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十二年六月,李吉如帶著薑棗花到城北團圓居給孩子們送鴨肉。


    六月天氣炎熱,兩口子給孩子們送完肉順帶著到市場買些日常用品。早上初升的太陽還未散發出足夠的熱量,兩人便從巷子裏拐出來準備回家。正巧聽到路邊有尖利的哭聲,薑棗花順著哭聲看過去。


    隻見街上鋪子邊上有四五個孩子把一個一歲多的小姑娘圍在中間,往她身上扔石子吐口水。


    口中還不停罵著髒話,“臭要飯的,打死你……”


    孩子坐在地上蜷縮成一團,雙手抱著頭,不敢反抗隻知道哭。


    已經為人母的薑棗花見不得這些,跳下車子跑過去推開欺負人的孩子。


    “不許欺負人……”


    一個衣著綢緞的男孩一屁股坐到地上,“哇”地一聲大聲哭起來。


    薑棗花把小姑娘抱到懷裏,孩子滿臉淚水,小臉上髒汙不堪。


    “乖,不哭。”


    薑棗花掏出帕子為她擦幹淨臉上的淚水,這才發現她眉眼跟一個人好像。特別是那雙水汪汪的眼睛同自己的姐姐如出一轍,頓時多了幾分親近感。


    “跟姨姨走,好不好?”薑棗花小心翼翼地問她。


    孩子抽抽噎噎地點了點頭,伸出雙手緊緊抱住她的脖子。


    薑棗花瞪了一眼坐在地上哭吼的男孩,抱起孩子就要離開。


    這時從成衣鋪子裏跑出來一個婦人,地上的男孩大叫起來,“娘,她們欺負我,你幫我報仇。”


    他有了靠山,哭得越發起勁。薑棗花分明看出來他是在假哭,還斜著眼睛對著她挑釁。


    薑棗花對他厭惡漸生,小小年紀便有如此歹毒心思,他的父母不會是什麽良善之輩。


    她抱著孩子的雙手緊了緊,先開口,“你家兒子帶著好幾個孩子欺負一個這麽小的小姑娘,還請你好好管管自己家孩子。”


    婦人兩眼一瞪,表情猙獰,抬起手就要打薑棗花。


    薑棗花反應不及,生生挨了一巴掌,婦人用了十分的力氣,打得她踉蹌後退幾步,懷裏的孩子差點扔出去。


    李吉如趕快跳下車跑過來,扶住她,接過孩子。薑棗花臉上馬上腫了起來,一個紅紅的手印清晰可見。


    李吉如心疼的把她護在身後,指著婦人罵道:“你憑什麽打人?”


    婦人白眼一翻,趾高氣揚地罵道:“一個臭泥腿子,竟敢推我兒子,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配不配。”她拉起男孩,拍打掉他身上的塵土,笑道:“好兒子,跟娘回家,給你做肉吃。”


    一邊往鋪子裏走一邊往地上吐了一口,“呸,趕緊滾,別髒了我家鋪子。”


    “站住,給我家娘子道歉。”李吉如麵沉似水,把孩子重新塞到薑棗花懷裏,邁開大步站到了婦人麵前擋住她的去路,厲聲嗬道:“道歉。”


    婦人平時囂張慣了,怎麽可能被他一句話嚇住。插起腰對著李吉如破口大罵,“不長眼的狗東西,出去打聽打聽,我夫家是謝家的。沒讓你們賠我兒子的醫藥費是我仁慈,我家姑爺同縣令大人是好兄弟,整個渡口都控製在我家姑爺手裏。他一句話都能要了你們的狗命,識相的快滾,不然我讓你們吃不了兜著走。”


    李吉如怔了怔,沒想到她家跟衛東有關係。母親早就叮囑過,家裏任何人都不得借妹妹和妹夫的名頭在外招搖。如此小事,他一人便可解決,他不能同潑婦一般見識,但是她打了棗花,這口氣無論如何都咽不下去。


    他護在手心裏的寶,平白無辜挨了一巴掌,必須道歉。


    “就是天王老子來了,你也得給我家娘子道歉。”


    他怒視著婦人,同她杠上了,頗有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打算。


    這裏的爭吵引來了路人,好事之人很快就圍了過來。


    婦人見狀,拉著兒子坐在地上哭上起來,大罵著李吉如一個大男人欺負她們婦孺弱小,讓路人為她做主。


    人群中有人指責李吉如,說他是個男人不該同婦人一般見識。有人說婦人打了人還反咬別人一口,眾說紛紜,場麵亂哄哄的。


    有位好心的婦人,悄悄來到薑棗花跟前,小聲勸她。


    “小娘子,拉著你家郎君快走吧。這個婦人罵遍了整條街,有衛家為她們撐腰,無人敢惹。你們是從鄉下來的,在城裏無親無故的,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是呀,挨了一巴掌總比被她家訛上,得不償失呀。”另一位婦人加入了勸說的行列。


