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響起的時候。


    穀少一愣住了。


    他從沒有想過。


    某一天,某個小鎮某個客棧裏,某個不知死活的家夥會質疑自己要做的事情。


    所以。


    他停下手上的動作,轉頭看過去。


    他要看清楚,這個不知死活的人,到底長什麽樣子。


    很普通的勉強能稱為老人的男人。


    身材並不高大。


    長得也毫無特點。


    隻不過,那雙一看就掉進錢眼子的眼睛裏,卻有一種不明所以的淡定。


    但穀少一覺得。


    此人應該隻是個見過些世麵,但見得不多的邊民。


    不然,不可能不認識自己身上的花衣。


    “你在跟我說話?”穀少一問道。


    男人放下算盤,嗤笑一聲:“能不能不要問廢話?”


    “你不知道我身上穿的是什麽衣服?”穀少一奇道。


    “大太監穿的蟒袍?”男人疑道。


    穀少一點頭:“看來你認得。”


    男人一笑:“你要不特意問,我還真認不出來,不然我還說是哪裏來的乞丐呢。”


    穀少一從來都不是一個容易上頭的人。


    但說他穿的蟒袍像乞丐的衣服,讓他難以接受。


    不過,他仍然保持著極力的克製。


    因為一個能認出他是大太監的人,不應該這麽淡定。


    “這個人,我不能在這裏殺?”穀少一指了指趴在地上的文聰。


    “有問題嗎?你在我店裏殺人,以後我還怎麽做生意?”男人反問道。


    “也就是說,我要出去殺咯?”穀少一扯著嘴角。


    “是的,在外麵殺,跟我無關。”


    “如果我非要在這裏殺呢?”


    “你可以試試看。”男人淺笑,笑得人畜無害。


    客棧陷入死寂。


    穀少一手中的柳葉刀緊了又緊。


    他眯眼打量著櫃台前的男人。


    他在判斷,判斷這個人是有恃無恐,還是在虛張聲勢。


    片刻後,他把柳葉刀扔在了地上。


    “多有打擾,告辭。”


    他甚至連文聰都懶得殺了。


    因為他不想在這裏浪費時間。


    他要去殺季雲忠。


    還要去殺那個瘸子,以及瘸子車上的人。


    可剛走到門口。


    男人的聲音再次傳來:“你還不能走。”


    穀少一停步,轉頭不可思議看著男人:“為什麽?”


    “因為你打壞了我的招牌。”


    “嗬。”穀少一胸口隆起很高的弧度,接著又癟了下去,“你要多少錢?”


    “我不要錢。”男人回道。


    “你不愛錢?”


    “愛的不行。”


    “可你現在卻不要錢。”


    “因為現在不是錢能解決的事情。”


    “那你要什麽?”


    “我要你原封不動把我的招牌拚好。”男人說的理所應當,絲毫不在意穀少一陰冷的目光。


    穀少一靜靜站著。


    手又開始抖了起來。


    客棧中,微弱的燭光下。


    男人的影子,在牆上忽明忽暗。


    “放肆!”


    忽地,穀少一動了。


    他很憤怒。


    敢對自己提無理要求的人不是沒有。


    但也隻有廟堂裏那幾個。


    所以,他現在不管對方是有恃無恐還是虛張聲勢。


    他都要殺掉櫃台前那個男人。


    他丟不起這個人。


    男人不高,但他的影子足夠長。


    足夠穀少一瘦小的身體鑽過去。


    話音落地的時候。


    穀少一已經出現在了男子身後。


    他沒有用手刀。


    他在門口順了一小塊帶尖兒的碎門板。


    他覺得殺這樣的人,用手太髒。


    碎門板馬上就要刺入男人的脖頸。


    但穀少一發現,自己想得太天真了。


    隻見男人慢條斯理的抬手。


    就像背上哪裏癢,想撓一樣。


    “這麽大的虱子,我還是第一次見。”


    男人說著,手就已經把住了穀少一的衣襟。


    輕描淡寫的一扔。


    穀少一整個人便飛了出去。


    轟——!


    一張食桌轉瞬便被砸了個稀碎。


    “桌子可以用錢買,但是招牌你必須給我拚好,給你機會,你要把握。”男人冷冷道。


    穀少一掙紮了老半天才爬起來。


    但跟本就站不住。


    吐了幾大口血後。


    急忙靠牆坐了下來。


    大內前十的高手。


    竟然一招就被摔了個半死。


    穀少一急促喘了好幾口氣才緩過來。


    “你到底是誰?”穀少一咬牙道。


    “客棧掌櫃潘宏財。”


    穀少一開始回憶。


    但他翻遍記憶,腦海裏都找不到這樣一個名字。


    “假名?”


    “真名。”


    潘宏財理了理袖口,從櫃台前繞出來。


    隨便找了張椅子坐下後。


    倒了杯小二喝剩下的涼茶細細品著:“或者我給你說我的另外一個稱呼吧,鐵算盤。”


    鐵算盤三個字一出來。


    穀少一頓時打了個冷顫。


    就連旁邊一直在輕聲呼喚文莽的文聰,都忍不住停了下來。


    “你為什麽會在這裏?”穀少一的聲音已經變得嘶啞起來。


    “我本來是來殺人的。”潘宏財回道。


    “殺誰?”


    “殺一個用劍的高手。”


    “你還在這裏,說明那個人你還沒殺?”


    “不錯,因為他太厲害,厲害到我不敢動手。”


    “那他現在還在這裏?”


    “在,在一戶破房子邊的石頭堆裏。”


    “所以他已經死了,但並不是你殺的?”


    “是的。”


    “那你為什麽還在這裏?”


    “因為殺不死目標,我就要死,但是我怕死,所以我要躲在這裏。”


    聽到這,穀少一喉嚨滾動。


    他想不到,還有什麽人,比眼前的鐵算盤還要厲害。


    而比鐵算盤還要厲害的那個人,卻已經死了。


    “你並不是躲在這裏。”穀少一的聲音顫抖起來。


    “哦?你怎麽知道?”潘宏財笑了起來。


    “因為你根本不需要躲,那個名叫冷夜的殺手組織,已經被它自己排名第一的殺手鐵算盤,滅了個幹幹淨淨。”


    穀少一喘著粗氣。


    不是因為疼痛,而是因為緊張。


    冷夜,大楚曆史上最出名也最隱秘的殺手組織。


    但是十五年前的某一個晚上。


    整個殺手組織上千名殺手。


    全部死在了自己的老窩裏。


    他們顯然收到了一條很重要的信息。


    有一個很厲害的人,要來找他們。


    所以,全部人都被招了回來。


    然後,冷夜,在那個很冷的夜,涼了。


    冷夜中最著名幾個殺手的屍體旁,都放有一顆算盤上的珠子。


    這是鐵算盤殺人後的習慣。


    沒有人知道鐵算盤為什麽要殺這麽多人,殺這麽多自己人。


    所以那天晚上過後,鐵算盤又多了個外號:瘋算盤。


    所有知道這件事的人,都覺得,鐵算盤瘋了。


    “哈哈哈哈。”潘宏財放聲大笑,“沒想到這事,竟然賴到了我的頭上。”


    “什麽意思?”穀少一驚道。


    “因為,人根本就不是我殺的。”


    “那是誰殺的?”


    “我要殺的人,替我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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