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猶未亮,範強就親自趕到了花園道的公館來。


    薛元福從事走私黃金的秘密勾當,始終是瞞著家裏兩個女人的,所以昨夜不便留宿在寶雲道的別墅裏。


    同時胡美姬又在醫院照顧她父親,薛元福心煩意亂,幹脆回到了花園道來。


    反正他經常是深更半夜才回家的,大太太和二姨太明知他是在跟胡美姬鬼混,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懶得過問。


    因為她們是一鼻孔出氣的,步調一致,始終采取保持緘默的政策,裝作根本不知道這回事,使薛元福一直無法把事情公開。


    她們這一手相當厲害,因為一旦把秘密揭穿,反正她們已經知道,大不了是吵鬧一場,最後薛元福反而不在乎,甚至名正言順地宣布胡美姬為三姨太了。


    薛元福在家裏仍然跟大太太同房,隻是分床睡而已。


    他深夜回來時,曹文華早已熟睡,薛元福進房沒有驚動她,換了睡衣上床就滅燈睡覺。


    誰知淩晨五點鍾,他卻在睡夢中被人推醒,掣亮床頭櫃上的台燈一看,站在床邊的,竟是睡惺惺的李媽!


    “什麽事?”他詫然急問。


    李媽低聲說:


    “老爺,公司的範經理來了,說有急事要見您!”


    這時曹文華己驚醒,睜眼一看李媽鬼鬼祟祟的情形,不由地喝問:


    “李媽,這時候你跑進房來,大驚小怪的幹嘛?”


    薛元福一骨碌坐了起來說:


    “範經理有急事要見我,可能是船在海上出了什麽事……”


    說著已下了床,披上睡袍,穿了拖鞋就匆匆出房而去。


    來到樓下客廳,隻見範經理神色凝重,負著雙手在焦急不安地來回踱著。


    “又出了什麽事?”薛元福迫不及待地問。


    範強一抬眼,發現李媽正從樓上跟下來,於是使了個眼色說:


    “到書房裏去談吧……”


    薛元福看他的神情,已覺出事態的嚴重,立即回身吩咐李媽:


    “我跟範經理在書房談話,不許任何人闖進來!”


    “是!”李媽唯唯應命。


    其實此刻除了進來把李媽喚醒的看門老王,全宅都在夢鄉中,幾個輪流守夜的護宅保鏢,沒有召喚或特別事故,根本就不敢擅自進屋,誰又敢貿然往書房裏闖?!


    進了書房,把門一關上,範強就鄭重其事他說:


    “剛才二號倉庫裏留守的小張,帶了個叫麗麗的吧娘去找我,說是‘金老鼠’把杜剛和其他八個人,在他們住的地方全部幹掉啦!”


    “什麽?!”薛元福驚怒交加地喝問:“那女人怎麽知道的?”


    範強極力保持冷靜,才把杜剛和麗麗的關係說明,接著再將麗麗去見他所說的情形,從頭至尾說了一遍。


    薛元福聽完,頓時臉色鐵青,怒不可遏地重重一拳擊在書桌上,咬牙切齒地恨聲說:


    “媽的!‘金老鼠’竟然惹上了門來!既然知道他在香港,這次我們不管付出任何代價,也非得把他抓住不可!”


    範強憂形於色說:


    “據我看,今夜‘金老鼠’把杜剛他們於掉,不僅是在示威,同時也是向我們報複,因為我們冒充了他去阿公岩海邊突襲‘金虎幫’的船。由這一點足以證明,‘金老鼠’跟‘金虎幫’之間,一定有什麽淵源,否則就不至於從不找他們麻煩。更不會因為我們冒充他突襲了‘金虎幫’,馬上就向我們施以報複。如果不出我所料,‘金老鼠’逼杜剛錄下口供,絕對是送去給‘金虎幫’的,證明今夜的事與他無關,而是我們幹的!”


    薛元福把心一橫說:


    “怕什麽?‘金虎幫’跟我們早就是勢不兩立了,一山難容二虎,早晚總免不了一場火拚的。他們知道了也沒什麽了不起,隻要敢找上門來,我們‘金龍幫’總不至於栽在他們手裏吧!”


    範強皺了皺眉頭說:


    “真要硬拚的話,諒他們還不敢。但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薛元福怒哼一聲說:


    “您是擔心遭他們暗算?”


