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道到了如今,賈代善寧可跟路上這些軍痞子說笑,也不理會自己一句,連著仆婦也不尊重她。“都是那小畜生的錯。”小史氏喃喃道,“要不是生下那小畜生,我何至於淪落至此。”鴛鴦聽得是心驚肉跳,又擔心她真的發賣了自己,盤算著怎麽才能逃出條生路。賈代善被這樣一鬧騰,心情都好了許多,親自上去扣了侯府大門。差點沒把門子嚇死。門子戰戰兢兢道,“國公爺您怎麽來了?”“老侯爺可睡了?”賈代善直接道,事到如今,他已經半分臉麵也不想給小史氏了,旁的不說,父母去世之後,賈義和張媽媽裏裏外外幫著她操持了多少,這樣一個老人,說打就打了,既不顧及父母的顏麵,也不顧及這些年的情分。太過了。“還沒睡,老侯爺跟大老爺在外書房下棋。”門子道,“您快裏頭請。”又瞧見了後麵的馬車,忙叫人去通報給史老夫人和其他幾位夫人。榮國公姑爺的臉色可不好。賈代善見了保齡侯還是老老實實地以孫輩的禮見過,這才道,“實在是這日子過不下去了,她堵在寧府門口辱罵不休。想來娘家長輩的話,她許是能聽進去些,這才領了她回來。”保齡侯這個人,脾氣直爽舒朗,其實內裏是最精明強悍的一個人,本朝文臣封爵,由他而始。自兩個孫女先後嫁入國公府,他就致仕了。若保齡侯還在位子上,他們兩家就是霸著文武兩邊,沒有皇帝會樂意重用重用的人。尚書令乃一國宰相,人家說退休就退休了。這樣的氣度心胸,這樣的識時務,賈家兄弟都是敬服的,還得領人家情。保齡侯聽罷,往棋盤上落了一枚黑子,這才接著道,“你待如何?”史家大老爺就沒有他爹這樣的氣派了,起身要告退,“不如明日兒子再來陪父親下棋,您先忙正事。”“什麽正事,家事而已。”保齡侯最瞧不得他這樣唯唯諾諾的樣子,嫌棄道,“罷了,滾吧。”大老爺滾得飛快。保齡侯一指他剛才的位置,“坐,咱們接著下。”賈代善對著殘局看了一刻鍾的功夫,在小角落裏下了子,“您還是手下留情了,處處破綻。”“怎麽辦呢,到底是親生的,難不成扔了。”保齡侯心中早有整盤棋局,緊接著落子,“你到底輸了寧國公一份穩重,所以我推舉他做了京畿統領。換成是你哥哥,就做不出深夜來侯府哭訴日子過不下去的事。榮國公,你還是太年輕啊。”賈代善半點也不羞愧,抬手堵死了黑子的一條大龍,“老侯爺,這個夫人是您給我挑的,難不成我也要說一句,是您老眼昏花了嗎?怎麽處置,不在我,而在您。”“姑娘家的,我一個老頭子縱是疼愛也有限,她可是你母親親自挑的。”保齡侯反將他一軍,“又有與更三年喪的情分在,我是不知道要怎麽處置。”他其實憋屈著呢。怎麽會生出這樣一家子的蠢貨來,老大太過老實木訥,好在歹竹出好筍,兩個孫兒是好的,孫女更是沒話說了,直把隔房的姐妹襯得蠢笨如豬。老二麽,好大喜功,屁本事沒有。一時生出了無限英雄末路的淒涼感慨。別看老寧榮二公命短,人家命好啊,有這麽兩個稀罕兒子,連著分家出去的也都老老實實悶聲發財。稀罕兒子賈代善試探著道,“要不然,叫她在娘家住幾日?”保齡侯嗤笑一聲,“今日不過一個小婦人就叫你投鼠忌器,明日遇到朝堂之爭,你豈不是要哭著找你爹?”第8章 賈代善一攤手,耍無賴了,“總不好殺了她,來個一屍兩命。”“你這個娃啊。”保齡侯指了他半晌,倒是笑了,“你長這麽大,見得還少嗎?”高門大戶裏頭陰私多,換成他站在賈代善的位置,一個病逝就齊活了。賈代善看著保齡侯,緩緩搖了搖頭,“她為我生了兩個孩子,雖性子狂躁了些,也罪不至死。”保齡侯把指尖的黑子隨意拋到棋盤上,打亂了棋局,他的笑容也變得高深莫測起來,更符合那個在朝堂上興風作浪的尚書令,“榮國公,我沒有在試探你,今日她是死是活,都不會影響我們的姻親和交情。我知道你心疼孩子,去母留子,史家決不幹涉你下一任夫人。”“我也是在說實話,如果我是會處置她的人,早就先處置赦兒了,也不會到了今日夫妻反目的地步。”賈代善瞧了一眼,發現沒多的杯子了,伸長了手把保齡侯的杯子拖過來喝了一口。保齡侯盯著他看了半晌,語氣既失望又欣慰,“你這樣的性子要吃大虧的。你以為你站在什麽地方?千裏之堤尚且要毀於蟻穴,何況四王八公這樣的角色。她占著當家主母的位置,就能代表榮國府,我不是勸你心狠,我也是為自家做打算,眼見下頭小的都長起來了,她但凡做了孽,史家的姑娘往後都不用活了。”“待她生產之後,我送她回金陵的家廟,家廟看管森嚴,清靜又安生。”賈代善又給自己添了茶,“她要是改好了,說不得還有回京的這一天。”保齡侯隻作不知,點頭道,“甚妥。這件事交給你嫂子去辦,她辦事,我放心。”他把棋子一一分揀好,“再來一局,想來老二家的過來告狀前,咱們能下完。”此時此刻的小史氏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經要被祖父和丈夫流放去老家了,她正伏在史二夫人懷裏痛哭,“母親,我可活不下去了,從小到大,誰人彈過我一指甲,如今我不過說了大嫂兩句,國公爺竟動起手來了。”史二夫人瞧著女兒紅腫的臉頰,怒不可遏道,“去請大夫人來,我竟不知道了,還有為了嫂子苛待發妻的道理,全天下沒有見過手這樣長的嫂子,榮國府要是給不出個交代,我跟他們沒完。”史大夫人立在房門口,淺淺笑道,“瞧二夫人滿口說的是什麽?長幼有序,聽說二姑太太好大的威風,堵著寧國府的門口叫罵。一個大家子出身的國公夫人,臉還要不要了?”小史氏正深恨大房一家,瞧過去的眼神跟淬了毒似的,“大夫人怎麽不問問你的好女兒,可真是好嫂子,沒白天黑夜的照顧我男人孩子。”“我這個人,喜歡凡事攤開了說,你這樣的春秋筆法,對我沒有用。”史大夫人抬手,“金鈴,你來說。”漏夜趕來的金鈴姑娘周全了禮數之後,把今日的事原原本本複述了一遍,隻隱去了金子這樁,最後還道,“並非咱們夫人要扣著赦哥兒,是赦哥兒聽到您來了,自己說不要見的,今日赦哥兒哭了好幾場,夫人和兩位國公都不舍得了,這才不叫出來見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