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天仇和宋公治這一大清早趕往灣仔,為的就是找胡豹,希望能從他口中逼出瑪格麗特的下落。


    在金色響尾蛇方麵,隻有胡豹一個是明目張膽為“同心會”搖旗呐喊的角色,瑪格麗特是被這方麵的人所綁架,胡豹自然是唯一的線索。


    事情也真太湊巧了,他們居然在駕車駛往灣仔的途中,發現了受傷昏厥的胡豹,灣仔就不必去了。


    對於像胡豹這種殺人不眨眼的劊子手,根本無需乎寄予同情,不要說受傷,就是死也不足為惜。但目前在他身上維係著瑪格麗特的線索,他們隻好用車把他送到醫院去急救。


    經過醫生的檢查,發覺胡豹的右膝蓋骨已被擊碎,縱無性命之危險,卻已決定了他終身殘廢的命運,這大概是他作惡多端的下場吧!


    敷了石膏,上好夾板,胡豹就從手術室被移送到加護病房,由護士為他注射血漿。因為他受傷到救治之的時間耽擱太久,以致失血過多。


    一個小時過去了,胡豹終於清醒過來。


    當他發現站在病床前的方天仇和宋公治,他幾乎忘了痛楚,而驚得目瞪口呆起來。


    “你……你們……”胡豹以為自己落在了對方手裏,心裏感到無比的惶恐和緊張。


    “胡老大,”方天仇哂然笑著說:“在永安堆棧你沒要兄弟的命,此刻兄弟也不會置你於死地的,不必那麽緊張。”


    “嘿嘿!”胡豹獰笑著說:“姓方的,我早就說過了,那次你能保得住命,不是你的命大,更不是我胡豹手下留情!”


    “哦?”方天仇顯出茫然的神情:“那麽說,我要感謝的不是你胡老大喲?”


    胡豹又是冷森森地一笑,對這問題並不答複,卻狠狠地說:“哼!姓方的,你別在我胡豹麵前來這套,姓胡的今天落在你們手裏,要殺要宰,悉聽尊便。姓胡的要皺一皺眉頭,這些年在三尺地麵上就算白混了!”


    “唉!你這真有點狗咬呂洞賓了,”方天仇搖頭而歎說:“兄弟向來不作那種趁人之危的絕事,胡老大,你沒看看這是什麽地方?”


    胡豹這才把房內的一切看清楚,尤其床旁的鐵架上,尚掛著一瓶血漿,正在一滴滴地輸入他的血管,使他立刻明白了自己是置身在病房裏,不禁驚詫地問:“這是醫院?”


    “當然是醫院,”方天仇有意挖苦他說:“幸好我們在路上發現了胡老大受傷,立刻用車載送到這裏來,不然的話,胡老大恐怕就要被送到警署的化驗室了。”


    胡豹怔了怔,他幾乎不敢相信對方的話,雖然他記得自己受了傷,在姓錢的紳士置他於不顧而去後,他曾掙紮著向五十碼外的斜坡上爬去,以致被碎石擦得遍體鱗傷。爬上寶雲道,已是精疲力竭。可是深更半夜的,根本沒有一輛車子來往,呼救了幾聲,終於不支而告昏厥……


    然而,在死亡的邊緣上,卻是方天仇他們救了他,怎能不使他感到意外,感到驚疑!


    終於他心情矛盾地說:“這麽說,兄弟該謝謝你們救命之恩?”


    方天仇泰然一笑說:“謝倒不必,不過兄弟很誠意地想跟胡老大打點交道。”


    胡豹敏感地想到了金氏姊妹的屍體,他不由故態複萌地獰笑起來……


    “是電話裏談的那筆交易?”


    “那個暫時沒有興趣,”方天仇說:“要談也是以後的事,”


    “那麽閣下對什麽有興趣?”胡豹問。


    方天仇忽然沉下了臉,正色說:“兄弟感興趣的,是要知道你們把林老大的女兒現在藏在什麽地方!”


    “林老大的女兒?”胡豹聽得一怔,繼而笑了起來:“閣下這真是清真館子買豬肉,專找沒的要了!”


    “胡老大不願打這個交道?”方天仇的臉色,突然變得十分難看。


    “兄弟倒是有意打這個交道,可惜……嘿嘿,閣下找錯了人頭。”胡豹說的是實話,對於綁瑪格麗特的事,他根本渾然無知。


    可是方天仇哪裏會相信他的話,因為在他的想像中,胡豹是金色響尾蛇方麵的行動份子。瑪格麗特在醫院被人冒名騙走,極似這個職業凶手的一貫伎倆,尤其那封恐嚇信的口氣,竟與電話裏的要挾如出一轍!


    於是他冷冷笑說:“那麽請教胡老大,兄弟應該找誰才不錯?”


    胡豹實在並不知道綁架瑪格麗特的這回事,所以對這問題無從回答。可是由於被挾持到水塘,讓那紳士猝下毒手擊碎了膝蓋骨,使他突然產生了恨意。靈機一動,想出個借刀殺人的毒計,遂說:“找姓錢的,準不會錯!”


    “姓錢的?”方天仇失聲大笑起來,“香港姓錢的有多少?你叫我去找哪一個?”


    這時胡豹已下定決心,希望把方天仇唆使去找那紳士,讓他們雙方去拚個你死我活。任何一方吃虧,他都算出了口氣。若是兩敗俱傷,則更中他下懷,這確是個報複的機會,因此他認真地說:“閣下對這位仁兄並不陌生,他就是前晚帶人到獨眼龍那裏去鎮壓的,戴黑眼鏡的那位朋友,現在可能在永安堆棧,如果閣下有膽量……”


    方天仇明知他是在用激將法,可是不能確定他的話是否可靠,因而鄭重地問了一句:“這話是真的?”


    “信不信由你,”胡豹獰笑說:“不過兄弟得提醒閣下一句,要見姓錢的,恐怕不是太容易的事!”


    “多承關照!”方天仇寒著臉說:“可是兄弟有句話不得不問,胡老大在金色響尾蛇麵前是個紅人,為什麽突然向兄弟放起風來?”


    “哈哈!”胡豹發出了一聲淒厲的怪笑,恨聲說:“老子的一條腿已經廢了,這就是姓錢的賞賜!”


    方天仇與默不作聲的宋公治,彼此詫然地交換了一下眼色,似乎胡豹對受傷的原因頗覺意外。


    “好吧!”方天仇終於毅然說:“兄弟姑且信胡老大一次,如果胡老大是存心耍花槍,須知兄弟也能做出心狠手辣的事來!”