    範強搖搖頭說:


    “我不是這個意思,現在我們已知道‘金老鼠’在香港,如果我們這次派老趙出馬,親自護送黃金去日本,由於今夜的事,‘金老鼠’勢必更要下手了。不管他是不是重施故技,或者另外用別的詭計,我們都必須全力對付他。現在突然又要擔心‘金虎幫’采取報複行動,難免有顧此失彼之慮,使我們無法集中全力對付任何一方麵。本來在這種情勢之下,我們不妨暫緩一緩,不必急於再運一批黃金去日本。但是,我們已經答應了姓楊的,萬一讓‘金虎幫’知道我們按兵不動,很可能就會主動地去找他,搶去這筆生意……”


    薛元福置之一笑說:


    “那還不簡單,我們隻要在姓楊的身上多下點功夫,使他根本無法跟‘金虎幫’發生接觸,這問題不就解決啦!”


    範強伸手摸著下巴說:


    “要在他手上下功夫,必須投其所好,才不致弄巧成拙。否則馬屁沒拍對,拍在馬腿上,結果吃力不討好,反而挨他蹬一腳呢!”


    薛元福直截了當他說:


    “天下烏鴉一般黑,男人沒有一個不貪財好色的,隻要用這兩樣去打動他,絕對不會打回票的!”


    範強麵有難色他說:


    “錢的問題比較好解決,至於色的方麵,要找個漂亮女人倒不難,問題是必須要靠得住,能死心塌地為我們說話辦事的,這就相當困難了……”


    薛元福微微點著頭說:


    “這倒確實要考慮到的……你有什麽比較好的主意嗎?”


    範強沉思了片刻,才呐呐他說:


    “主意倒是有一個,不過……”


    “不過怎樣?”薛元福追問。


    範強又猶豫了一下說:


    “隻怕我這個主意說出來,老板絕不會同意……”


    薛元福不耐煩他說:


    “你別吞吞吐吐的,先說出來讓我聽聽看!”


    範強終於硬著頭皮說:


    “要夠得上漂亮,又非常可靠,並且各方麵條件都合適,隻有一個人,那就是老板的三夫人!”


    薛元福霍地把臉一沉,怒問:


    “什麽?你的意思是讓她去辦這件事?!”


    範強急說:


    “我隻是想到她比較適合,其實我也知道老板絕不會同意的……”


    薛元福忿聲說:


    “這簡直是胡鬧!就是這筆買賣讓‘金虎幫’搶去,我也不會讓她拋頭露麵,去巴結姓楊的,傳出去我這個臉往哪裏擱?!”


    範強沒想到口不擇言,會惹起薛元福的火冒三丈,忙不迭陪著笑臉說:


    “我隻不過是隨便說說罷了,意思是必須找個各方麵條件都能像三夫人這樣的,怎麽能當真讓三夫人去……”


    薛元福怒猶未消他說:


    “這件事交給你去辦,無論花多少錢,或者找什麽樣的女人,完全由你去安排。總而言之一句話,絕不能讓‘金虎幫’搶在我們前頭!”


    範強唯唯應命說:


    “是!是!回頭我就去辦,絕不要您操心就是。關於杜剛他們的事,您還有什麽指示?”


    薛元福輕描淡寫他說:


    “按照往例,單身的弄張死亡證明,送去火葬。有家眷的給與規定的撫恤賠償,但不許對外張揚。還有一點,關於這件事,我們的人絕不能泄露出去,其他的不用我交代,一切由你去看著辦!”


    “是!”範強恭應一聲,領命匆匆告辭而去。


    範強離開了薛元福,立即驅車前往西營盤,去跟尚在家裏等候消息的趙一鳴商量。


    因為趙一鳴在“金龍幫”裏負責行動組,手下有一批亡命之徒,經常到處活動接觸的人多,在“女人地界”也相當吃得開。


    這倒不是他會“玩”,或者儀表出眾,而是仗著人多勢眾,使那些在外麵混混的女人,為了避免惹麻煩,不得不買他幾分帳。


    同樣的道理,那些靠女人吃飯的“混混兒”,更不得不巴結他,見了麵無不趙大哥長,趙大哥短的拍足馬屁。


    範強一時想不出個適當的女人,把這差事交給趙一鳴去辦,自然是難不倒他的。


    於是,他們一見麵,馬上就開始研究起來。


    九點鍾剛過,範強和趙一鳴已來到了“國際大飯店”。


    範強先在樓下大廳的服務台,打了個電話到五樓的五五一號房間,可是電話鈴聲響了半天,卻始終沒有人接聽。


    “奇怪!”範強掛斷了電話,自言自語他說:


    “他不會這麽一早就出去了吧?……”


    趙一鳴提議說:


    “我們幹脆上去問問!”


