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子,大人這樣的才華教你,再好不過了。”秦意濃搭話逗賈小赦,“大人倒是有幾分慈父心腸。”顏靈筠哪裏這麽容易讓她把話岔開,直接問道,“秦姑娘還是不肯說嗎?你要是如實相告,宮中顏妃娘娘也不會虧待你的。”秦意濃把琵琶摟緊了一些,唇角綻開一抹淺淡的微笑,“我這樣的人,流落到哪裏都無所謂的。隻是並非我不告訴大人,實在是老師臨終前,特意囑咐我,什麽都不能說。至於她留下的小公子,我隻知被送去了一戶富貴人家。”顏靈筠抱著賈小赦站起來,“我明白了,秦姑娘歇上幾日,我會派人妥善送你上京的,你要是不想去南府,到時候和娘娘直說便是,娘娘自會為你安排前程。”“大人,不要再沉溺從前了,故人已逝,要往前看啊,這才是她的心願。”秦意濃禁不住道,“您和娘娘能好生過日子,也不枉費她的一片苦心了,若是真尋到了人,見罪於陛下,她便是泉下也難安穩。”“我知道長姐智謀遠在我之上,肯定會給他安排一個好去處。可是人心易變,廢太子雖留下些人,難保沒有反水的。”顏靈筠道,“夙兒生來便目不能視,如果尋不到他,我就是死也難放下心來。”秦意濃半張臉隱在琵琶之後,淚盈於睫,“大人何苦呢?”“你我相遇,是天賜機緣,秦姑娘,我身子已經敗壞,想來也活不了幾年,秦姑娘如果有夙兒的消息,還望不吝賜教。”顏靈筠裝起可憐來,幾乎叫人家姑娘一顆芳心碎成兩半。“大人正當盛年,怎麽會?”秦意濃一雙美目不住地上下打量自稱快死了的顏大人。顏大人咒起自己全無壓力,“我昔年受過廢太子的折辱,早已無藥可醫,心中唯獨牽掛夙兒的下落,這才遲遲不肯死。”“意濃明白了,我會試著聯絡老師留下的舊人,大人所托,意濃萬死不辭。”秦意濃起身深深一福,雙手將琵琶捧與顏大人,“這是老師舊物,如今奉還給大人,也是物歸原主了。”顏靈筠單手抱著賈小赦,右手在琵琶上輕輕撫過,無限留戀,“既姐姐留給你了,就是秦姑娘的了,做個念想吧。”顏氏抱月,那樣美好的女子。琵琶上的月字,是他親手刻的,那一年長姐決定入宮,他尚且年少清高,氣極之下,將琵琶摔在地上。顏靈筠一直懷疑夙兒天生眼盲,是因為長姐有身孕時候陪著他跪了一夜雪地造成的,多年來耿耿於懷,愧疚難解。出了小院,他神色還是淡淡的,賈小赦隻得犧牲自己,抱著他的脖子道,“不是說要教我讀書嗎,來吧!”隻是心底還是十分八卦,期期艾艾地又問,“顏大人,夙兒是誰呀?”“是我外甥,算起來應當有五歲了。”顏靈筠為了避開賈代善,抱著他回了自己屋子,誰知道青天白日的,賈代善不在書房幹活,竟在房間裏看書。“又去吵顏大人。”賈代善瞪賈小赦,賈小赦十分不要臉地惡人先告狀,“爹你現在都不疼我了!我哭了你都不哄我!”“多大人了,就知道哭哭哭。”失戀的賈代善頗有幾分不講道理,“你要是想做個睜眼瞎,我也由得你算了。”賈小赦得意洋洋地朝他吐舌頭,“略略略,顏大人說他教我,才不要你咧。”賈代善跟個怨婦似的,看著顏靈筠不放,“有勞顏大人了,政兒還小,一個人在家裏我總不放心,今日便帶他搬去江寧將軍府了,赦兒就交給大人教導了。”好端端的一句話,被他說得跟夫妻倆分居分孩子似的。