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麻」


    盡管士兵描的畫像並不怎麽樣,冷玉笙還是一眼認出那是他的小道長。


    但他搖了搖頭表示不認識。


    昭安帝眼睛微眯,不置一詞,坐在榻上手中把玩著一串珠子,等他繼續。


    他卻沒再吭聲。


    張訏審時度勢立刻跟上:“看來吳王亦毫不知情,許是那壞小子竊了座票私授於人,故意來給射禮添亂。”


    大理寺卿恰來回稟:“這邊審過一輪,胡易拒不承認知情,瘋婦隻在胡言亂語。若非受人指使或陷害,胡易定不敢自毀前程。”


    “聖上,不妨這樣倒推,依目前形勢看,這場鬧劇的後果是什麽。”


    有聲音自帳外傳來。


    一直未露麵的宰相晏渚慢悠悠進了帳,施過禮向昭安帝道:


    “一是破壞射禮損了天威,二是害杜家公子墮馬,三是胡易功名無望……”


    “此人要麽和杜大人有過節,要麽是胡易得會元擋了誰的道,乃為貢士內部排擠。”


    晏渚掃了一眼蕭葉山,又掃了眼張訏。


    蕭葉山和張訏都被噎住般瞪大了眼睛。


    “晏相開玩笑呢。”魏敘看三人麵色都不太好,連忙轉圜。


    眾人皆知蕭葉山拒絕了和杜霖家公子結親,而張訏家公子會試得了個第四,就差那麽一步……


    晏渚微微一笑又說:“若非私仇,那定是意欲惑亂朝綱,乃十惡之罪!”


    “或許是那少年設局破壞射禮、褻瀆君威,是大不敬,輕當斬首重則淩遲。”魏敘附和,“聖上當盡快派人將其抓捕審問清楚。”


    冷玉笙抬了抬眸,眼睫突然抖了一下。


    昭安帝見幾人心內皆有自己的小算盤,處處算得精巧,便知該荒唐案是審不清了。


    眼瞅著隻剩“少年”一個出口……


    他隨手扔下珠串,站起身來,順著魏敘吩咐:“那便派人全城張榜捉拿此可疑之人,把幾人都交給大理寺審去吧。”


    這案可大可小,再審下去君臣必生罅隙,他不想管了。


    幾人剛要鬆口氣,突聽一直沉默著的冷玉笙急道:“父皇,是我!”


    ——


    楊煙從門縫裏瞅了瞅,見是個頭戴黑襆頭的陌生男人。


    “哪位?”她隔著門問。


    “在下受劉行老所差,來聞香軒過問製香事宜。”男人倒很禮貌,隔著門躬了躬身行禮。


    楊煙雖疑惑,卻也覺合情合理,又見他是獨自前來,便慢吞吞開了門。


    男人迅速踏了進來。


    “在下楊煙,聞香軒的主人。”楊煙回過禮又報上名姓。


    男人卻不接她的茬,也不自報家門,直接在小院溜達起來。


    “這是製香間?果然香氣襲人。”他指著南邊小房間問了問,又往東邊門麵房去。


    “哎,哎,兄台,今日聞香軒不營業,購香看香料還請移步他處。”楊煙立刻堵到了門口。


    男人伸出手指向她指指點點:“這就沒意思了,真是負了行老美意。他老人家叫我問你,給皇後製香可順利?若需要香行幫襯,盡管開口,都是一家人。”


    “可否帶我去看看你所製香藥?也讓在下長長見識。”男人又笑道。


    “謝行老掛牽,一切順利。但——合香尚未完成,部分完成的也未到時間不能開啟。”


    楊煙沒有移開擋住門的身子,隻溫聲致歉:“等太子大婚後,香藥會麵世銷售,兄台不妨等等再看?”


    “你!”男人似有些著急,擠著要往裏闖,楊煙卻擋在他麵前偏不讓。


    她總覺得此人連姓名都不報,定是來者不善。


    男人終於急了,抬手捏住她的肩膀和手臂,手上使力就要給她扔一邊去。


    可楊煙也揪著男人不放,隻被甩了一圈便躬身抵在他胸膛處,由他帶著往屋裏越走越快,一個轉身竟將男人反手甩到地上。


    “說吧,你到底來做什麽?”她抬腳踩了過去。


    ——


    “是你什麽?”昭安帝瞪了冷玉笙一眼,又坐了回去。


    馬撫青便朝冷玉笙使了個“不要瞎摻和”的眼色。


    冷玉笙剛要說話,就聽一聲哭叫傳來。


    是杜霖送過兒子醫治,又回到帝王麵前哭訴,認為兒子定是為奸人所害,要求揪出幕後凶手。


    昭安帝隻覺胸悶,兩三個還不夠,又來一個,看來麻團沒完沒了,越繞越大了。


    一刻也不給他安生。


    盤問過相關人員,檢過馬匹和草場,何擎又來稟報,現場人員和貢士皆已搜身,未發現可疑凶器,馬身亦無有傷處。


    “杜公子墜馬,或是意外。”何擎道,沒有抬頭去看杜霖。


    “你胡說!”杜霖罵他,又轉向昭安帝,“聖上要替臣做主!”


    “無憑無據,卿又如何斷定有人陷害令郎?”


    昭安帝以極客氣的語氣反問他,杜霖卻立刻感受到了某種壓迫。


    那表情是在告訴他“你讓朕很難辦啊”。


    杜霖憋了一腔苦楚,當然有對幕後指使的猜測,除了那幾個誰還敢給他使絆子。


    也許是私人恩怨,也許涉江南稅賦……朝堂勾鬥便罷,竟惡毒到要毀人子嗣。


    但那幾人如今也皆在現場,恐怕好話早被他們說盡,占得了先機。


    杜霖順了順氣,理智終於回歸了些。


    “是吳王臨危不亂將馬製服,才不至衝撞百姓,令郎騎術是否仍需精進?”


    這一句又懟地杜霖啞口無言。


    明眼人都看得清楚,吳王被人傷到手臂是如何應對保全的帝王顏麵。


    高下立判。


    昭安帝就差直白道出“我兒都沒哭著喊爹,你兒子憑什麽”來了。


    杜霖自然懂了,伏身磕頭再不言語。


    “念其受傷,朕不責他禦前失儀,殿試恐不能試了。”


    心內一片灰冷,杜霖身形止不住地發抖。


    昭安帝又似不經意道:“聽聞令郎書畫俱佳,且已取會試第十名?不如朕授他翰林待詔,先入畫院學習如何?”


    杜霖猛然抬起了頭,已然一臉感激涕零。


    畫院待詔雖隻是從九品低階,但將來有他活動打點,做學士入秘書省未嚐不可。


    他立刻表示不再追究此事,奉了詔又回去看兒子了。


    見杜霖走了遠,昭安帝才抬眉繼續問冷玉笙:


    “是你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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