    兩個人立即乘電梯上了五樓,來到五五一號房間門口,又按了一陣電鈴,仍然沒有人應門,這已證實楊少康確實不在房內。


    他們再回到甬道口的服務台,向值勤的侍者查問:


    “五五一號房間的楊先生出去了?”


    侍者恭恭敬敬地回答:


    “是的,他們一早就了去了……”


    “他們?”範強暗自一怔,詫然急問:“楊先生不是一個人出去的?”


    侍者點點頭說:


    “楊先生是跟一位小姐……”


    沒等他說完,範強已緊張地追問:


    “什麽樣的小姐?”


    侍者一看這情形,反而嚇得不敢貿然說出了。因為他們要顧到“職業道德”,尤其在旅館裏,經常發生男女糾紛,必須要有為客人保守秘密的“義務”,以避免禍從口出。


    “這……這倒不清楚……”侍者呐呐他說。


    範強察言觀色,已看出這侍者是在故意隱瞞。


    這一套他很在行,當即從身上掏出張千元大鈔,塞進侍者製服上衣的口袋裏,笑笑說:


    “再想想吧,也許這鈔票能幫助你記起的!”


    侍者果然被這張鈔票打動,故作神秘地輕聲說:


    “楊先生今天一早,是跟住在他對麵房間的那位宋小姐,兩個人一起出去的……”


    “宋小姐?”範強又是一怔,急問:“那位小姐長的是什麽樣子?”


    侍者眉飛色舞他說:


    “非常漂亮,大概隻有二十多歲,身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


    “她是幹什麽的?”一旁的趙一鳴問。


    侍者搖搖頭說:


    “那倒不清楚,好像是有錢人家的少奶奶,穿的非常時髦,昨天早上才住進來,隻帶了個小皮箱……”


    範強把握重點地問:


    “楊先生不也是昨天早上住進來的嗎?”


    侍者想了想說:


    “好像是楊先生先來,五五二號的那位宋小姐,是隔了一會兒才來的……”


    範強不再多問,關照那侍者說:


    “回頭他們回來,可別提有人打聽他們的事!”


    “是!是!”侍者陪著笑臉說:“這不用您關照,我絕不會多嘴多舌的!”


    於是,在侍者的恭送下,他們走向了電梯。


    趙一鳴不屑他說:


    “哼!他還說不會多嘴多舌,一張鈔票就把他打動,什麽全抖了出來!”


    範強似乎沒聽見他說什麽,隻是在沉思著。


    進了電梯,趙一鳴忽問:


    “您看那位宋小姐是什麽人?”


    範強把眉一皺說:


    “我正在想,那個姓宋的女人,昨天早上是跟姓楊的先後住進來,而且是住在麵對麵的房間。如果他們是一起從日本來的,就不必分先後住進來。假使他們是住進來以後才認識的,怎麽會這樣巧,一個先一步,一個後一步住進五樓,偏偏兩個人的房間又在正對麵?”


    “你懷疑那女人是跟蹤姓楊的?”趙一鳴問。


    範強點點頭說:


    “很有可能,因為她是後住進來的,一定是查問清楚姓楊的住在五五一號,才指定要了五五二號房間!”


    趙一鳴恍然大悟說:


    “對!這判斷絕對正確!但她是什麽來頭呢?”


    範強神色凝重他說:


    “聽說‘金虎幫’的老大宋為潮,有個妹妹很漂亮,而那女人也姓宋……”


    正說之間,電梯已停住。


    門自動關了,走出電梯時,趙一鳴忍不住追問:


    “你認為那女人可能是宋老大的妹妹?”


    範強沉聲說:


    “這個隻要查問一下,就可以知道了!”


    兩個人來到服務台,翻查了一陣旅客登記簽名薄,終於查出昨天五五二號房間的客人,簽的是中文名字——宋玲玲。


    姓名是查出了,可是仍然無濟於事,因為範強隻聽說宋為潮有個漂亮的妹妹,但並不知道她的名字。


    那麽這個叫宋玲玲的女人,究竟是不是那私梟大頭的妹妹呢?


    範強已覺出了事態的嚴重,如果那女人真是宋為潮的妹妹,一定是奉命設法找機會跟楊少康接頭的。


    現在他們不但接觸過,而且一早就雙雙外出,豈不比“金龍幫”搶先了一步!


    他心裏一急,當下哪敢怠慢,急向趙一鳴吩咐說:


    “我來開個房間,你快去打電話,通知那兩姐妹馬上趕來!”


