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碌骨碌。”


    輪胎碾壓過堅硬的地麵。


    豪華的馬車車廂中寂靜無聲,淼淼低著頭安靜地坐在位子上,雪白的小手搭在身側,被赤輕輕握住。


    他們已經離開了失落森林,現在正被西塔執行官帶去傳送法陣,通過傳送法陣才能抵達接送他們到學院去的魔法飛船。


    赤注視著淼淼,小孩自從出來後就很沉默,赤本以為他會哭出來,沒想到小孩直到現在都沒有哭,隻是整個人看起來也呆呆的,似乎格外神思不屬。


    赤讓他吃早飯,淼淼也隻是搖搖頭拒絕,說現在還不餓。


    這樣下去不行。


    赤有些急,但安慰人並非他的擅長。


    他目光不禁落在對麵的金發男人上。這個人還能不能發揮點作用?他們國王送他過來難道就是當個導遊的嗎?


    古板的執行官接收到這少年催促意味明顯、仿佛還帶著點威脅的目光,不由得喉頭一哽。


    赤不會安慰人,難道他看起來就會了嗎?


    他扮演的從來都不是什麽男媽媽形象好吧?


    但目光落到那憂鬱的雪白團子上時,西塔滿心的吐槽還是暫時收斂了片刻。


    埃斯蒂斯對江流璟的公爵任命已經下來了,全國公布,現在所有艾倫斯特的貴族都知道國內又多出了一位神秘又年紀極小的公爵,因為太過年輕所以尚未確定封號,國王陛下說等他成年那天再取,偏愛之意幾乎毫無隱藏,引得所有貴族無比震驚。


    而刑越的任命雖然也決議通過了,但本人要求不對外進行公開,老人擔心自己的身份一旦為公眾知曉,會給在外上學的淼淼惹來麻煩。


    埃斯蒂斯對此也做出了保證,所有已知情的臣子都被要求向法神立誓,絕不對外泄露刑越的身份和跟淼淼之間的關係,否則牽連整個家族。


    他太懂臣子們的死穴了。對他們這些人而言,毀了家族比毀了自身都要難受。


    不管怎麽說,現在坐在西塔麵前的,都已經不是三個月前那個天才但平民的年輕魔法師了。


    一國之君之下最尊貴的榮耀都被授予他,西塔現在麵對江流璟時也必須拿出麵對公爵的尊敬態度——哪怕對方還隻是一個年僅八歲、對自己所擁有的權力和財富一無所知的孩子。


    他輕咳了一聲,努力回想了一下母親小時候哄自己的畫麵,艱難地自薦道:“公爵閣下,您要是難過的話,我給您唱首歌?”


    淼淼:“……”


    淼淼本就蒼白的臉色看起來更憂鬱了。


    西塔在他心中的形象一直都是初見時那個黑著臉陰沉沉的、仿佛隨時要把他們送進大牢的執行官,淼淼對這種嚴厲的男人抱有極大的抵觸心理,聽他唱歌大概今晚會做噩夢吧。


    赤在邊上替他拒絕了:“不要。”


    他淡淡看了西塔一眼,沒說話,但西塔無端讀出了“你能不能有點自知之明”的意思。


    西塔:“。”


