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欲言又止,但忙著給劉徹布菜的王美人沒有發現。  在回來的路上,劉徹已經囑咐過半夏,暫時不要將自己製作豆腐的事情告訴母親。半夏雖然不明白,但最後還是聽從了他的話,也許是當時劉徹的表情超過了小孩子該有的認真,也許是這件事本身就十分離奇,她一時間竟然被唬住了。  豆腐滑嫩可口,混了蔥香,顏色又是一青一白,格外清爽。  脆皮豆腐經過油炸呈現出惹人的金黃色澤,外酥裏嫩,令人食指大動。  劉徹吃了滿滿兩大碗,王美人也比平時多用了一些。  飯後,在劉徹奶聲奶氣的建議下,剩下的菜肴全賞給了宮婢們。王美人覺得孩子善待下人,懂事了許多,心中也是高興。隻有半夏知道,小主子是在犒勞自己。  連續幾天,日子過得十分平靜,王美人欣慰雖然徹兒依舊往外跑,卻再也沒有宮婢前來告狀了,便專心致誌地做著繡品,托人出去換錢貼補家用。  她表情專注,完全沒有留意到有人進了門。  第四章 一家三口  劉啟是個大忙人。  他從父親那裏繼承來的家業是整個漢朝,外有匈奴虎視眈眈,內有兄弟藩王狼子野心,上有老天時不時地拿天災考驗,下有千萬子民嗷嗷待哺,他留給自己的時間本就不多,而分給眾多後宮妃嬪子女的更是少之又少。  做皇帝很辛苦,隻有做過的人才知道,沒做過的,隻眼巴巴瞅著皇帝手中的權利,殊不知這種權利是活的,用得不恰當,會跳起來反咬你一口。  這天,漢景帝和往常一樣思索該用怎樣的棍子把自己的弟弟梁王打下去,斷絕竇太後傳皇位於胞弟之心。漢景帝不願意這麽做的原因是很顯然的:他和梁王之間,是手足之情;他和兒子之間,是骨肉之情。骨肉之情重於手足之情,合情合理,毋庸置疑。  但竇太後不這麽想:她和梁王之間,是骨肉之情;她和孫子之間,反而隔了一層。所以,她想要讓小兒子繼承皇位,維護自己在後宮獨一無二的權威,也是理所當然的。  古人向來以孝治天下,所以,漢景帝要想辦法既把胞弟打下去,又不能讓老母親太傷心,就一直拖延著立太子的事宜,等待機會和竇太後說清楚。  可他願意等,梁王不樂意等。憑著竇太後大開的綠燈,在長安大肆活動。  漢景帝看著探子呈上來的名單,朝中竟然有大半官員都與梁王有來往,一氣之下把竹簡掃到地上。  宮人戰戰兢兢地弓著身體過來收拾,伺候用膳時也是小心翼翼的。  劉啟一看菜色,更加不滿了,前幾天他誇了一道白玉般滑嫩爽口的新菜,竟然沒有一個機靈點的奴才記住。再加上本來氣就不順,他甩甩袖子——不吃了!  其實,實在是不能怪侍從不盡心盡力,貼身伺候的宦官趙公公早就差人去禦廚房問了,可惜李嬤嬤也隻有劉徹送她的那半塊豆腐而已,她本以為憑借著自己數十年的掌勺經驗能自己琢磨做出豆腐來,領了發明新菜的功勞,可幾次嚐試,均以失敗告終。最後被趙公公逼急了,李嬤嬤才把實話說出來,道是小皇子劉徹的主意。  趙公公已年逾五十,須發斑白,他並不是真的公公。西漢建立之初,漢高祖劉邦鑒於秦亡教訓,間用文士充中常侍,以抑製宦官勢力,所以,西漢宮裏的內侍並不全是閹人,直到東漢以後,由於宮內女眷甚多,為了防止穢亂宮帷之事,才全用了去勢的太監。  趙公公便是原太子府的文士,在劉啟小時候就跟著伺候了,十分了解景帝的脾氣,看出景帝是嫌棄菜色不好,又不方便當麵說出來,以免史官多事,說他貪圖口腹之欲奢侈浪費,便委婉建議。  “園子裏一處桃花開得極好,陛下不如去散散心?”  從廚下到王美人的院落,正好要經過一片桃花林。  隔著林子,心情煩悶的景帝就聽到婢子嬉笑玩鬧的聲音,眉頭一皺——我不高興,你們憑什麽這麽開心?!  “半夏妹妹,算我求你,你就把做豆腐的方子告訴我罷!要是再空手回去,李嬤嬤真會扒了我的皮! ”  豆腐?那是什麽?劉啟停下腳步,忍不住豎起了耳朵。  “我不能說的。”半夏試圖繞過那名宮婢,卻被死死拽住,推搡間食盒的蓋子被掀開,溢出一股誘人的香氣。  景帝頓時覺得腹中饑餓,給趙公公使了一個眼色,趙公公立即會意,咳嗽一聲,端起架子,出麵訓斥了兩位宮婢,問明了情況。  哦,原來是王美人。景帝恍然。  古人講究禮儀,在主人用飯的時候到,被稱為不速之客,景帝丟不起這個臉,所以,他讓趙公公拖著送餐的宮婢,自己則加快步伐,帶著少量的仆從,趕到王美人的院落。