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舟競」


    黑甲軍人執旗揮舞示意開賽,清亮的號角刺破躁動的空氣,動天的鼓點終於響起。


    鼓角爭鳴中,鬧船上嗩呐笙竽鐃鈸齊響,舟上紅旗迎風展開,鼓手卯足勁敲擊鼓麵,龍舟一瞬如箭離弦,橈手奮力劃槳擊水,破浪前行。


    圍觀的百姓們被帶動著不由自主地發出呐喊和助威聲。


    楊煙卻什麽也看不見,急得開始上竄下跳,蘇可久見她急切,連忙抹了一把額頭的汗水,拽著她繼續在人群裏穿行。


    橈手和著鼓聲樂聲已是邊擊槳邊開始開喉放歌:


    “撥開則個船頭,擺開則個捎,伊耶嘿!伊呼嘿呦!呦嘿呦嘿呦嘿嘿!


    定勝鼓則個擂起,鑼則個敲開,伊耶嘿!伊呼嘿呦!呦嘿呦嘿呦嘿嘿!


    雙槳劈水浪排排!浪排排!金龍躍出水麵來!躍出來!


    舉橈聲震魚龍起!魚龍起!下橈驚得鳧雁飛!鳧雁飛!


    奮勇爭先搶頭標,搶頭標!浪裏白條爭英雄! 爭英雄!


    伊耶嘿!伊呼嘿呦! 呦嘿呦嘿呦嘿嘿……”


    一時間運河中似有群龍格鬥,爭相追逐,水麵跳沫橫飛。


    卻見一紫一赤兩艘龍舟搶著從龍群中躍出,與後船漸漸拉開差距,形成你追我趕的架勢。


    群眾更是呼聲如雷。


    “加油!咋勁!幹掉它!”楊煙身邊正有人大聲喊著。


    “赤龍爭先,龍騰九天!”


    “紫出東方,蛟龍得水!”