    努力幫忙還被羞辱。


    勤勉的執行官難得有一刻這麽想罷工。


    淼淼安靜地坐在位子上,目光飄忽,似乎什麽也沒看,其實赤和西塔的互動他都一清二楚。


    靠赤和西塔哄好自己顯然不現實,事實上淼淼也很清楚自己的難過是哄不好的,他想現在就回家,但他回得去嗎?他回不去了。


    無論刑越還是桑陌都態度堅決地要求他去帝國魔法學院讀書,剛好最近帝國魔法學院進入了今年的招生季,就算淼淼不是今天去,過兩天也是要走的。


    他遲早都是要走的。


    隻是道理這種東西每個人都能明白,可潰堤的情緒就是控製不住。


    或者說,正是因為有著怎麽都控製不住的情緒,人才能稱之為人。


    淼淼低下頭,望著自己的手,從上車後就緊緊攥著的右手拳頭鬆開,露出三枚黑漆漆的首飾。


    一枚額飾,兩枚耳飾,爺爺拜托那位煉金術師給他煉的,原型是桑陌送的三顆珠子。


    也不知道那位老人怎麽做到的,居然能將珠子變成如今毫不相幹的外形,隻有注入魔力刻意使用後才能發覺原先的效果。


    額飾是避塵珠做的,臨走前桑陌告訴了他那珠子的真實效果。


    “雖然給了你這個,但我衷心希望你這一輩子都不要用到。”他說。


    原型是歸元珠的兩枚耳飾被做成了空間法器,裏麵現在堆滿了兩個爺爺送給他的物資。大到魔法卷軸煉金法器,小到用來做飯的好吃的調料包和菜譜配方,滿滿當當地堆滿了數百平的空間。


    其實學院裏都有食堂,他哪裏需要這些。


    他忽然開口,對著赤道:“赤,幫我戴上吧。”


    他說話時的聲音已經變得無比正常,正常得近乎異常,叫人聽不出一絲情緒的起伏。


    赤有些驚訝地看向他,卻沒多問什麽,隻沉沉道:“好。”


    淼淼閉上眼,黑暗席卷而來淹沒一切。


    光照不到的世界裏,唯有赤熾熱的體溫摩擦過皮膚的感知無比鮮明。


    耳朵傳來輕但尖銳的刺痛,他知道是戴好了。


    再睜開眼時,他墨黑的眼瞳已猶如深淵。


    懸掛在眉心和耳朵上的首飾黑漆漆並不顯眼,隻是襯得他麵容更加白皙,散去了幾分原先的天真,更多了些鋒銳和冷酷。


    月影公國。


    他輕輕念著,感覺心中有一塊情緒冰冷得如同凍雪。


    隻有毀了這裏,他在意的家人才能獲得自由。


    西塔見他情緒似乎不再那麽低落,反而通身氣質越發冰寒,小心翼翼試探著開口:“公爵閣下,國王陛下還有一樣東西委托我交給您。”


    見淼淼抬眸看過來,他取出一枚鑲嵌著紅寶石的戒指,遞到淼淼麵前。


    紅寶石上散發著明顯的魔力氣息,這是一枚空間戒指。


    淼淼接過,用魔力進去探了一圈。


    作為專門的空間戒指,它的麵積比他的耳飾還要更大,足足有上千平方。此刻裏麵也堆出了好幾座高聳的小山,是各種不同屬性的魔法晶石和魔鐵礦。


    除此以外,還有一個單獨的大箱子,密封得很嚴實,死板的感覺一看就知道出自西塔之手。


    西塔說:“這些東西是這三個月以來歸屬您的礦脈中開鑿出來的一部分,陛下覺得您外出可能需要用到,特意取出來讓我交給您,剩下的都已經打到商行賬戶中。”


    “至於那個箱子,裏麵裝的是您公爵貴族身份的相關證明文書。您隨時可以借助這些文書建立自己的家族。考慮到您目前還沒有族徽,國王陛下特許您在外借用王室的徽章,我也一並放在了箱子裏。”