    薑棗花心軟了,她隻是想幫這個孩子,誰想到會遇到這麽不講理的人。


    她向人道了謝後,準備擠進人群,拉走李吉如,這口惡氣她咽下了,隻能自認倒黴。


    這時一輛豪華的寬大馬車從南邊駛來,走到此處停了下來。


    一個男人從車轅上跳下來,車廂裏麵的人跟他說了句什麽,他就往人群中走來。


    有人看到他,揚聲朝人群中喊道:“大家都讓一讓,衛家人來了。”


    人群馬上讓開一條道,坐在地上哭吼的婦人聽到衛家人來了,一個激靈止住了哭聲,抹了一把本就一滴淚也無的臉。


    臉上擠滿了笑容,迎上去,一臉諂媚,“蘭大哥,您怎麽有空來?”


    衛蘭看也不看她,問道:“怎麽回事?家主給你家一個鋪子,你們就是這麽經營的?”


    婦人馬上換了副麵孔,指著李吉如,帶著哭腔向他訴說冤屈。


    李吉如同衛蘭從未見過麵,但李吉意衛蘭是熟識的。


    兩兄弟本就是雙生子,長相八九分像。


    衛蘭沒理會婦人,隻覺對麵男子非常麵熟,仔細看去並不是他認識的那個人。他心中狐疑之後有了猜測,盯著李吉如看了半天,試著問道:“敢問可是李家四郎?”


    李吉如警惕心高懸,冷冷嗯了一聲。


    衛蘭拱手作揖向他行了一禮,“在下衛蘭,同李五郎相熟,沒想到今日在此見到李四哥,幸會幸會。”


    婦人愣怔片刻傻傻問道:“你們認識?”


    衛蘭兩眼一瞪罵道:“不長眼的東西,他是誰你也也惹,鋪子真不開了。”


    路人見風使舵七嘴八舌把婦人兒子如何欺負小姑娘,薑棗花如何把小姑娘救出來,婦人如何打薑棗花一五一十訴說明白。


    這時薑棗花也擠了進去,沒想到小姑娘見到衛蘭哇得一聲哭了起來。


    “蘭叔叔,他打我。”孩子指著男孩哭得梨帶雨,把臉埋到薑棗花懷裏。


    這句‘蘭叔叔’讓婦人醒過神來,她今日是惹了大禍了。


    忙求饒起來,“都是小孩子打鬧,算不得真的。我打人是我不對,我向娘子道歉。”


    衛蘭是衛東手下一把手,他的話就代表衛東,惹火了他,這間鋪子就保不住了。


    衛蘭冷笑一聲,指著小姑娘道:“她是育幼園裏的孩子,育幼園是家主和徐家主辦的,你欺負她就等於欺負家主,真是好大的膽子。”


    嚇得婦人直哆嗦,撲通跪了下來,磕頭求饒。


    今日她男人去東崗村李家作坊商量進棉布的事,讓她看一會兒鋪子,如果因為她惹了禍把鋪子弄丟,自家男人回來非休了她不可。如到如今這個地步她哪裏顧的上臉麵,消了衛蘭的氣才是正道。


    忽然人群中一人道出的一句話讓她麵色慘白,她真想讓時光倒流,挽回這一切。


    “李家四郎不就是東崗村李家作坊家主的四兒子嗎?聽說平樂鄉君是他家親表妹,唐縣令不就是他的新表妹夫嗎?哼,無知婦人,讓她猖狂,捅了馬蜂窩了吧!?”


    “就是,真是活該,讓她愛欺負人。”


    婦人癱坐在地,忽然調轉了方向,衝著李吉如和薑棗花跪起頭來。


    事情越鬧越大,薑棗花不想摻和拉著李吉如準備走。歉已經道過了,雖然是在強權的壓製下,她們不想惹事的。


    她把懷裏的孩子遞給衛蘭,小姑娘死活不去,吵著鬧著要跟她回家。


    “四娘子如果不嫌棄可否讓三月跟您回家待上一天,過後我定登門道謝。


    薑棗花請示李吉如,見他點頭同意後,兩人便帶著三月離開。


    遠遠的還能聽到一聲脆響後傳來婦人和孩子的哭聲。


    至於衛蘭如何處置婦人,自然不是該她們關心的。


    就這樣三月重新回到了村裏,隔天她帶著孩子到別院時,好巧不巧的薑沐夏和棗花娘都在。


    棗花娘見到三月,想起自家死去的大閨女,從薑棗花口中聽說三月是育幼園的孩子,猜出了七八分。


    從薑沐夏躲閃的眼神,讓她確定了這個孩子就是自家的親外孫女。


    三月身世大白,棗花娘抱著她哭了好久,心中認了她。隻是不能把她的身世公開,便讓薑棗花認了她做義女。


    倒是全了她的舐犢情深。


    從此以後,三月便在別院和育幼園兩頭跑,她也算是一個有根的孩子了。


    薑沐夏感歎,一切都是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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