開道:“鳶蘿生了!是個女兒!粉嘟嘟的!她真的好小,竟然隻比我的手掌大一點!沒想到,人生下來,竟然隻有那麽小一點點,可真是神奇!我都不敢抱她……”寒鴉說著說著,突然眼眶就紅了,“我沒想到,我竟然真的也能有後,當初南星說我們的毒體能解除的時候,我甚至還不敢信,沒想到,後來她真的做到了。從那之後,我就一直盼著這一天……”


    “她向來厲害。”冷月喃喃道。


    寒鴉道:“我女兒都出生了,你今年也有三十歲了吧?你什麽時候娶妻生子?”


    冷月道:“暫時還沒這個打算。”


    寒鴉放慢了腳步,“其實我一直想問你,你是不是對南星……”


    冷月的腳步頓猛地住了,他沒有回頭,歎道:“是又如何?這隻是我自己的事。她馬上就要成親了,此事往後莫要在她麵前提及。”


    寒鴉問:“那你呢?她費了那麽多精力,好不容易才把你治好,你真的不打算娶妻生子?”


    冷月抬頭看向偌大的山穀,這裏從前隻有一片死氣,可如今卻早已改頭換麵,漫山遍野,遍地都是盛開的菊花和野棉花,還有一些不知名的小野花;穀中有孩童的歡聲笑語,還有嫋嫋炊煙。人明明大多數還是從前的人,可他們的臉上,卻全然沒有從前的半分影子。這都是她的功勞。


    他們都活成了她所期望的那樣,就像山穀外的普通人一般。


    她做的這些,已經夠多了,剩下的時間,就讓她去為她自己而活吧。


    有生以來,冷月第一次露出了一個淡淡的笑,“你若是見過這世間最美的風景,便會明白,其他的風景便再難入眼了。”


    寒鴉道:“你就是一根筋。我當時買鳶蘿回來時,不也有人背地裏議論她是風塵女子?可我就覺得她很好,她願意跟我,我就娶她。她給我生女兒,我就待她比從前更好,往後還會再生兒子。從前,她總是被客人欺負,現在,隻要我不欺負她,在這穀裏就沒有人敢欺負她。像我們兩個這樣,有什麽不好?”


    冷月歎道:“確實很好。”


    寒鴉笑道:“對吧?下次我出穀去,也幫你物色物色。我知道你眼光高,所以,我必定幫你挑個好的回來!”


    冷月白了他一眼,徑自抬腳走了。


    “哎!你別走那麽快呀,我帶你去看看我的小寶貝!你若見了她那可人勁兒,說不定就改主意了!”寒鴉追在他身後喊。


    “記得把你買媳婦的錢早些還我。”冷月提醒道。


    寒鴉:“……”這人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他正向他炫耀自己的小寶貝呢!寒鴉忍不住嗆道:“急什麽,你又不著急買媳婦!”


    冷月:“那也得還。要不,我去找鳶蘿要?”


    寒鴉:“你可別!錢我會還你的!你別去煩她,她剛出月子,還得照顧我女兒,天天吃不好睡不好,多辛苦啊!”


    冷月心裏莫名其妙驀地酸了一下。“那你就早點還錢。”


    “還還還,我還你還不成嗎?你這個人可真是一點兒人情味兒都沒有,活該你孤獨終老!”


    冷月回頭,淡淡道:“你又皮癢了是吧?”


    寒鴉忙跳開兩步,抬手作防禦狀:“好好好,我錯了我錯了,你不會孤獨終老,我祝你……”話還未說完,寒鴉使盡渾身力氣,拔腿便運足了輕功飛離,“……左擁右抱,妻妾成群——”


    冷月隨手撿起地上一枚石子,手指一彈。


    “啊——”


    寒鴉應聲摔到地上,又慌忙爬起,連滾帶爬逃開,邊跑邊討饒:“大師兄饒命啊,我知道錯了,我再也不敢了——”


    一聲尖叫,驚起一片飛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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