    趙一鳴把頭一點,忙不迭走向了公用電話問。


    範強則向房間部的職員查問。


    職員查過之後,回答五樓尚有幾個空著的房間,但卻不靠近五五一號。


    範強無可奈何,隻好把五四三號房間訂了下來,以洪家燕和洪家鳳的姓名登記。


    當他走向公用電話問時,趙一鳴剛好走出來,向他輕聲說;


    “電話打過了,她們最遲半個小時之內就趕到!”


    範強心情沉重地說:


    “我們找個地方坐下來等她們吧!”


    大廳裏各處均布置著供人休息的舒適沙發,他們找了個靠近大門口的地方坐下,以便能看見那兩姐妹進來。


    可是又怕被人發現他們,因此買了兩份報紙,佯作看報把臉部遮住。


    範強這時真可說是心亂如麻,因為薛元福已把一切交給了他負責,而他自己又拍過胸脯,表示絕對有把握把事情辦得漂漂亮亮的。


    現在呢?如果那女人真是宋為潮的妹妹,那就已比他搶先了一步!


    他是想以金錢和女人,用財色雙管齊下的攻勢,緊緊把楊少康抓住,對方又何嚐不會來這一套?


    假使宋為潮真派他妹妹親自出馬,那麽就己占了先決條件的優勢,除非薛元福肯以胡美姬對抗,或許還能一爭長短,否則他們這一步棋就輸定了!


    範強正在大傷腦筋之際,突見董超匆匆走進了大門。


    他立即放下報紙,起身迎過去招呼一聲:


    “董超!”


    董超這才發現他,上前輕聲急說:


    “老板派我們各處找你,要你立刻到公司去一趟!”


    “什麽事?”範強怔怔在問。


    “有人在輪渡碼頭附近發現那姓楊的,一早跟個漂亮的女人駕車過海去了九龍。老板一得到消息就大為緊張,認為那女人可能是‘金虎幫’的人,否則不會把姓楊的帶回九龍去,所以立刻派我們找你,大概已決定今天就把‘貨’運出!”


    趙一鳴也走了過來,範強急說:


    “老趙,你留在這裏等那兩姐妹,我已替她們訂好了五四三號房間,回頭她們來了,就讓她們在房間等著,我會打電話通知她們的!”


    於是,他留下了趙一鳴,當即偕同董超一起離開“國際大飯店”,急急趕到了“吉利航運公司”。


    走進董事長室,薛元福劈頭就問:


    “範經理,姓楊的事交給你負責的,怎麽他竟跟個女人去了九龍?”


    範強走近辦公桌前,分辯說:


    “人家比我們搶先一步,昨天一早楊少康剛到香港,那女人就跟著他住進了‘國際大飯店’,而且是住在他對麵的房間,所以才能近水樓台先得月!”


    薛元福怒問:


    “那女人是誰?”


    範強冷聲回答:


    “如果不出我所料,恐怕她就是‘老虎幫’宋老大的妹妹!”


    “哦?”薛元福詫然驚問:“你怎麽知道的?”


    範強把眉一挑,表示他神通廣大地說:


    “我已查出那女人姓宋,名字叫宋玲玲。既然她一早把姓楊的帶過海去,那就絕不會猜錯,一定是宋老大的妹妹了!”


    薛元福大為緊張他說:


    “現在他們已接上頭了,你看怎麽辦?”


    範強胸有成竹他說:


    “那隻有立刻把‘貨’運出,姓楊的既已答應過我們,就得遵守諾言。至少在這十天之內,沒有確定我們是否能如期交貨之前,不能出爾反爾!”


    薛元福把頭一點說:


    “對!我找你來,也就是這個意思。現在你把其他的任何事都暫時擱下,立刻去安排一切。剛才我已經打過電話給老魏,要他馬上把‘貨’替我們準備好,回頭我開張支票給你帶去提‘貨’。至於這次用什麽方法,你最好先擬出個計劃給我看看,最重要的是絕對不能再出事!”


    “好!我一會兒就把整個詳細計劃向您報告!”範強居然一口承擔了下來。


    他當即離開董事長室,回到了隔壁自己的辦公室裏去。


    這次的關係重大,可說是成敗在此一舉,關係著他們整個走私集團的命運,更對他個人的能力是一大考驗。


    尤其薛元福一再關照,這次絕對不能再出事,而範強竟敢把如此重大的責任攪在自己身上,他究竟有什麽把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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