    胡豹雖是吃的狠飯,但方天仇說話時的兩道冷峻眼光,卻使他不寒而慄。然而,他卻故意發出了一連串滿不在乎的狂笑。


    “哈哈……哈哈哈……”


    方天仇無暇去辨別他的笑意,急向宋公治一使眼色,然後說:“醫院的費用,兄弟已經付清了,胡老大可以安心在此養傷,咱們後會有期!”


    說完,他就偕同宋公治匆匆離去。


    走出醫院,宋公治終於忍不住問:“這家夥的話能聽信?”


    方天仇毅然地表示說:“現在隻有這條線索,姑且隻好去永安堆棧一趟!”


    宋公治不能提出異議,當即駕了轎車,直奔威利麻街碼頭。


    淩晨濃霧下的永安堆棧,真像個風燭殘年的老人,搖搖欲墜,仿佛一陣勁鳳就會把它吹倒似的。


    這時碼頭上靜悄悄地,堆棧附近也不見一個人影,車子在威利麻街的轉角上就停下來。


    方天仇指著不遠處的那座“危樓”,告訴宋公治:“那就是永安堆棧!”


    宋公治微微點了下頭,方天仇又說:“宋兄請替我把風,兄弟摸進去看看,如果外麵發現情況,請宋兄連按三聲喇叭,兄弟就有數了。”


    經過昨夜黃泥湧道的一場激戰,宋公治對方天仇的能力已經有了信心,所以對他的行動不便參加意見。當即點頭表示同意,並且叮囑兩句:“方兄自己當心些,若有需要的話,就吹口哨通知我……”


    方天仇不便拂他的盛意,隻好謝了一聲,就下了車,獨自向永安堆棧靠近。


    其實他也想到了,胡豹這種人的話不一定可靠,可是目前沒有第二條線索,根本不允許他們選擇。唯有向永安堆棧著手,至少這是個可疑的地方,跟金色響尾蛇是有著密切關係的。即使瑪格麗特並不藏在這裏,也許能找到別的線索,反正是不會白來的!


    有了“入寶山而不會空手”的想法,方天仇更覺得有一探永安堆棧的必要,於是精神霍然一振。


    他先摸摸身上的兩柄左輪,回頭向宋公治揮手打了個招呼,就以迅速的動作衝到堆棧的右側。


    至一個窗口下,探頭向裏麵張望了一下,裏麵黑洞洞的,什麽也看不清。再用手輕推窗框,卻是釘死了的,根本無法打它的主意,除非是擊碎玻璃,當然他不至於笨到這種地步。


    這一排有四個窗戶,他逐個地試了試,竟都牢牢地釘死了。左邊的同樣的四個也就不必試了,準是釘得死死的,連隻蒼蠅也無法飛得進去。


    方天仇隻好繞到堆棧後邊,一看之下,令他更為失望,原來後麵根本連個窗戶都沒有,隻在“金”字型的屋簷下,有個小小的氣窗,但距離地麵卻在四五丈高。


    氣窗倒是半開著的,也可以容得下一個人通過。可是如何能攀上這四五丈高的距離,達到那窗口,這使他大大地傷起了腦筋。


    他一麵動著腦筋,一麵用眼光向四處搜索,希望發現到可以利用的東西。終於,他看見一堆廢木箱的旁邊,置著不少長繩,這使他靈機突然一動,如獲至寶地趕了過去。


    這些長繩有的是草製的,根本派不上用場,有的是棕繩,但經過日曬夜露,大部分已腐蝕,稍經使力就斷了。好容易找了半天,才找出幾根吃得住力的,接起來倒有好幾丈長。


    第一個問題解決了,於是方天仇又在滿地亂找,終於找到一根鐵條,把它彎成個“s”型的欽鉤,小的一端接上長索,便大功告成。


    他想利用這鐵鉤搭上窗沿,而利用長索攀登上去。可是這四五丈的距離,窗口又太小,如果一次不能鉤住,發出的聲響就可能驚動堆棧裏的人,那麽他使前功盡棄了。


    成敗全在此一舉,他實在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事到如今,也隻有盡最大的努力一試,碰碰運氣再說。


    因為可能不會有第二次的機會,所以他不得不全付精神集中,心情略為有些緊張。提著鉤索試了又試,最後才全力向窗口拋上去。


    “噠!”地一聲,鐵鉤鉤住了窗沿!


    方天仇手裏的長索輕輕一帶,知道鉤得很牢,隻是不知長索是否能經得起他的重量。又再試了幾遍,認為絕對不致掙斷,這才雙手緊握長索,一把把地向上移動,身體也就跟著懸了空。


    此時方天仇全靠腕力支持全身的重量,漸漸升向窗口,而他距離地麵就愈來愈遠了。


    遠遠把風的宋公治,遙見這個驚險的鏡頭,心裏真捏了把汗。惟恐堆棧裏的人被驚動,突然把窗口的長索割斷,那麽方天仇不跌個頭破血流,也得傷筋折骨了!


    因此,他立即自坐位下取出把兩節的來福槍,套接起來,並且裝上滅音器。用槍上的望遠鏡把槍口對準氣窗,緊張萬分地戒備著。


    憑一根鉤索攀登這麽高的距離,是非常吃力的,方天仇的手腕已酸,手心已麻。但他卻咬緊了牙關,一口氣攀近了氣窗口,先伸出右手抓住窗沿,左手再攀住,然後用腳蹬著牆,雙手用力一收,一條腿已跨進了窗口。


    跟著整個的身體進了窗內,第一步是把鉤索收上來,以免掛在牆上被人發現。


    氣窗的裏麵是個閣樓,地板是漏空的,可以看到下麵堆著的大木箱。前麵就是矮矮的木欄杆,環繞著整個堆棧的四周,作為天橋,共有四處斜梯,分作三段達於底層。換句話說,在建築上這座堆棧是等於三層樓。


    方天仇是在最上層的氣窗爬入,這一層隻放置了些零星的東西。不過由於木欄杆外整個一大塊四方的麵積是空的,從底層直達屋頂,可以俯視整個的堆棧。


    第二層的天橋上,隔有好幾間小房,可能是看守堆棧的人和工作人員住的,而辦公室則在最底下一層。


    方天仇把整個堆棧的建築了解之後,覺得最可疑的是二層的那幾間小房,因為門縫裏露出燈光,並且隱約聽出尚有人在說話。


    他自懷中掏出了槍,可是腳步才一移動,腳下的木板就發出了“吱呀”地刺耳聲響,嚇得他連忙不敢動了。


    靈機一動,他脫下了鞋子,躡足向前走了一步,果然聲響大為減低。於是他就一手執槍,一手提鞋,向著那斜梯走去。


    走近三層的那間小屋,已可聽出屋裏時斷時續的講話聲,這時傳出個低沉的聲音說:“梭了!”


