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流璟沒和人打過雪仗。


    不是說失落森林裏沒有下過雪,恰恰相反,終年降雨的失落森林一到冬天也降溫得毫不留情,江流璟走到哪兒都能看到滿樹白花花的冰霜。


    但他沒有能打雪仗的人。


    刑越寵他,但更怕他生病,沒學魔法前江流璟在他眼裏就是顆一吹風就會病倒的豆芽菜,冬天這種時候是嚴禁離開木屋一步的。


    後來小孩學了魔法身體好一些了,爺爺心思又轉為鍛煉他。江流璟每每要求他陪自己玩雪,最終都會演變為刑越操控著雪變成各種武器追在他屁股後砸。江流璟試過幾次後就徹底放棄了。


    至於找桑陌?


    如果是刑越對江流璟訓練的力度是三分,那麽這位就是七分起步了。


    “我可是你的老師,不教好你出去了給我丟臉可怎麽辦?”


    桑陌同時操控著數百條藤蔓向他砸出雪球炮彈。


    “你爺爺不是說你是個小天才嗎?怎麽連三分鍾也撐不過?”


    桑陌用雪球攻擊打破了江流璟支起來的魔法屏障。


    “這麽快就沒力氣了?站起來接著玩啊。”


    桑陌走到已經累倒在雪堆裏不肯起來的淼淼邊上,陰影籠罩,唇角帶笑地低頭看他。


    一回憶起綠毛老樹精閑散中帶著欠扁的話語,江流璟感覺自己的後槽牙都不自覺咬緊了。


    他走到了門外頭,雪花相比進門前已經明顯變大,墜到他身上也不立即融化,帶來撲麵的、料峭的寒意。


    他還陷入回憶裏想得出神,完全沒意識到不對勁,怒氣衝衝地抬起頭四下尋找一圈,似乎是在找什麽人。看了一圈哪裏都沒找到,眼神裏忽然流露出短暫的迷茫。


    “小璟,你在看什麽?”


    莫涯的聲音飄忽不定地傳來,好像陷進了即將破滅的時空的縫隙。


    江流璟卻猛然清醒。


    他回過神。


    麵前哪有森林?


    隻有三張年輕各異、卻不約而同凝視著自己的臉。


    他舍友們的臉。


    “你沒事吧,小璟?”莫涯有些擔憂地看著他道,“不舒服的話可以先回去。”


    一旁的聞勳微微張開嘴,似乎正要一如既往的嘴賤兩句,話到喉嚨口又想起什麽似的咽了回去,勉勉強強認同道:“是他說的這樣。”


    楚舟比他倆都靠譜些,直接就從掌心中變出一大包煉金藥劑,遞到江流井麵前:“生病了可以挑一個喝,喝不死的基本都能好。”


    “……”江流璟謝絕了他的好意,“謝謝你楚舟,但我沒生病。”


    他隻是在特定的環境中,短暫地陷入了對過去的回憶而已。


    他看了一眼天空中紛紛揚揚的雪花,晨曦帝國靠近大陸南方,下雪素來要比北方晚些。


    這個時候,失落森林和艾倫斯特,應當早已進入了霜雪覆蓋的時節了吧?


    ……


    “呼哧,呼哧。”


    從鼻腔和喉嚨湧出的呼吸帶著控製不住的顫抖。髒亂的金發糊成一團,混著血液泥漿和其他不知道是什麽的粘膩液體,都分不清了。


    莫大的恐懼攫取了他的心髒,濕漉漉的液體滾落過僵硬到感知不出溫度的臉龐。還不等落到下巴,就已凍結成冰。


    他閉著眼喘氣,聽到距離自己不算很遠的位置傳來快速疾行的腳步聲,每一次步行都產生大地的轟鳴。


    那腳步聲正漸漸的,朝他遠去。


    青年幹涸的眼睛裏籠上一層淚光。


    在今天以前,他還是黑岩的一個勇敢的戰士。聽聞一處又一處國土接連淪陷的消息後,義憤填膺不顧親人阻止地報名了誌願軍。


    他不害怕死亡。他站在和自己同樣朝氣蓬勃意氣風發的年輕士兵隊伍裏,看著那一張張和自己懷抱著同樣保護國家夢想的臉,感覺到了一種必勝的力量。


    他們是正義的,正義終將戰勝邪惡,一直以來的曆史都是這麽書寫的不是嗎?