    淼淼點了點頭,那個看起來瀟灑不羈的國王陛下在處理這種事時,意外的心還挺細。


    “替我謝謝他。”淼淼說。


    完成了國王委托的任務,執行官明顯鬆了口氣,神情放鬆許多。


    車內再次安靜下來,淼淼望著窗外飛速劃過的風景,依舊是新鮮的城市,但或許是因為心情不佳,他此刻看著它們全然生不起上一次來時的激動。


    他們現在要去傳送法陣。


    去往帝國魔法學院的飛船每周隻有一班,一旦錯過就隻能等下一周。


    魔法飛船停留的位置並不在城市中,而是一處特殊的山峰。那裏有一個大型的傳送法陣,在艾倫斯特的各個城市也有與之對應的傳送法陣,通過傳送法陣才能到達登船點。


    到了地方後,幾人下了車。西塔帶他們來的是艾倫斯特主城附近的傳送點,人流也是最為密集的一個,一眼望過去黑壓壓的都是人頭。


    “這些人都是去帝國魔法學院的?”淼淼皺著眉,他明明感覺這裏大多數人的天賦都很平庸。


    西塔搖了搖頭解釋道:“不是的。這是混合傳送法陣,一個傳送點中間還細分了許多條傳送路徑,有去其他城市的,也有去其他國家的,比如您要去帝國魔法學院就屬於去其他國家的。本國內靠傳送法陣就能直接到達,國外的話還需要乘坐飛船。”


    淼淼點點頭,道:“那這飛船應當也不是專門前往帝國魔法學院的吧。”


    西塔垂頭道:“是的。”


    帝國魔法學院的招生要求如此之高,艾倫斯特一年才能過去幾個人,怎麽可能專門開辟一條線路?隻是途經時將他們放下在對應的城市罷了。


    見人流太多,完全走不進去,執行官向著法陣周圍的工作人員招了招手。


    見到他身上筆挺的皇家專屬製服,工作人員當即誠惶誠恐的趕了過來。


    西塔先是出示了自己的身份證明,“第一執行官”的銘牌險些讓工作人員嚇到呼吸暫停。


    他開口道:“我身後這兩位是國王陛下的貴客,要坐飛船去晨曦帝國,這裏人太多,你帶他們走特殊通道過去傳送法陣。”


    工作人員自然連連應聲。


    協調好事宜後,西塔轉頭略微歉意地對兩個小孩道:“這之後我就無法再陪同了,等要登船時你們就出示國王給的徽章,可以免除對身份證明的檢查。”


    他知道赤沒有在任何地方辦理過身份證明,這種黑戶本來是上不了飛船的。


    淼淼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了,謝謝你,西塔。”


    執行官大人的工作也很繁重,今天能特意跑一趟來接他們已是極限。


    西塔對他行禮道:“祝您之後的學院生活過得愉快。”


    金發的執行官匆匆離開了,淼淼也和赤一起跟隨工作人員的指引走向人流明顯減少的另一邊。


    目睹第一執行官對這兩個孩子的恭敬態度,工作人員對他們更是謙卑到了骨子裏,幾乎到了畢恭畢敬的地步。


    他滿臉帶笑地正為兩人介紹傳送法陣的具體分路,還有等下到達登船點後要如何操作,甚至談到晨曦帝國有哪些值得遊玩的地方,熱火朝天地發揮自己三寸不爛之舌的特長,卻被一道暴躁的高昂男聲驟然打斷了敘述。


    “你還記不記得自己的身份?未婚夫還站在邊上就到處看別的男人?你就這麽缺人?”


    跟著又是一道女聲響起:“我就喜歡看好看的人怎麽啦?誰叫你長得這麽醜。況且我們也隻是訂了婚還沒成吧?你有什麽資格管我?”


    淼淼腳步一頓。


    他看向工作人員,不知道要不要換一個地方。


    貴客麵前鬧出這種事,工作人員尷尬極了,卻也無能為力,他低聲道:“特殊通道我們隻設置了這一條。”


    畢竟特殊通道隻有貴族能走,而貴族在整個城市人口中的占比其實很小,一條通道已經足夠他們使用。


    那就沒有辦法了,隻能過去。


    介於那對男女爭執的具體內容,淼淼想了想,對赤道:“我們帶個麵具?”


    他對自己和赤長得好看這件事認知十分清晰。一旦露麵,大概率介入雙方矛盾裏。


    固然他此刻身份很高,但他不想在外隨意暴露自己的身份,擔心回頭惹來更多麻煩。


    赤點點頭,覺得可以。本來他也不是很希望小孩被很多人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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