    另一個聲音較為陰沉,他帶著恐嚇的口吻說:“老夏,別太衝動,你不怕我三條k?”


    低沉的聲音有點激動:“老子認了,反正還有一張牌好撥,黴了一晚上,老子就不信這個邪!”


    “好!發牌!”這是那陰沉的聲音。


    方天仇聽了雙方的話,已知道屋裏正在賭著“梭哈”,正要向門縫裏張望,忽然又聽另一個人的聲音說:“老夏,小範,你們也該歇手,留點精神吧。天都亮了,說不定老板隨時會有任務交待下來……”


    “管他!”低沉的聲音說:“老子精神有的是,再兩個通宵也挺得住!”


    “我可挺不住了……”又一個聲音說:“喂!你們別窮過癮,翻牌吧!”


    方天仇已湊近了小房,從門縫往裏一張,隻見一隻木箱子,圍坐了三個大漢在賭“梭哈”,而另一個則睡在行軍床上,閉目養神,勸人歇手的大概就是他。


    麵對著門的大漢神情很是緊張,他雙手執住最後發進的一張底,跟自己的底牌重疊在一起,用勁慢慢地搓開來,那全神貫注的樣子,仿佛要把牌捏碎似的。


    突然,他的臉上由緊張變為興奮,猛把牌往麵前一攤,喜不自勝地說著叫起來:“哈?我說不信這個邪吧,三條a!”


    老夏正要伸手拿錢,小範卻得意地笑起來:“慢著,老夏你慘了,我這三條k,外帶一對小九,哈哈,福祿好司!”


    “他媽的!倒黴……”老夏氣得兩眼發了直。


    小範正要收拾戰果,卻見老夏突然雙手高高的舉了起來,不禁打趣說:“怎麽,你投降了?早投降不就免得輸得這麽慘……”


    可是旁邊的那大漢也舉起了手,他這才覺出不對,茫然地回過頭來,頓使他嚇得魂飛天外。不知什麽時候方天仇已出現在門口,手裏的左輪正對著他們。


    方天仇卻是從容不迫地笑著說:“很抱歉,打擾了各位的賭興,兄弟隻耽擱各位幾分鍾,你們還可以繼續玩。”


    這時睡在床上養神的大漢也驚起了,他一看這位不速之客手裏執著槍頓時嚇傻了。但他好像是個頭目,隻好硬起了頭皮,嚅嚅地說:“老,老兄,這算是怎麽啦……”


    方天仇笑了笑,突然把臉一沉,厲聲說:“兄弟招呼打在前頭,各位要是識時務的,兄弟絕不留難各位,否則我姓方的就要手下不留情了!”


    “老兄,有話好說……”小範看他滿臉殺氣,第一個怕了,嚇得他全身發抖。


    方天仇眼光朝他逼視著,喝問:“你們昨夜去鐵崗醫院弄來的那位小姐,現在藏在什麽地方?”


    “沒,沒有呀……”小範失口否認。


    方天仇上前一步,左手提著的鞋子順手就是一下,照準他臉上掄下,打得小範幾乎坐不穩,臉上頓時一塊紅腫。


    “別迫我發火,兄弟已經先打了招呼!”方天仇丟下了皮鞋,把腳套進鞋子裏,狠狠地說:“我看各位還是識時務些的好!”


    小範這下挨的真不輕,牙血已從嘴角流出來。他這時已顧不得抹掉血跡,苦著紅腫的半邊臉說“老兄,我……我們說的是實話。……”


    方天仇見小範嚇的這付德性,看情形倒不像說謊,也許是真的不知情。因為胡豹說的是姓錢的,以金色響尾蛇的神秘作風,除了參與行動的人外,像這般小角色極可能是茫然無知的。於是他冷聲說:“那麽我問你,姓錢的呢?”


    “他?……”小範向同伴看看,才說:“他不在這裏……”


    “在哪裏?”方天仇毫不放鬆地逼問。


    “這就不知道……”


    “你們怎麽聯絡?”


    “通常是用電話指示,有時他自己來……”


    “這裏是金色響尾蛇的地方?”


    “是……啊,不是的……”小範說:“我們隻是臨時借這裏落個腳……”


    “那麽你們是誰的人?”


    “我們都是碼頭黃老大的人。”小範隻好照直說:“姓錢的拿錢雇我們來……”


    “雇你們來作什麽?”方天仇抓住了對方的話頭。


    “這個……”小範又看看同伴,一時訥訥地答不出來了。


    “你想再吃點苦頭?”方天仇的槍口對準了他的胸口。


    小範已經領教了皮鞋跟的滋味,嚇得連忙搖手說:“不,不,老兄,我說實話,姓錢的雇我們,要我們臨時做個幫手。他怎麽吩咐,我們就怎麽做。”


    “他吩咐你們做了些什麽?”


    “他……他……”


    小範吞吞吐吐了半天,被方天仇的眼睛一瞪,才無可奈何地指著他們權充賭桌的大木箱說:“錢先生就要我們守著這個木箱……”


    方天仇頓覺心裏一突,知道這木箱裏必有文章,極可能就是……


    正在這時候,突然聽見連續三聲喇叭,這是宋公治約定的暗號,外麵有了動靜,向他發出的警告。


    方天仇神情微顯緊張,但他力持鎮靜,隻是無暇弄開這木箱一觀究竟了。


    “你們站起來,麵對牆壁!”他發出了命令。


    這四個大漢在槍口威脅下,隻有唯唯應命,他們懷著不安的心情,麵對牆壁站成了一排。剛剛站好,堆棧的門外駛來了一輛轎車,按著兩長一短的喇叭聲。


    “什麽人來了?”方天仇冷聲問。


    麵對牆壁的小範隻好回答說:“大概是錢先生……”


    方天仇這時隻得狠起了心,倒握槍管,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動作,用槍把擊昏了三個大漢,而向唯一幸免的小範發出命令:“跟我下去開門!”


