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峙」


    那天回客棧後,冷玉笙說話算話,在鳳翔客棧訂了一間天字號房。


    窗口正對著庭院的竹林,即使在冬天也是枝繁葉茂、綠意森森。


    第二天傍晚楊煙偷偷摸摸到院子裏砍竹子時,冷玉笙其實就在房間裏看著。


    但也一聲沒吭,目送她偷了竹子抱走。


    楊煙連夜趕製了十數支儲墨毛筆,將中空的竹杆蒸過拭幹裝滿墨汁,以木塞塞尾,杆頭裝上購買的現成筆頭,再搭配粗一些的竹筆帽。


    筆杆上以刻刀隨手刻畫幾個“梅蘭竹菊”圖樣,一排排放起來也挺精美。


    成本其實很低,就是比較費手,得虧西市有賣做毛筆的混毫筆頭,否則她該鑽進羊圈裏去薅羊毛了。


    做完這些五更天的梆子就響了起來,人們陸續起床時,楊煙卻才疲憊地上床眯了一會兒。


    ——


    蘇可久辰時伊始就來敲門叫她吃早飯,她隻能揉著眼睛又翻身爬了起來。


    她沒再扮道士,隻給自己紮了個馬尾垂發,發髻上還纏了青色布帶,垂下來在肩膀處平齊。


    又換了件洗漿過的青布交領直裾袍,打眼一看就是一美目翩翩少年郎,她斜背了個布包,包裏放著昨晚做好的筆。


    蘇可久坐一八仙桌前,守著幾個饅頭兩碟小鹹菜和兩碗粥,看這青衫少年翩然而來,一掃以往的暗灰色調,頓覺眼前一亮。


    他卻嬉笑著問:“今天怎的腦袋抽風了?打扮成這樣出去勾引小娘子嗎?”


    “今天有事情要辦。”


    楊煙說著就拿起饅頭吃了起來,一邊吃卻看蘇可久還在發愣:“咋了,吃呀?”


    又從腰下解了個錢袋子放他麵前。


    “這些錢你拿著用。”楊煙說。


    “你天天往外邊跑,都在忙活什麽?錢哪來的?”


    蘇可久掂了掂錢袋,沉甸甸的。


    “占卜、算命,今天準備去賣筆。我既負責賺錢,大哥又何必問來路,又不是不義之財。”


    楊煙道:“你安心溫書吧,我前兩天市井走動時聽說上元節煙雨台酒館有雅士集會,是出頭的好時機。”


    她向他使了個眼色,蘇可久意會,點了點頭。


    “好。出去注意安全。”蘇可久不放心,又繼續交代。


    “你忘了我也會拳腳嘛。”


    楊煙傲嬌地握了握拳,嘴角也飛了起來。


    蘇可久低頭輕笑一聲,心下想過了不再束縛著她,也就隨著她四處亂飛了。


    楊煙蹦蹦跳跳跑走後,蘇可久還在獨自默默喝粥。


    眼角餘光卻瞥見一人坐到了對麵的位子上。


    -


    “我該稱你吳王殿下,還是冷公子?”


    蘇可久眼皮也不抬,又抿了口粥,夾了一筷子小菜。


    “在下冷玉笙。”


    著藏藍翻灰領綢袍的青年嘴角一挑,目光複雜地盯著蘇可久,卻微微一笑,“想問閣下些事情。”


    一邊說一邊手裏還把玩著一個盤了不知道多久的、油光鋥亮的核桃。


    “如此你我皆是舉子,平起平坐,況且我是江州府第二名,你怕是還在後麵吧。”


    蘇可久低著頭隻抬眼看他:“何事需要效勞?”


    “你和楊煙,究竟是什麽關係?”


    冷玉笙毫不廢話,單刀直入。


    蘇可久把碗筷放下,偏了偏頭微微一笑,笑容中帶著些輕佻:“你猜啊!”


    冷玉笙也笑了,卻沒說話,冷峻的眉眼隻盯著手裏的核桃。


    戴玉扳指的右手拇指已使力捏了上去,氣氛一時有些尷尬。


    “王爺可是在嫉妒我?”蘇可久打破了僵持,卻故意不叫他“冷公子”。


    然後笑問:“我還沒問,你跟她又是什麽關係?”


    ……


    冷玉笙感覺手裏的核桃要被自己捏爆了。


    “自然是奴才。”他緩了緩心神,道。


    “這樣啊……”蘇可久點了點頭,又道:“那我可比您親近一些,我倆倒是同命相連,休戚與共。”


    他說得輕描淡寫,卻似極知道怎麽往冷玉笙心頭戳似的。


    “王爺……她既已拜您門下,您不得愛屋及烏,準備賞我們個什麽官啊?”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明知他……


    隻聽“喀喇”一聲,冷玉笙手裏的核桃真的碎掉了。


    蘇可久眼見這人麵色越來越凝重,便一點點印證了心內猜測。


    “王爺,小生就算了。小妹今後還要您多多照顧提攜。”


    蘇可久語氣鬥轉,雖然稱呼畢恭畢敬,臉上卻是粲然一笑,一副“我看透你”的樣子。


    冷玉笙眼神一動,警覺地盯著他,鬆手將核桃碎輕撒在桌上。


    他隻覺蘇可久和楊煙在某些地方極其相似,一樣的聰明狡猾,但顯然楊煙更坦蕩,他卻更深沉。


    “看來您的確是知道的。”


    蘇可久歎了一口氣:“什麽時候?”


    “去年上元夜,南市街燈市。”


    冷玉笙也不拐彎抹角。


    蘇可久顯然鬆了一口氣:“我妹妹很好看,不是嗎?”


    眉毛一揚似在炫耀自己的詩稿。


    “好看不好看不重要,重要的是,將來有用處。”


    蘇可久注意到冷玉笙伸右手點了點桌子,又順勢將胳膊撐在腮上,做出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


    心下便覺得好笑,都是男人,誰看不明白誰呢?


    “您大可不用在意我。”蘇可久抱拳拱手。


    “我與她兄妹相待,相依為命,同心同德,彼此清清白白。隻是她還有事要謀,有誌要籌,須得在街麵行走。明人不說暗話,您不必猜忌於我。來日若您有需要,小生亦願為您鞍前馬後。”


    “清清白白?”


    冷玉笙當然不信,但“君子一言而非,駟馬不能追”,當下心裏也就踏實下來。


    “我是她義兄。”


    蘇可久又強調一遍,是說給冷玉笙,也是說給自己。


    “我雖非人傑,也是人才,本就是寒衣子弟,還等著榜下招婿,怎會甘心兩布衣白鳥抱團棲於寒枝?那才是真正辜負小妹辛苦學藝、拋頭露麵謀生,四處周旋護我,送我上青雲之心意。”


    他頓了頓,道:“此情此意,可為之死,卻不能為之生。”


    字字句句,皆出肺腑。


    蘇可久說完也就不再看冷玉笙,心下知其定明曉,這也是他的投名狀。


    冷玉笙終於站了起來,輕輕拍了拍蘇可久的肩膀,什麽也沒說就離開了。


    半晌,蘇可久的嘴角才扯了扯,掛上一個嘲弄的、戲謔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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