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若呆呆抬起頭,雙眼空洞無神,茫然地盯著他。劉和神色一凜,瞪了回去。


    楚若忽而一笑,淡淡開口,“你說得對,是我害死的她,是我對她不起。你看,我也得到報應了不是。女兒早殤,老來孤苦,是我活該。”


    劉和愣住了,他以為他會反駁,會同他爭辯,甚至會嘲笑他。罵他阿梨從未將他放在眼裏,他有何資格質問他。


    可楚若除了將阿梨之死怪到自己身上,訴說自己落何下場都是咎由自取,未遷怒到任何人身上。


    劉和突然覺得自己並沒有那麽慘。眼前這人得到了阿梨又如何,他護不住她,兩人在一起短短三年,她便先他而去。


    他們兩個失去至愛之痛是相同的,唯一不同,是楚若得到過她的心,兩人還有一愛女。而他隻是遠遠見過她幾麵,連句話都未曾同她說過。


    楚若切膚之痛過兩回,而他隻有一回,一回一廂情願的很可笑的痛失所愛。


    是啊,他同阿梨之間連張婚書都沒有,他有什麽資格跑來質問楚若。


    劉和無力跌坐回椅子,突然發現自己白活了這麽多年。當年他不敢勇於追求所愛,到頭來讓自己痛苦了這麽多年不說,將明媒正娶的發妻日日晾在屋中獨守空房。他突然理解了發妻為何會發瘋,為何日日夜夜詛咒他,徐婉華為何替姐姐出頭。一切根源都在他,在他因著心中不甘遷怒到她人身上。


    他想起在,徐婉華得知要納她為側妃的次日傍晚,她在王府門口將他攔下,朝他重重一拜,含淚說得那句,“王爺之命徐家不敢不從。可徐家從不欠王爺,姐姐和我,都不欠王爺。”


    他辜負了兩個女人,一個本來他可以勇敢將其攔下,就算嫁給他過得不開心,可她至少會一直活下去。


    一個被他冷淡,活活逼瘋,憂鬱沒了奔頭,憤然自戕。


    這一個從繈褓之中被他看著長大的姑娘,為了家族嫁於他,他不能再辜負了她。


    思及此,他突然起身,朝楚若抱拳道:“保重。”


    說完抬腿便走,抬眸見到院中站著這麽多人神情緊張擔憂著楚若,他心下了然,楚若並不孤獨。


    自己如果一味固執下去,孤獨終老的那人便是自己了。


    他大步離開,劉欣匆匆跟上,衝眾人點了點頭,快速跟上了劉和的腳步。


    唐仲白將薑沐夏護在身後,劉和瞥見之後,苦笑不語加快了離去的步伐。


    薑沐夏小跑著衝進屋裏,見楚若並無大礙,放下了心,將唐三留下,他們各自回房去了。


    劉和打馬回府。王府燈火通明紅綢遍布,到處喜氣洋洋。


    他下了馬直奔後宅喜房,房中一片漆黑,門外無人值夜。


    這是他走後,李嬤嬤將下人遣出院子,隻留了徐氏從娘家帶來的婆子丫鬟,想來已經休息去了。


    他站在門口思忖良久,下定決心後輕輕推門而入。


    借著院中的燈光,他看到徐婉華合身躺在拔步床上,床上的人並未入睡。聽到房門響動,開口道:“嬤嬤,我不需要人服侍。您也累了一天了,快去歇著吧,王爺是不會回來了。”


    劉和聞聽此言,心有愧疚。


    他並非冷血無情之人,先前是心有不甘,執念太重。今日見過楚若才知,執念害人不淺。不但害了自己,還會禍及他人。


    他輕聲開口,一邊掏出火折子點亮了原本要徹夜點亮的紅燭。


    “是我。”


    徐婉華瞬地從床上坐起,眸中又驚又有些期盼,“你,你怎麽回來了?”


    劉和走到床邊站定,看著她認真道:“對不起,是我太莽撞了。如果你不願意嫁於我,我可以寫放妻書放你自由……”


    徐婉華小臉一沉,眼圈一紅有淚湧出,語帶哽咽道:“王爺是在羞辱我嗎?嫁進王府不到一日,便被您休回家。您讓父母姊妹如何看我?讓族人怎麽看我?讓外人怎麽看我?誰人還敢要我?如果王爺實在看我厭煩,不如賜我三尺白綾,讓我同姐姐一樣死了幹淨。”


    她淚如雨下,心中淒苦,隻歎自己同長姐一樣命苦,逃不過王府寒徹體骨的黑暗地獄。


    劉和看著她在自己麵前哭得涕淚橫流的委屈樣子,一張俏臉因著委屈和不忿使得她楚楚可憐。他暗罵自己不是東西,他將人娶進家門,卻不要人家,豈不是將人往死路上逼嗎?


    劉和取出帕子塞到她手裏時同她指尖相碰,一絲冰涼激得他如同電到一般,猛得將手撤了回去。


    可,在徐婉華看來,此動作是劉和極其厭煩她,連碰她指尖一下也覺惡心。


    心中委屈鋪天蓋地而來,哭聲更盛。


    劉和手足無措,不知如何辦才好,他言語顛三倒四,“對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碰到你的,哎呀,這……”


    他如熱鍋上的螞蟻想勸又不知如何勸,急得在床邊直打轉。


    “你別哭了,夜色已晚,我讓人打水為你淨麵後,咱們……早些入睡……可好?”


    門外早有婆子丫鬟聽到喜房動靜起身,在外聽了半晌,得知王爺回來,早就準備好洗漱用品,隻等王爺最後一句話。


    劉和話音一落,婆子丫鬟魚貫而入,徐氏貼身嬤嬤趙嬤嬤笑道:“側妃盼著王爺回來呢,老奴為側妃淨麵。”


    徐婉華聽聞他要夜宿在她房中,止住哭聲,呆愣了很久,直到嬤嬤進屋她才緩過神來。


    昨晚父親和母親守了她一夜,父親更是如發號施令一樣,責令她定要將王爺拿下,徐家的命運就在她身上。如果她得不到王爺的垂憐,徐家她也不用回去了。


    母親抱著她大哭,就怕她同長姐落得個相同下場。


    她抹了把臉,抬眼偷覷劉和,見他麵有紅暈眼有愧疚,她是又驚又喜。


    他這是——接受自己了。


    見他根本沒有要走的意思,她連忙下了床,洗漱一番後,拿起溫熱的帕子走向劉和。


    “多謝,我自己來吧。”他揮揮手,讓下人們都退下。


    徐婉華幫他脫了外衫放好,自己拆了發髻脫外粉紅嫁衣先躺到了床上。


    劉和緩緩走到床邊,看著她身下那道刺眼的白,他伸手放下了大紅帷幔。


    帷幔內一陣窸窸窣窣的褪衣聲後,帳內溫度如春色,白絲帕上點點紅。


    多年癡兒初償胭脂色,花信女苦熬經年終達心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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