    小範哪敢抗命,在槍口的指逼之下,提心吊膽地走出小房,從斜樓到底層。


    方天仇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麵,走到堆棧大門,立即閃過一旁,以身貼牆,用槍一擺,示意叫小範開門。


    小範遲疑了一下,終於拿掉門裏的橫木閂,啟開了大門。


    進來的果然是那姓錢的,他手裏的“司的克”從不離手,身後尚跟著兩個彪形大漢。


    姓錢的尚不知道堆棧裏的情況,領著兩個手下,大模大樣地走了進來。等他發覺小範的神情有異,已經來不及了。


    “不許動!”


    方天仇現身出來,大聲喝令著,同時用腳把大門踢上了。


    姓錢的猛吃一驚,等他看清是方天仇的時候,不禁獰笑起來。


    “閣下真是智勇雙全,在下實在佩服!哈哈……”


    “多承誇獎!”方天仇也來了個針鋒相對:“閣下昨夜對胡豹的那一手,稱得上痛快!鐵崗醫院騙去林小姐的一手,也稱得上足智多謀,隻是不夠光明磊落!”


    “哈哈……”姓錢的發出了得意的獰笑。


    “姓錢的!”方天仇突然聲色俱厲地說:“兄弟沒有時間跟你打哈哈,請你立刻把人交出來!”


    “向我要人?”姓錢的麵不改色地說:“閣下恐怕找錯了對象吧?”


    “那麽兄弟該向誰要?”方天仇逼上一步。


    “怨有頭,債有主!”姓錢的有恃無恐地說:“閣下憑空向在下要人,似乎有點說不過去吧?”


    “如果有憑有據呢?”


    “那自當別論,請問是人證還是物證?”


    “人證!”


    “誰?”


    “胡豹!”


    姓錢的臉色突然一變,他手裏的“司的克”也同時一揮,猛朝方天仇的手腕掄去。


    方天仇早有戒備,身子向旁一閃,動作比他更快地揮起鐵拳,猛一拳擊在他脅下,緊跟著用槍管擊在他手腕骨上,“司的克”便脫手墜地。


    可是跟著姓錢的兩個大漢,都是刀槍上打滾的打鬥能手,就這眨眼的一個空隙,他們已把握了機會出手,雙雙一齊發動,奮身撲向了方天仇。


    “噗!”


    方天仇的槍管冒出了火舌,但這一槍失了準,子彈頭漫無目標地射出,執槍的手臂反被一個大漢抱住。


    情急之下,方天仇重重一記左勾拳搗出,狠狠擊在那大漢的小腹上,不料那大漢把小腹一挺,竟似皮革般堅韌,根本對這一記重拳不當回事。


    而這時另一大漢剛好撲到,伸手就向方天仇的脖子掐來。


    方天仇暗吃一驚,猛一腳踢去,踢得大漢一聲怪叫,踉踉蹌蹌退出幾步,負痛蹲下了身子。


    可是抱住他手臂的大漢,竟以手掌猛照他手腕上一砸,直似一把鋼刀背砸下,使得方天仇痛徹心肺。手腕一麻,手一鬆,槍已脫手墜落地上。


    方天仇大驚失色,猛又一拳擊向大漢下巴,大漢頭一偏,他才趁機掙脫出來。


    這當兒姓錢的也趁機搶回了他的“司的克”,方天仇和那大漢反而成了赤手空拳。


    當然,方天仇身上的另一隻左輪還在,隻是那大漢卻不容許他有拔槍的機會,再度奮身撲了過去。


    以體形來說,方天仇已算得上魁梧的,但那大漢卻比他高出半個頭,且體壯如牛,雙臂威武有力,簡直就像日本的柔道名手,“力道山”!


    姓錢的“司的克”在手,似乎已隱操勝券,他這時有恃無恐地退開一旁,完全是隔岸觀虎鬥的姿態,輕鬆地笑著說:“姓方的,你得留點神,這兩個家夥都不是好對付的。一個是柔道四段,一個得過摔跤冠軍,哈哈……”


    方天仇聽得一驚,知道被他踢開的那個大漢,必是所謂的摔角冠軍,而這個撲來的大漢就是柔道四段了。


    僅僅才交上手,方天仇就覺出對方的實力,確是他以往所未遇到的強敵。因為他剛才的那一記左勾拳,若是換了別人,恐怕早已躺下了,而這大漢竟不當回事。由此可見姓錢的並非虛張聲勢,危言聳聽,要對付這兩個職業打手,倒真不是件簡單的事呢!


    驚愕之間,大漢已撲到了麵前,他揮動的一雙巨掌,就像兩把大蒲扇,帶起一股疾猛的勁風,狠狠地朝著方天仇的兩邊肩頭斜砍而來。


    方天仇自忖在體力上可能不及對方,如果一味硬碰,恐怕隻有自己吃虧。同時另一個大漢也已站了起來,尚有那紳士和小範虎視在側,縱然他能製住大漢,他們必會群起而攻。所以在目前的情勢下,他除非能出奇製勝地把四個人一齊製住,否則是毫無辦法的。


    眼前大漢的一雙巨掌砍來,已來不及避讓,隻得一咬牙,奮起雙臂去分隔。


    兩個人的手臂一搭上,猛一用力就纏在了一起。方天仇雖然兩條手臂被略得又酸又麻,但在這緊要關頭,他已顧不得痛楚,膝蓋一屈,猛向對方小腹頂撞。


    不料這大漢倒真是個柔道行家,腹部向內一凹,趁機雙臂用足力氣,狠狠地一扭,竟把方天仇摔到了地上。


    紳士在旁看了大喜,不由為那大漢喝起采來。


    “好!”


    大漢受了鼓勵,更是想露兩手,就在方天仇的身子才一著地,他已奮身撲了上去。


    方天仇可是一點也不慌亂,等到大漢撲來,才迅速雙腳齊蹬,順勢頂著對方的腹部,把那大漢從頭上蹬得全身拋起半空。


    正好另一大漢也向方天仇撲來,竟被這拋起的大漢撞倒,跌作了一堆。


    姓錢的紳士剛才看的得意忘形,這時一看情勢劣轉,心裏大吃一驚,臉上的笑容尚未及收斂,地上的方天仇已一個鯉魚打挺,跳起身來。


    他的“司的克”還來不及舉起,方天仇早已在跳起來的同時,趁機拔出了身上的另一支左輪,衝到他麵前,以槍管抵住了腋下。


    小範身上的槍未被繳械,剛要掏槍的時候,不料大門突然被人推開,衝進了手端來福槍的宋公治。


    “不許動!”宋公治大聲喝令著,同時用臂肘關上了大門。


    小範乖乖地舉起了手,那兩個大漢剛從地上爬起來,一看這局麵,也就不敢輕舉妄動了。


    姓錢的“司的克”已被方天仇奪下,但他卻麵不改色地獰笑著說:“嘿嘿,閣下又一次勝利了!”


