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醋」


    陳郎中瞧病走後,蘇可久沒有第一時間進房間看母親,卻拉著楊煙進了西邊自己屋裏。


    “你挺開心的?”他刻意壓低了聲音,卻壓不住心頭的怒火,眼裏竟有淚意在盈盈晃動。


    “你有過一絲一毫憐惜我娘,憐惜我嗎?”質問她。


    “說什麽屁話?”楊煙對他的憤怒有些莫名其妙。


    “我何曾不憐惜幹娘,不憐惜你?日日煎藥、服侍照顧,聊天解悶,我對幹娘一片冰心,擔憂不比你少,又製香賺錢供你讀書,哪裏對不起你?”


    “你小聲點嘛!”意識到自己發了通奇怪的脾氣,蘇可久一時尷尬,怕楊煙的話被母親聽到。


    可他心中就是很別扭且不痛快,又不知該如何消解這莫名其妙的情緒:“我娘身痛心痛,你怎能跟那小屁孩咬耳朵高興成那個熊樣?”


    “我沒有啊……”楊煙百口莫辯,覺得也許正好能跟他溝通一下,口吻便溫和下來,“大哥,你坐下來說,別太緊張了。”


    她按著蘇可久坐到書幾旁,又給他倒了杯水,試圖轉移他的注意力:“有什麽話我們慢慢講。”


    “佛經中說,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


    楊煙坐在他對麵,盯著他:“你太愛母親了,所以日日以淚洗麵,痛苦難持。但你看幹娘,可曾有一日像你這般憂愁?她是灑脫通透的人,已經看淡生死,你又何必讓她在承受病邪之痛時,還要分身安撫你的心神?你覺得她希望你以後的每一天都活在痛苦裏麽?”


    她握住了蘇可久的手:“大哥,幹娘是希望你能考取功名,但她更希望你我都快樂啊!”


    “更何況,更何況,你看不出來嗎?陳先生一來,幹娘就高興。”楊煙伸手擋著嘴巴,靠近蘇可久悄悄道。


    “什麽?”蘇可久一驚,“這怎麽行!”


    “怎麽不行?”


    “就是不行,我說不行就不行,我去找娘!”


    蘇可久起身就要出門。


    “不許去!”楊煙飛身擋到房門前,氣鼓鼓地瞪著他。


    “他們兩情相悅,連幹娘這最後一點點歡喜你也不許嗎?況且,陳先生如此用心用力用情給幹娘治病,你腦子是讀書讀蠢了麽?”


    “你怎知他們兩情相悅?你……竟是你幫他們牽線?”蘇可久不可思議地看著她,拳頭卻是握緊了,突然狠狠砸在了門旁邊的牆上,泥灰的碎屑撲簌簌地往下掉了一陣。


    楊煙有些語塞,她的確受了陳郎中所托,私底下幫他們送信傳話來著。沒想到蘇盈雖然嘴上堅決拒絕,行動卻很誠實,每次陳郎中來診治時,她都要插上玉簪,還要點些胭脂什麽的。


    楊煙也就順水推舟、左右遊說,當了回月老。


    蘇可久氣得愈加胸悶,又直挺挺地躺回到了床上,隨手拉過被子蓋住了臉:“生病的又不是你娘,和別的男人私相授受的又不是你娘,要失去娘的又不是你,你當然不難受,還去跟別的男的調笑……”


    聲音悶悶的,漸漸低了下去。


    聽了這話楊煙哭笑不得。


    “蘇可久你說什麽哪?我娘早就死了啊!”她終於吼了他一句。


    這一吼蘇可久果然偃旗息鼓了。


    楊煙過去推了推他,他又往牆邊挪了挪身子,躲開了她的手。


    “你知道我父母怎麽死的嗎?”楊煙坐到床邊,又拉了拉他臉上的被子,也沒有拉動。


    “前年西遼攻陷定州,你可還記得?爹娘提前把我送出城避難,我爹守城戰鬥時在城牆上自盡了。等我回去時,隻看到城門上懸的頭顱。而我娘,服毒隨我爹去了,最後一麵我都沒見著……”


    她喃喃地說,掩去了自己的家世,卻一滴眼淚都沒掉,像在說別人的故事,但定州城門外見到的場景卻一直清晰搖晃在她的腦海。


    “我比你更知道失去親人之痛,不止父母,一路走來,我失去的太多太多了。可我總想告訴你,疾病雖不遂人意誌,但你現在還沒有失去母親,不要等到不能挽回時再後悔。你還能好好孝順你娘啊!”


    楊煙又捧著蘇可久的手,拂去了上麵粘的灰色磚土屑,露出關節處磕出的傷口來:“以後,你不能再這樣衝動弄傷自己了。”


    她起身去門口盆架上的銅盆水裏擰了棉布手巾,拿來給他擦了擦傷口。


    擦著擦著,蘇可久卻突然坐起身抱住了她。


    楊煙舉著布巾的一隻手僵在他背後無處安放。


    “煙兒,即使母親走了,你能不能不要離開我。”


    蘇可久將臉埋到了她的肩膀上,一股溫熱濡濕了她的衣服,他沒再叫她“小寒”,竟也喚她“煙兒”。


    “好好好,我不離開你啊,你怎麽跟個哭包一樣。”


    楊煙用空著的那隻手輕輕拍了拍蘇可久的後背:“我無父無母,無家可歸,好不容易認了個師父他還跑了,除了你和幹娘,你看誰還要我呀?”


    “那你別跟那醫館的小屁孩走那麽近成嗎?我……我不高興。”


    蘇可久鬆開了手,抬起頭用濕漉漉的眼睛望著她,明明是求人的語氣,卻偏偏說的冠冕堂皇。


    楊煙知道自己又掉進他埋的坑裏了,輕輕抿嘴笑了起來:“得,在這兒等著呢。我跟胡九隻是臭味相投的哥們而已,肯定還是咱倆關係最鐵了。你可別連你義弟的醋都吃啊。”


    “可你不是我弟,不是嗎?”


    仿佛脆弱的麵具突然散去了,蘇可久輕輕一抬眼,直直盯著楊煙,眼神突然變得難以捉摸。


    楊煙微微一愣,立刻轉身就走:“真是腦子被驢踢了才來安慰你,我去洗布巾吧還是。”


    “不是親兄弟,勝似親兄弟嘛。”蘇可久卻咧開了一個笑容,又巴巴地說:“你可得說話算話。”


    ————


    和蘇盈確定心意後,陳郎中竟忘了自己十天診一次病的說法,幾乎兩三天就來跑一趟。


    知道他不隻是來救命的,蘇可久對陳郎中的態度極其冷淡,但看母親很開心,也不便再多說什麽。


    換著不同的方子喝著藥,蘇盈竟感覺病症惡化的速度在減緩,雖然還是胸悶乏力行動遲緩,咳血的症狀卻是好多了。


    一眨眼便到了端午,在人人都換上輕薄夏衫時,楊煙卻還穿著灰色粗布春衣。


    蘇盈提前幾個月就硬撐著身體操心地給她和蘇可久各縫製了一套月白色夏薄長衫。


    楊煙已經長到蘇可久鼻梁處,和他個子相差不算太多,二人又一樣的幹淨秀氣,穿上同樣的衣服儼然似一對雙胞胎。


    但她隻穿一會兒就把衣服換了回來,繼續忙活手頭上正在裁剪的彩色布條。


    “為什麽?”


    蘇可久不知什麽時候進了她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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