顏大人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榮國公放心就好。隻是你過幾日要去其他駐地大營巡視,政兒怎麽辦?”“自然得勞煩你也照顧政兒幾日了。”賈代善把德熙帝賞的那塊墨虎白玉遞給他,“老趙會留下照應,這個也留給你,憑它可調動江寧大營。”顏靈筠把賈小赦擱在桌上,坐了賈代善下手,卻是沒有伸手接玉佩,“榮國公自己留著吧,我身為金陵主官,本就能調兵。”賈小赦試著把腳塞到嘴裏,又沒有成功,“幹嘛讓弟弟搬來搬去的,直接搬來跟我住不就好了!”“赦兒說得很是。我不在的時候,你要好生聽顏大人的話,幫著他照顧弟弟。”賈代善拽住他的腳,失笑道,“什麽毛病,怎麽這幾日總喜歡啃腳。”賈小赦推開他的手,往另一邊挪了挪,你們這些凡人不懂的。賈代善說過幾句,便借口有事要走,臨行前把玉佩強行塞給顏靈筠,“蛇要出洞了,你萬事小心,不要逞強。”顏靈筠看著手裏的玉佩,歎了口氣。賈小赦不過是哄他顏大人開心,誰知道顏大人竟真的翻出來筆墨書本,要認認真真地給他開蒙了。苦難的日子從此開始了。“我,我不要寫字,嗚哇哇。”賈小赦的爪子捏著筆,怎麽都握不好,仰著頭哭嚎。顏靈筠在讀書上半點也不縱容他,屈指敲敲桌子,示意他閉嘴,“你再哭,可就把政兒也吵醒了。這麽大人了,握個筆就哭成這樣。”“顏大人不疼我了!”“你這麽懶又這麽笨,我疼你做什麽?浪費時間。”顏靈筠抿一口熱茶,“你再哭鬧,仔細我真生氣了。”賈小赦八輩子也沒受過這樣的教育,又怕他真的生氣了,抽抽涕涕地收了哭聲,扁著嘴調整了握筆的姿勢,“是不是這樣?”給他用的筆是特製的小支,短短粗粗的,頂上還刻了個小獅子。“小笨蛋。”顏靈筠撥了一下他的手指,握住他的手,帶著他一起寫,“是這樣的,這是橫,這是豎,橫要平豎要直。字如其人,要是沒有一手好字,如何行走在世。”賈小赦喜歡聽他循循善誘的聲音,一不小心把心裏話給說出來了,“顏大人,要是往後你和我爹不來往了,你還會理我嗎?”“會啊。”顏靈筠笑起來,“怎麽會舍不得不理你呢,我今日既給你開了蒙,你便是我的學生了,一日為師,終身為師,你同我自己的孩子也沒有什麽區別。我沒有料到,咱們兩個有這樣的緣分。”“嘿嘿,我們是前世的緣分呀。”賈小赦的心靜下來,老老實實地跟著他習字讀書。如是過了五天,蛇終於出洞了。秦淮十裏,犬馬聲色,起因不過是為了爭個花魁,先是鬥富,後來成了對罵,還展開了小規模的打架鬥毆。誰家沒幾個親戚,打起來你幫我,我幫你的,各方的人手不斷加入,最後竟發展成了一場席卷近半座金陵城的血案。“紅顏禍水,我今日算見識到了。”顏靈筠親自給秦意濃斟了一杯茶,“你這位姐妹要是想脫身,隻管找我。”秦意濃笑顏如花,與他玩笑道,“大人的身家可真是豐厚,我還以為替我贖身之後,您的家底都被掏空了呢。”“少不得要節儉度日。”顏靈筠道,“秦姑娘的時辰拿捏得正好。”“大人謬讚了,宵禁解了不過幾天,老百姓心中尚惴惴不安的,夜裏頭本就沒幾個百姓出門,又是子時這樣晚,大人可略放下心來。”秦意濃道,“您千萬小心,那些個富貴人家的私兵,都好勇鬥狠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