    方天仇冷哼一聲,槍管用力一抵,威脅著他說:“姓錢的,如果你不想吃苦頭,最好痛快些,說出林小姐藏在那裏!”


    “閣下似乎多此一問吧?”姓錢的說:“我們隻是奉命行事,人弄到了,自然是交給金色響尾蛇!”


    “我要知道的,就是金色響尾蛇在何處!”方天仇的槍又抵緊了些。


    “哈哈,”姓錢的大笑說:“他在哪裏,恐怕除了一個人之外,就不會有第二個人知道了。”


    “誰知道?”方天仇毫不放鬆地逼問著。


    “就是金色響尾蛇自己!哈哈……”姓錢的又笑起來。


    方天仇勃然大怒,槍管猛力一頂,痛得姓錢的“啊!”了一聲,額頭上已冒出了冷汗。


    宋公治忽然說:“方兄,請把他的太陽眼鏡摘下來。”


    姓錢的一聽大驚,但在槍管的緊抵之下,他怎能反抗,隻好任由方天仇把眼鏡摘掉,現出了整個的廬山真麵目。


    宋公治立即認出了這張臉,不禁詫然說:“哦!原來是洪大老板的舅老爺,失敬失敬!”


    姓錢的既被識破了身份,不由把心一橫,仗著他姐夫洪堃的權勢,氣焰萬丈地說:“不錯,我姐夫已經來到香港,今天錢爺一時大意,落在你們手裏,他們就看著辦吧!”


    宋公治這時心裏已然有數,他早就聽說澳門紅巾黨的首領洪堃,被一個神秘人物在幕後操縱著。除了洪堃直接受命於那人之外,整個紅巾黨裏沒有一個知道那人是誰的,這姓錢的自然也不可能知道。


    由於廖逸之供給的“獨家新聞”,說是最近發現紅巾黨的人在香港展開秘密活動,宋公治也已懷疑到洪堃可能也來了香港,而那神秘人物就是金色響尾蛇。


    瑪格麗特既已落入金色響尾蛇掌握,那麽洪堃一定是知道的。隻要找到洪堃,問題就解決了,於是他沉聲說:“洪堃在哪裏?”


    “你們要見他?”姓錢的不屑地反問一句,在他心目中,好像諒他們不會有這份膽量。


    “你這不是多此一問!”宋公治也學他剛才的口氣,給他來個現炒現賣。


    “好!”姓錢的獰聲說:“隻要你們敢去見他,我就告訴你們吧,他住在國際大飯店,三零三號房間!”


    宋公治立刻向方天仇作了個眼色,然後說:“我們就去一趟吧,不過他們……”


    方天仇懂得他的意思,冷冷地一笑說:“我記得羅老三和俞老麽,在淺水灣別墅吃過這位錢老兄的苦頭,我們也應當如法炮製吧!”


    姓錢的一聽大驚,還沒來得及求饒,頭上已捱了一“司的克”,哼都沒哼出一聲,就昏倒在地上了。


    宋公治也狠了心,順手一槍管,跟著一槍托,把兩個大漢先後擊昏了。


    小範嚇得屁滾尿流,雙膝一軟,就跪了下來,哭喪著臉求起饒來:“二位大爺,高抬……”


    話沒說完,方天仇的“貴手”已下,把小範也擊昏了過去。


    於是,他們匆匆離了永安堆棧。


    車在途中,宋公治忽然說:“方兄,回頭那幾個家夥醒來了……”


    方天仇胸有成竹地說:“沒關係,剛才我下的手很重,一個小時之內,恐怕醒不了,等他們醒來,我們早已見過洪堃了。”


    “可是我總覺得,留著這種人……”


    方天仇知道宋公治的意思,是怕他們會采取報複行動,但他心裏卻另有打算,因而笑笑說:“宋兄忘了嗎,淺水灣的案子是他們做的,金氏姊妹也喪命在他們手裏,我們如果把他們都解決了,那將來就死無對證了。兄弟現在放他們一條生路,不久自然會有人找他們算帳的!”


    宋公治這才恍然大悟,當然沒有話可說了。


    不一會兒,車子已到國際大飯店門口。


    方天仇仍然要單獨行動,因為他估計,在國際大飯店這種地方,可能不會需要動武,憑他的智勇足以應付洪堃。所以建議宋公治趁現在去淺水灣一趟,把羅俊傑和俞振飛保釋出來,以便展開全麵行動時增加些人手。


    宋公治也覺得有去一趟淺水灣的必要,當即表示同意,約定一個小時之後相會,便獨自駕車走了。


    方天仇進入國際大飯店,因為三零三號在三樓,他也懶得乘電梯,就由樓梯直接上去。


    這時才隻有八點多鍾,三樓靜悄悄的,隻有樓梯口的服務台上,有個仆人在打盹。顯然是晚上睡得太遲,早晨又起得太早,精神實在支持不住。


    方天仇悄然從仆人麵前走過,找到了三零三號房間,附耳在門上一聽,聽見裏麵發著如雷的鼾聲,知道洪堃尚高臥未起。


    輕輕一扭門把,卻是鎖著的。他遲疑了一下,隻好另打主意,於是走回到服務台前,在那打盹的仆人肩頭上輕輕一拍。


    仆人吃了一驚,猛可抬起頭來,才發現麵前站了個英俊瀟灑的客人。


    “先生……”他連忙站起身來。


    “三零三號的洪先生還沒起來?”方天仇問。


    “大概還沒有吧……”仆人說著看了看表,又說:“他關照九點鍾一定要叫醒他的,現在才八點零五分……”


    方天仇頓時靈機一動,也看看手表,才笑著說:“洪先生約我九點鍾來,現在已經九點過三分了,你的表可能慢了吧?”


    仆人本來就是迷迷糊糊地在打盹,一聽已經九點過了,竟信以為真,連忙把手上的老爺表搖搖,又放近耳朵聽聽。說也湊巧,他的表昨晚忘了上鏈,在幾分鍾以前剛剛停,當然更深信不疑了。


    這種大飯店的仆人最不敢馬虎,客人交待的事情就如同聖旨,一個疏忽很可能敲碎飯碗,因此他急得大叫一聲:“糟糕!”


    拔腳就朝三零三號房間奔去,到了門口,他立刻用手在門口敲著。方天仇心中暗喜,便跟了過去。


    敲了一陣,房內的鼾聲依舊,卻傳出了個嬌滴滴的人聲音:“誰呀?”