    可現實就好像殘酷的大棒一樣對他迎頭痛擊。


    死了,都死了。


    戰爭是個絞肉機,撕碎人類的性命不比碾死一隻螞蟻更容易。


    他早已做足了心理準備,也本不該因此產生畏懼——如果他不曾見過那支漆黑的騎兵隊伍的話。


    “漆黑之翼”。


    他聽見那些人是這麽稱呼他們的。


    原本因為黑岩一方士氣高漲甚至隱隱壓過月影公國入侵士兵們的局麵,在這支隊伍進場後瞬間改變。


    他們就好像死神揮動的鐮刀,輕盈地在戰場間穿梭,每一道暗色弧線落下,都帶走數十條鮮活的生命。


    他們仿佛天生沒有感情的魔鬼,唯一會做的事就是機械性重複地揮刀,揮刀,再揮刀。切碎頭顱,砍斷脊骨,把眾生的哀嚎踩在腳下。


    青年聽到隊伍中的隨隊魔法師絕望地道:“打不了,他們這支隊伍裏最低都是五階以上。”


    五階,在任何國家軍隊裏都算得上精英隊長的水平,這一支隊伍裏居然就足足有上百個之多。


    黑岩的士兵中訓練有素的那批早已在前期遊擊戰中就被月影公國消耗大半,現在剩餘的大多都是自發報名的熱血青年,戰鬥素質先不提,實力普遍也就二三階。在這支死亡騎兵麵前,起到的最大作用就是用身體骨骼血肉卡住對麵刀刃的那麽一秒。


    青年以為自己大概率也要成為屍體中的那麽一具。


    可他偏偏沒有,他成為了那個唯一活下來的幸運兒。


    因為所有人都在不顧一切嘶吼著往前衝,隻有他轉身快速地向後逃命。


    做不到的,衝上去也隻是無謂的送死罷了。理智在他腦子裏這樣怒吼,告訴他做出的是對的抉擇。


    他和昔日訓練時要好的隊友們一個個擦肩而過時,看到了他們眼中不敢置信的目光和依然堅定向前的軀體。死亡的聲音在他背後回蕩,陌生的聲音,熟悉的聲音,他一眼也不敢回頭。


    他逃出了那片埋骨之地,短暫的,但很快他發現那些漆黑的騎兵又追了上來,他們在搜尋他,這個舉動也意味著其餘的人已經全軍覆沒了。


    他藏身在樹林裏,往自己身上塗滿了動物幹涸的糞便,這個舉動掩藏了他的氣味,讓他在那些幻獸的搜尋中沒有立刻被發現。


    渾身都是惡心的臭味,他身心疲憊。想哭,又哭不出。他沒有資格,他隻是個逃兵。他活了下來,但靈魂和尊嚴都丟在了那片土地。


    他還能去哪兒呢?


    一個連自己的理想都背棄的可悲靈魂,還有哪裏可去的呢?


    “法神大人,求您告訴我。”


    他絕望地呢喃,雙掌合十扣在頭頂,朝著穹頂深深拜下去。


    “告訴我,我的命運將歸往何方?”


    天地間一片寂靜。


    神明也拋棄了他。


    他慘笑著抬起頭,雙眼枯寂無光看向天穹,卻見白日之際,一顆明星忽然拖著長長尾巴墜了下去。


    他絕望的心再次燃起微渺火光。


    ……北方?


    那是,艾倫斯特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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