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 他明知形勢不妙,事前還記得留一匹馬兒供自己騎乘,卻獨留一匹,令四員忠心耿耿的大將,隻得步行跟隨。 又是為 了什麽? 還能是為了什麽? 樊噲不隻是他們曾一道飲酒,一道起事的好兄弟,更不隻是漢軍最得力的衝將, 最奮不顧死的部下,還是劉邦實打實的連襟啊! 用人唯親,固為人主大忌。 可若連親也不顧,如何會顧區區臣下 ? 蕭何思及此處,不禁望著醉意漫上,漸漸沉默,轉入昏睡的劉邦。 他神色木然,背脊卻漸生寒意。 叫他四 肢百骸,皆凍如這一室淒清月色。第88章 待楚軍至漢中, 位於成都王城中的劉邦才得了軍報,當場大驚失色。 項藉匹夫那皇位還未坐熱,竟就惦記起他來了! 劉邦原還抱著巴蜀山路崎嶇難行、又是諸侯眼中窮鄉僻壤、項藉許 是三年五載都騰不出手來對付他的僥幸。 畢竟他身處其中, 又托蕭何曾閱覽秦官戶籍冊子的福,才知曉此地堪稱得天 獨厚, 甚是富庶。但於諸侯眼中,仍是秦治前的破落地,不值一提。 哪曾想那豎子才登基二月不足,楚軍就氣勢洶洶 地朝他這挺進了! 劉邦那日敗守蜀中,從頭整兵,在蕭何的傾力輔佐下,至今也不過蓄了十萬部曲。 十萬從未真 正對敵過的新兵蛋子, 怎會是身經百戰曾百勝的楚軍精銳的對手! 劉邦急得嘴生燎泡,趕緊召一幹親信前來。 他 將危急情況一告知, 諸人具都麵露震驚,旋即神色頹然,不由長歎一聲, 皆是默默無語。 劉邦左看右看, 都隻見萎靡 絕望之色,愈發感到絕望。 他若真無求活之心, 早拿劍一抹脖子去了, 又豈會將親信召來密議? 就在這時, 劉邦 忽察唯蕭何麵色沉靜, 似是胸有成竹, 心中不由燃起一線希望來。 “丞相,”劉邦麵露殷切,主動問計道:“為之奈 何?” 叫劉邦失望的是, 蕭何經他一喚,似是忽然清醒過來,苦哂道:“臣……不知。” “哎!” 劉邦重重 一歎。 接下來,他似是自言自語,但聲音卻大得足夠叫身邊人聽得一清二楚:“天下難道就無那絕頂聰明的智士,能 替我解了這要命的危局嗎?若真能有這麽個人來,我實在願意將這巴蜀二分,與他做兄弟共享啊!” 最初他這麽說時 ,是張良挺身而出;他再次這般說時,是酈食其站了出來,提出縱橫捭闔,聯合諸侯反楚的妙計;後他還這般說時,則是 隨何自動請纓,前往鹹陽說那大司馬周殷…… 但曾屢試不爽的這一招,終於不奏效了。 劉邦這段‘自語’後,良 久,室內仍是一片死寂。 眾人眼觀鼻鼻觀心,莫說站出來了,就連喘氣聲都刻意放輕幾分,似恐被劉邦點著。 劉 邦苦笑道:“ 罷了,諸位各自先回罷……丞相留步。” 蕭何神色漠然,正準備隨眾人退出時,忽被叫住,卻絲毫 不覺驚訝,由著仆從帶領,來到了劉邦所在的內室。 劉邦此時不再掩飾臉色,陰雲密布,眸光冷鷙。 當蕭何入內 時,他稍緩和幾分,親自起身,領蕭何入座。 等蕭何一坐下,劉邦即迫不及待地再問道:“丞相當真也無計可施了? ” 他實在不願相信,曾於那場凶險萬分的鹹陽宮宴後,能及時提出他退居巴蜀這一救命方案的智囊蕭何,竟也有束手 無策的一天。 蕭何苦笑道:“憑臣下那粗淺謀略,麵臨如此困局,確已黔驢技窮了。” 巴蜀的確易守難攻,但當 項羽傾盡關中之糧,派出數倍於蜀兵的楚軍精銳,自漢中湧入巴蜀在各方各麵的絕對壓製下,哪還有甚麽困難可言? 楚軍的決心一目了然,那是寧願傷些小筋斷些小骨,也必須將這位居巴蜀的大患的給除了。 且當楚軍進入巴蜀後 ,麵對這與秦前的局麵截然不同的富庶土地,更不可能容忍劉邦在此逍遙坐大。 一聽蕭何當真也無計可施,劉邦實在 又氣又急,當場就是對那害他至此地步的項藉破口大罵,汙言穢語滔滔不絕。 蕭何眉頭也不皺地聽著,半晌,忽想到 什麽,提議道:“大王若想於楚軍鐵蹄下保住基業,那縱使兵仙在世,在此孤立無援的情況下,也是癡心妄想。但大王若 隻想保住身家性命,應是不難。” 劉邦一聽這話,哪裏不知蕭何意思。 這是示意他拋下一切,由東南側小路遁逃 ,再經那水路過中原。 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最後怕是隻能藏身到偏遠南地,靠從巴蜀帶走的財物,尋一地安居, 倒也能過上尋常富家翁的日子。 劉邦麵色一陣變幻,最後意興闌珊地一揮手,攆默然無語的蕭何回去:“且容我斟酌 一番。” 蕭何淡然起身,恭敬行禮道:“臣下先行告退。” 劉邦微眯著眼,無聲送走蕭何平靜離去的背影,若有 所思。 他隱約覺得丞相……好似有些不同於往常了。 隻這危機十萬火急,他來不及細忖蕭何身上發生了甚麽,隻 痛苦衡量是該趁早撇下這巴蜀基業往南邊討去,還是憑楚兵拚死一搏。 楚軍此行統帥,主將為那項羽麾下最得倚重的 驍將呂布,再是憑橫掃魏趙二地、屢出奇計而名聲大噪的副將韓信,最後還有趙地曾頗具賢名的智將李左車。 觀他這 處,主將自為他本人,副將為曹參,灌嬰,騎將則為盧綰、劉賈…… 劉邦沉著臉,於腦海中快速將局勢過了一遍,仍 覺勝算渺茫。 他這幾名將領固稱得上不錯,但能於驍勇善戰的項藉麾下脫穎而出,深受器重的呂布幾人,必然有勝過 更為他熟悉的龍且、鍾離、季布等楚將的本事。 攸關身家性命,哪怕有九成把握,劉邦都不可能放心,更遑論他對 那幾人除名頭事跡外堪稱一無所知,哪敢親身犯險? 但要讓他在這種敵軍未至,即作出被楚軍威風嚇破膽子,舍下一 切朝南地逃竄的舉動,他也絕技不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