    “洪先生關照九點鍾叫醒他,現在已經九點多了。”仆人在門外回答。


    “好,知道了。”裏麵的女人吩咐說:“我就叫醒他,你去把洪先生的早點送到房裏來。”


    “是!”


    仆人應了一聲,就去準備客人的早點。


    方天仇站在房外,心裏不免暗自起疑,洪堃房裏的女人,會是金玲玲嗎?


    他自己也不知道怎會突然有這種想法,把金玲玲跟洪堃扯在一起了:莫非這女人利用姿色迷昏了洪堃,實際地控製了紅巾黨,供她隨心所欲地加以利用?


    現在金色響尾蛇之謎很容易揭穿了,隻要洪堃房裏的女人果真是金玲玲,那麽就與他的想像完全符合。毫無疑問的,她就是那故作神秘的金色響尾蛇了!


    房裏的鼾聲突然停止,大概洪堃已經被那女人弄醒,隻聽他迷迷糊糊地說:“唉!幹嘛把我弄醒,讓我多睡一會兒……”


    女人的聲音說:“你昨晚不是關照仆人,早上九點鍾來叫醒你嗎?現在已經九點多啦!”


    洪堃可能九點鍾有重要的事,所以一聽已經九點多,頓時大吃一驚,從那“席夢思”床發出的聲音,知他是一驚而起,但隨即聽他忿聲怒罵起來:“他媽的,這混蛋的仆人,現在才八點十五分嘛!”


    方天仇聽得幾乎笑出聲來,連忙咬住自己舌尖,才算忍住了。


    隨即又聽那女的嬌聲說:“也不早了呀,你起來洗洗臉,吃了早點,不就差不多九點了……嗯,我不要……癢死了…”


    “來嘛……”這是洪堃的聲音:“誰教你把我弄醒的,哈哈……”


    房裏又傳出那女的一陣刺耳的浪笑聲,使方天仇不忍再聽下去,不屑地笑笑,徑自走開了幾步。


    不一會兒,仆人托著一盤早點來,方天仇不等他走近,就迎了過去,笑笑說:“洪先生叫我把早點送進去,交給我吧。”


    仆人不禁詫然地怔住了:“這……”


    方天仇立刻發動錢彈攻勢,把一張一千元的鈔票遞過去,一麵說:“洪先生剛起身,那位小姐還沒起床,你進去不太方便。”


    仆人雖然見錢眼開,但他仍然猶豫不決,方天仇隻好改變戰略說:“洪先生吩咐不讓你進去,你要不怕挨罵就自己送進去吧!”


    這句話果然使仆人不再堅持,立刻陪著笑臉說:“那就麻煩先生啦……”


    方天仇接過早點,把鈔票塞在他手裏,又一本正經地叮囑說:“洪先生跟我在房裏談事,如果有人來找他,就說洪先生還沒起來,知道嗎?”


    仆人唯唯應命,然後躬身而退。


    方天仇手托著早點盤,在房門上敲了兩下。


    “誰?”這次是洪堃沉聲發問。


    “洪先生,早點送來了。”方天仇捏著嗓子回答,同時已把手槍掏出,托在盤底。


    隔了片刻,房間才啟開三分之一,一個身披薄紗晨褸的女人,側著身子伸出手來:“給我吧……”


    她本是不讓送早點的人進房,可是方天仇卻以肩膀把門一頂,就躋身往裏去。


    “你……”


    她正要責罵這無理的“仆人”,方天仇的身子早已擠進來,腳向後把房門一踢,關上了,手裏的槍已現了出來。


    這女人之所以不讓仆人進房,因為她身上隻披了件薄紗晨褸,裏麵一絲不掛。等到她驚覺硬闖進來的不是仆人,而是握著手槍的方天仇,不禁臉色嚇得蒼白,慌得手足無措,一時不知掩住身上的那一部分是好了。


    而方天仇竟也意外地一怔,不由詫異地叫了聲:“白茜小姐?……”


    方天仇原以為洪堃房裏的女人,極可能就是金玲玲。做夢也沒想到,這女人竟是昨夜在電話裏,尚答應幫助他打聽金勝保行動的白茜,這怎能不使他感到意外?


    白茜則是又驚又窘,愧羞萬狀,她哪會想到闖進來的是方天仇。尤其在洪堃的房間裏,身上的晨褸薄得不能再薄,驚慌失措下,她隻顧得掩住下體的一部分。而晨褸本來就是披著沒有扣上,這一來整個的雙峰都袒露出來了。


    其實她倒並不在乎身體的暴露,而是她的這身打扮,和置身在這樣的場麵下,已充分說明了她與洪堃之間的一切。


    這時洪堃尚躺床上,赤裸而多毛的上身露在被外,正準備享受一頓床上的早餐,誰知這突然的場麵,使他大吃一驚。


    “洪老大,早!”方天仇把盤子放在茶幾上,目光移向了洪堃。


    洪堃不愧是個老江湖,驚魂甫定,立刻恢複了他的沉著,哈哈一笑說:“兄弟知道方兄早晚一定會來的,可沒想到來得這麽突然,哈哈……”


    “兄弟也沒想到,”方天仇報以一笑說:“昨晚在‘黑美人’外麵助我解圍的,竟是大名鼎鼎紅巾黨的洪老大!”


    “好說,好說……”洪堃仍然笑著。


    “洪老大可以起來跟兄弟談幾句話嗎?”方天仇的槍口,一直對著他。


    “好!我馬上起來。”洪堃笑笑,又向白茜說:“白小姐,請把沙發上的衣服遞給我。”


    方天仇未等白茜去拿,就走到沙發邊,摸出了上衣袋裏的手槍,然後才把一堆衣服丟給床上的洪堃,並且向白茜說:“白小姐,早晨很涼,你也把衣裳穿上吧!”


    這句話無異是把利刃,直刺入白茜的心房上,她頓時忍不住眼淚汪汪起來,想忍也忍不住,隻把頭微微一點,就徑自抓起沙發上的另一堆衣服,低頭走進了浴室去穿。


    洪堃匆匆穿上了衣服,生澀地笑著說:“男人在外麵都免不了逢場作戲的,方兄可不要見笑……”


    他指的是跟白茜的一夜風流,方天仇置之一笑,因為對方的槍已被搜出,所以也用不著還握著槍,於是把槍朝腰帶上一插,正色說:“兄弟一向是恩怨分明的,昨晚洪老大解圍之情,兄弟日後有機會總會報答的……”


    洪堃不等他說完,就笑著說:“昨晚的事不值一提,方兄請坐。兄弟早就有意跟方兄長談,可惜沒有適當的機會,今天承方兄看得起,大駕光臨,我們正好痛快地談談。”


    方天仇等洪堃在沙發上坐下,他也坐下了,當即開門見山地說:“洪老大是場麵上的人,兄弟也不必拐彎抹角,相信不需兄弟說明,洪老大也知道兄弟的來意了!”