    不知誰起頭給兩艘龍舟起了鼓勁口號,大家已不約而同一同叫開。


    震地的呼聲中,楊煙和蘇可久終於費力地擠上了城牆,又把兩個正被熱鬧場麵嚇得哇哇大哭的幼童擠到了牆角,這才到了牆邊,看到二龍爭標的盛況。


    “棹影斡波飛萬劍,鼓聲劈浪鳴千雷”,楊煙喃喃念了句詩,聲音轉瞬淹沒在呼聲裏。


    河中比賽正酣,紫船龍頭眼看要撞到赤船龍頭,就在兩船相近之時,赤船橈手攜力持槳一推水,那紫船卻在急行中搖晃著變了方向,船頭的鼓手不知怎得一個趔趄摔進了水裏。


    人群中爆發出巨大的噓聲,紫船在江中停了一瞬。


    鼓手是全船的指揮中心,失了指揮仿佛是沒了主心骨。


    橈手頭頭隻得大喝一聲,重新起了號子,才繼續劃起,但明顯已經失了氣勢。


    後麵的船見狀奮起直追,而那赤船卻已是鬥誌昂揚地飛掠而去。


    就在大家扼腕歎息時,城樓上卻禦風飛下一名少年,輕盈地落到河中心紫色龍船船頭。


    他已脫掉外袍隻著白色中衣,半束半披的頭發上那頂金色鵲尾長冠卻昭示著尊貴的身份。


    “是小王爺。”蘇可久看直了眼睛,楊煙卻死死盯著白衣身影,似乎極力想看清那人的麵容。


    人群像開了鍋般再次鼎沸。


    隻見那少年王爺未有半分猶豫,飛速執起了鼓槌,充任指揮鼓手在紫船船頭擊起鼓來。


    三聲慢鼓後雙錘齊落,等牛皮鼓麵回聲泛起時,船上橈手們重新調整槳位,疾馳而出。


    一鼓作氣後,又是一陣接一陣緊急有力的鼓點,如秋風掃落葉般淩厲,紫舟卻是勢如破竹無畏向前。


    百姓們看那少年王爺如看神靈。


    不似剛才城牆上的高高在上,站在普普通通的龍舟中,他仍是鎮定淡然的樣子,眸子緊盯鼓麵,專注於手中的敲擊,那感覺卻如在戰場指揮出兵。


    三個交戰鼓後,紫舟已經追過本遙遙領先的赤舟,一舟絕塵馳在最前方。


    卻見少年王爺突然停鼓收槌,一時間岸上觀眾也都屏住了呼吸。


    而鼓槌又迅速揚起狠狠回落,似一聲破空霹靂,鼓聲卻愈來愈緊湊激烈,剛猛高昂,猶如戰馬嘶鳴,刀槍撞擊,氣勢竟排山倒海而來。


    紫舟中橈手隨著鼓點整齊劃一又飛快地擊槳逐浪拍水,似眼中再無競爭的其他舟楫,隻向龍標發起最後的衝鋒。


    “秦王掃六合\/虎視何雄哉!”


    少年王爺卻在急鼓中以吟詩代替了歌詠,聲音氣勢雄渾,不僅紫舟橈手齊聲相和,也引得其它賽船橈手和圍觀百姓跟著吟詠。


    “揮劍決浮雲\/諸侯盡西來。


    明斷自天啟\/大略駕群才。


    收兵鑄金人\/函穀正東開。


    銘功會稽嶺\/騁望琅琊台!”


    ……


    一時間,吟詠聲驚天動地。


    在浩蕩如波濤的和聲中,紫舟如願奪得頭籌,但劃到終點後,橈手們卻沒有想象中的興奮,卻都以手掩麵,有人則開始放聲大哭。


    少年王爺渾身衣衫濕透,也像失了力氣,冷峻的眉眼望著運河岸邊烏壓壓的人群,捏著鼓槌的手久久沒有鬆開。


    但凡了解些國家戰事的士人和民眾都已熱淚盈眶,人們重新匍匐在地,麵朝東北虞都方向,長跪不起。


    ————


    楊煙和蘇可久也是心潮澎湃,情難自抑。


    思及當下,朔北戰爭已爆發一年又半,鎮北大元帥仲義率領仲家軍也已出兵一年有餘,自去年冬月將西遼軍逼回定州後,戰事卻始終膠著。


    江南小城離戰場千裏之遙,遠到完全感受不到戰爭的存在,還是商業繁盛、一派欣欣向榮之景。


    但這場龍舟賽在看得人驚心動魄之餘,少年王爺那一番慷慨激昂的擊鼓,似將人們心底那些家國熱血都召喚出來,也翻出不少人的隱痛愁緒。


    看罷龍舟賽已近中午,楊煙和蘇可久才無精打采地往南市街來,尋了一家小飯館吃飯喝茶。


    二人點了一小碟醬牛肉,一碟醬菜,一人一碗菜肉湯餛飩,又分食一個臘肉糯米棕,邊吃邊側耳聽鄰桌幾個男人飲著酒從西北戰事講到朝堂秘聞。


    楊煙開蒙時朱夫子便不厭其煩地對她講過大祁朝的開國史,高祖帝如何掃平蠻夷,北征蒙古諸部,才建立的大一統王朝。


    而他們生活的定州城,用朱夫子的話說,便是“地勢高險,易守難攻。”


    城外向西向北有著群山萬壑,是天然的軍事屏障,山脈上還蜿蜒著自古修建的堅固國境城牆。


    山穀內國門唯一通路要塞穎穀關一直由邊防鎮北軍重兵把守,山外更有百裏肥沃朔北草原做軍事緩衝。


    西遼在祁朝立朝時被打敗征服,隻剩散部殘兵退到草原深處,這些年雖在厲兵秣馬,卻極少有真正異動。


    立朝後邊防各州設刺史統領兵馬鎮守一方,邊疆穩定後又接管了州內政務和民生事務。


    外敵尚不成氣候,內部又有層層保護,定州雖是邊防城市,幾十年來卻一直安定。百姓牧羊耕種,也與胡商友好貿易往來。


    除了經曆立國之戰的耄耋老人,古稀之下的老人、青壯年和垂髫幼童皆不識戰爭之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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