    “假如我猜得不錯,”洪堃倒也痛快,直截了當地說:“方兄可是為林廣泰而來?”


    “也可以這麽說,”方天仇寒著臉說:“兄弟認為大丈夫作事,應該講究光明磊落,洪老大有意向香港發展,大可以德服人,使人心悅誠服地歸附麾下,但洪老大卻以種種不擇手段,未免有失江湖道義!”


    “方兄說得很對!”洪堃皮笑肉不笑地說:“可是方兄對真相還不太了解,最近的幾件事,兄弟也認為不夠光明磊落,所以處處都保留一點……”


    “這話怎麽說?”方天仇沉聲問。


    “譬如說吧,”洪堃眼皮翻了翻說:“昨天方兄在永安堆棧被胡豹擊昏,如果不是兄弟及時趕到加以阻止,方兄恐怕……哈哈……”


    方天仇對自己昨天之所以能在胡豹手下逃生,一直就想不通其中道理,現在聽洪堃一說,更覺得茫然不解了。因為洪堃是金色響尾蛇直接控製的,而他曾破壞了勢在必成的“同心會”,也可說是金色響尾蛇恨之入骨的敵人,洪堃又憑什麽要阻止胡豹的置他於死地呢?


    這點委實令人費解,方天仇因而詫然問:“洪老大為何塚兄弟如此厚愛?”


    洪堃哈哈一笑,指著茶幾上的一堆火柴棒說:“方兄,請看這個!”


    方天仇茫然地看看那堆火柴,是一根根以“井”字型搭架起來的,架得很高,大概用了足足有兩盒火柴。這是人在無聊的時候,藉以消磨時間的小玩意,架起來很費點功夫,卻不知洪堃要他看這堆東西是什麽意思。


    接著聽洪堃說:“這堆東西架起來很費時間,而且需要恒心和耐性……”


    說著,他突然隨手一揮,把一堆火柴推散了一地,於是他笑笑,以一種哲學家的口吻說:“可是我隻要隨手這麽一揮,它就完了。由這一點足以說明,任何一件東西,或是一件事的成功是不容易的,而在破壞它卻隻需舉手之勞!”


    方天仇剛剛會意過來,洪堃又接下去說:“就拿昨天永安堆棧的情形來說吧,胡豹隻要一刀子下去,方兄就會像這堆火柴似的被毀掉。可是要造成像方兄這樣一個出類拔萃,智勇雙全的不凡人物,那是多麽難得的一件事。所以兄弟不能眼見方兄毀在胡豹這種人手裏,才不得不出麵阻止。……”


    方天仇不由大笑起來:“承洪老大的誇獎,出類拔萃,智勇雙全,兄弟實在愧不敢當。可是洪老大難道沒有想到,留著兄弟這種疾惡如仇的人物,對‘同心會’的進行,將是個心腹之患?”


    “所以兄弟很想找機會跟方兄談幾句知心話!”洪堃表示了他友善的態度。


    “哦!”方天仇不禁有些茫然。


    洪堃朝浴室看了一眼,見門仍然關著,這才壓低了嗓子,故作神秘地說:“說實話吧,兄弟因為久仰方兄是個恩怨分明的人物,才敢這麽孤注一擲,希望方兄能助兄弟一臂之力……”


    “洪老大會需要兄弟這種無名小卒效勞?”方天仇故意這麽問。


    洪堃卻是推心置腹地說:“不瞞方兄說,兄弟目前的處境極惡劣,實在需要像方兄這麽一個人支持。如果方兄肯合作,兄弟願意不惜任何代價!”


    方天仇沉思了一下,忽然說:“承洪老大如此抬舉,兄弟實在有點受寵若驚。不過兄弟這個人有點毛病,就是疑心大重,往往對人家的誠意表示懷疑。”


    洪堃以為船已入港,不禁大喜說:“方兄要怎樣才相信兄弟的誠意,兄弟立刻可以表示出來!”


    “表示倒不需要,”方天仇趁機說:“不過兄弟很想知道,金色響尾蛇究竟是何許人?”


    “這個……”洪堃麵有難色地說:“這個兄弟實難奉告,不過,在明天晚上,這個謎就會揭開了。”


    “明天晚上?”方天仇忽然想起,明天夜場藍天戲院的事,可能報上已經刊出消息,金氏姊妹將登台表演,這將是個很難解決的難題。


    “是的,”洪堃說:“到明天晚上,究竟誰是金色響尾蛇就決定了。”


    方天仇聽得一怔,詫然問:“難道現在還不知道誰是金色響尾蛇,還要等明天晚上才能決定?”


    洪堃自知失言,隻好笑而不答。


    方天仇到這時候再也忍不住了,終於提出要求說:“洪老大,兄弟有個不情之請,也就是今天冒昧來訪的目的,希望洪老大能把林廣泰的女兒交出來。”


    “方兄既然開口,兄弟為了表示誠意,照理是應該絕對遵命照辦的。”洪堃狡猾地說:“但事實上有點難以從命,因為人已經交在金色響尾蛇手裏,連兄弟都不清楚現在人被藏在哪兒了……”


    “那麽金色響尾蛇在哪裏?”方天仇問。


    “他的行蹤不定……”洪堃的意思是表示無可奉告。


    方天仇頓時把臉一沉,冷聲說:“請問洪老大,是否把她跟金氏姊妹一樣處置?”


    “隻要方兄一句活,”洪堃說:“兄弟別的不敢說,關於林廣泰女兒的安全,兄弟還敢拍一拍胸脯,保證她不傷一根汗毛!”


    “好!”方天仇站了起來:“林小姐的安全,就放在洪老大身上了。不過話說在前頭,誰要敢動林小姐一根汗毛,我方天仇也會不擇手段的!”


    洪堃看他已有離去的意思,急說:“方兄,關於我們合作的事……”


    方天仇頓時大笑起來,他說:“洪老人,兄弟承蒙垂愛,深感榮幸。不過兄弟隻有一句話可以答複,希望洪老大不要見怪。”


    “什麽話?”洪堃急問。


    方天仇哂然一笑,振聲說:“那就是:道不同,不相為謀!”


    洪堃臉色頓時一沉,惱羞成怒地說:“難道方兄不顧林廣泰女兒的安全了?”


    方天仇泰然說:“我相信洪老大一句話,沒有人敢動她一根汗毛的!”


    這句話分明是含有威脅的意味、洪堃哪會聽不出來,不禁大怒說:“方兄未免太過自信了,兄弟是看得起你,才一味謙讓,希望方兄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對不起,”方天仇神態自若地說:“兄弟這個人向來是不識抬舉的,尚請多多原諒,現在恕我要告辭了……關於林廣泰的女兒,相信洪老大會照顧她的!”


    洪堃哈哈一笑說:“方兄,你這真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都難保,何必還擔心那小妞兒。”


    就在方天仇一怔的時候,露台上已進來兩個執槍的大漢,接著洪堃一聲喝令:“進來!”


    房門一推開,又進來兩個執槍的大漢,一共是四條槍指住了方天仇。


    於是洪堃得意地笑了笑,獰聲說:“方兄,你覺得意外嗎?其實一點也不值得奇怪,兄弟為了安全起見,把這一條走廊的房間都包下了,全住著紅巾黨的弟兄。同時兄弟的床頭上隨時裝了警燈,通到每一間房。剛才兄弟穿衣服的時候,已經通知了他們,這是以防萬一的措施,方兄不會說我又是不擇手段吧?哈哈……”


    “洪老大不愧是設想周到!”方天仇鎮定如常地笑笑說:“不過兄弟還有點自信,如果這幾位朋友敢輕舉妄動,在他們發槍之前,兄弟的槍彈恐怕已經先在洪老大的身上了!”


    “方兄的槍法兄弟是久仰了,”洪堃有恃無恐地說:“不過今天恐怕沒有機會表演吧!”


    “洪老大想試試嗎?”方天仇說:“我相信沒有洪老大的命令,這幾位朋友絕不敢開槍。洪老大不妨發個口令看看,是他們快,還是兄弟快!”


    這一點確實讓方天仇看準了,因為這裏是國際大飯店,位於鬧區。這幾個紅巾黨的黨羽,在沒有得到洪堃的命令之前,自然不敢貿然開槍。


    而洪堃也確知方天仇的槍法又快又準,就看他的沉著和鎮定,絕不是虛張聲勢,他哪敢以自己的生命來作賭注,於是把手一揮:“你們都出去!”


    四個槍手隻好莫明其妙地退出房外,方天仇不禁笑笑說:“洪老大不愧是聰明人!”


    洪堃這老江湖果然厲害,他也哈哈一笑說:“方兄跟兄弟根本不須兵刃相見,關於合作的事,本來不能勉強。隻希望方兄不妨考慮,隨時有意思,我們可以再談。”


    “那麽兄弟告辭了。”方天仇不欲再耽擱下去。


    洪堃不再阻留,便向浴室走去,在門上敲敲問:“白茜,你怎麽半天不出來,方先生要走了,你不出來送送?”


    浴室的門關得緊緊的,而這時從裏麵傳出了白茜的呻吟聲,使洪整不禁驚詫地大聲問:“白茜!你怎麽了?”


    方天仇剛要出房,聽洪堃這麽一叫,他也趕了過去。同時聽見了白茜的呻吟,頓時情知有異,趕緊扭動門把,卻是扭不動。情急之下,隻好拔出腰間的槍,對準鎖孔“噗!”地發射一槍。


    鎖被射毀,方天仇用力一推,浴室的門就撞開了。


    洪堃與方天仇同時衝進浴室,隻見白茜倒在浴缸旁。身上仍然穿著那件晨褸,臉色已是一片慘自,而手腕已被刀片割斷血管,鮮紅的血下不斷地流出來。


    方天仇大吃一驚,連忙蹲下身去,緊捏住她的靜脈,止住血液不再流出,一麵急向洪堃說:“洪老大,快召救護車!”


    洪堃也慌了,轉身就出了浴室,急忙去撥電話。


    白茜衰弱地睜開了眼睛,發現蹲在身前為她止血的是方天仇,頓時悲從中來,淚水如泉水般湧出,淒然地說:“請你不要誤會,我……我跟洪堃不是串通的……昨天我是真從西環回去……在水塘附近看你昏倒地上……我說的都是真話……”


    “白小姐,你不要說,我相信……”方天仇阻止她說話,怕她支持不住。


    但白茜卻仍然說下去。


    “我……我要說……剛才你一定誤會了……以為我跟洪堃是一起的……你不知道,我是被逼的……昨天半夜裏……金勝保跟小朱……突然跑到我那裏……硬逼著我來陪洪堃……這……”


    “我相信……”方天仇心裏一陣難過,激動地說:“白小姐,你,你為什麽做出這種傻事來,你太不珍惜自己的生命了……”


    白茜更衰弱了,呼吸逐漸急促,因而聲音也開始顫抖起來,她斷斷續續地說:“我……我怕你……誤會我……看不起我……恨我……我隻有……一死……以表明心跡……”


    說到後來,她已經沒有力氣了,聲音低得不能再低。等到說完最後一句話,也吐出了生命中最後的一口氣,頭向旁邊一側,終於香消玉殞了。


    方天仇動了真情,他垂下頭去,情不自禁地落下了英雄之淚。


    這時洪堃已打完電話,滿頭大汗地趕進來說:“救護車馬上就到……”


    “不需要了!”


    方天仇悲忿地說了一聲,輕輕放下白茜冰冷的手,順手拉過一條大浴巾,覆蓋在她身上,才木然地站起來。


    “她?……”洪堃暗吃了一驚,失去了往常的沉著。


    “她死了!”方天仇冷冷地笑了笑,以那雙仿佛要冒出火來的仇恨眼睛,直直地逼視著他:“這又是你的傑作!”


    “我……”


    洪堃正要分辯,方天仇已激動得無法壓製自己的情緒,全力一拳擊出,狠狠地擊在對方的下巴上,使他上身向後猛一仰,一個站立不穩,全身跌出了浴室外。


    方天仇正待撲上去,給洪堃一頓痛毆,不料洪堃的手下已衝進房來,四支手槍一齊對準了他。他隻好冷靜下來,悲憤欲絕地向他們發出警告:“你們記住,血的債,將用血來清還!”


    說完,他從洪堃的身上跨過,滿懷著悲憤的情緒,昂然向房外走去。四個大漢竟被他威武不屈的神情震懾住了,一個個木然地看著他,卻沒有一個敢貿然相阻,眼睜睜地看他走出了三零三號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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