在用飯前到場,然後再宣布賜膳,以示恩寵。這樣,麵子裏子就全有了。  院子較為清靜,景帝不由地製止了侍從唱和帝王駕到的聲音,獨自一人進去。  進了屋,一抬眼看到的,便是王美人專注織布的模樣,淡妝素衣,一如初見。  這位為大漢最偉大事業操碎了心、終日與母親鬥其恨無窮與兄弟鬥其恨無窮與臣子鬥其恨無窮的中年男人,突然被勾起了初戀的記憶。  當時誰共少年遊。  黑眸因為驚喜而瞪大,朱唇微張,轉而化作一抹幸福的笑意,美人款款而來,用溫柔如水的聲音滋潤了劉啟被母親和弟弟合力榨幹的心靈。  “陛下怎麽得空來了?”似喜似嗔。  劉啟聞香而來,他自然也不好意思和自己的夫人說實話,出言調戲:“美人難道不歡迎?”  “臣妾不敢。”王美人垂首。  “你我之間哪有那麽多俗禮……”  二人溫存一番,聊了天氣聊了桃花聊了兒子,最後,景帝終於底氣十足地宣布:開飯了——  如果有諾貝爾美食獎,一定會有一篇獲獎感言的題目是這樣的:感謝黃豆醬為豐富漢朝飲食文化做出了傑出貢獻。  景帝嚐到了上半輩子都沒聽過的新菜。  “這是什麽菜,竟是從來沒吃過。”  王美人道:“我也是頭一回嚐。”劉啟聽後心理平衡了,王美人一直以為這些菜都是半夏的手藝,當著景帝的麵誇獎了幾句:“半夏是個手巧的,近來我和徹兒的膳食都是她拾掇的,半夏,你來說說,這菜有什麽來頭。”  “諾。”半夏瞅了瞅小主子的臉色,劉徹從進屋到現在一直很乖很安靜地裝著兒子,對便宜爹調戲娘親並摸自己腦袋等一幹行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老老實實地把視線放在食物上。  “這、這道菜的名兒叫做……嗯,豆皮煎卷……”半夏一開始比較緊張,說話磕磕碰碰的,收到劉徹鼓勵的眼神,說話漸漸地流利了起來。“先在豆腐皮上抹好一層肉餡,再卷起來用蛋黃封口,上籠大火蒸熟,再用白糖熏染成紅色,放涼了切片。”  “這一道湯是豆花魚片,和廚下的魚片類似,隻不過下麵鋪的不是白菜,而是嫩滑的豆花。旁邊的是脆皮豆腐,酸甜多汁而不油膩,美人愛吃,便和昨日的菜色重了。”  一桌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美食,再加上王美人親自布菜,秀色可餐,食色都齊全了,景帝自然胃口大開,吃飽喝足還不忘附庸風雅給新菜命名。  “豆腐嫩白如玉,便賜名‘白玉’。”接著賞下了諸多寶物,除了王美人和劉徹,就屬半夏得的最多。  入夜,景帝擁著王美人證明“飽暖思淫欲”這句話的真實性去了,大多數婢子都在屋子外麵候著,隻有半夏一人服侍劉徹洗漱歇息。  “殿下,為什麽不告訴……”  劉徹打斷她,眨著眼睛歪著腦袋賣萌:“菜都是你做的呀。”  “我就知道。”半夏嘟囔,這不是自己第一次被搪塞了。最近,她總懷疑自己變笨了,因為她發現自己活了十幾年,居然看不懂一個三歲大的孩子。  半夏歎了口氣,問:“明天早膳還用豆漿嗎?”不知不覺間,半夏已經養成了由劉徹拿主意的習慣,根本就沒有把劉徹當成無知孩童。  “嗯。最好能求個小廚房。”劉徹似乎在自言自語。  景帝完全愛上了發現新菜肴並命名的遊戲,一日三餐都巴不得在王美人處用膳,於是,豆漿有了“菽乳”這個新名字,豆皮被稱為“玉酥”。連半夏也差點遭了秧,如果不是她跪辭廚宰之位,如泣如訴宣布誓與劉徹共存亡,她的名字恐怕真的就會變成“玉娘”了——玉娘玉娘,白玉之娘,不就是豆腐之母麽?  給寡人做飯就那麽不情願?  劉啟心中不滿,但表麵上,他端著皇帝的架子,假惺惺地讚歎“忠心可鑒”,又是一番打賞。王美人自然樂得見到自己這一方有這麽一位手巧又忠心的宮婢,她心思活絡,立刻給景帝台階下,將宮婢質量提升到吾皇英明萬民教化的上梁端正下梁才不敢歪的高度。  劉啟聽了才喜逐顏開,身心愉悅地移駕辦公去了。  有了景帝的賞賜,王美人的手頭才寬裕一些,但她卻沒有張揚,把賞賜都收起來,繼續織沒有完成的布匹。景帝似乎也喜歡這種平民百姓家的感覺,越發不在王美人麵前擺架子,有時候誤了飯點也會趕來,就著尚溫的飯菜吃。  不管劉啟初衷如何,他的行為好歹在劉徹麵前混了個臉熟,讓劉徹覺得,在另一個大男人麵前賣萌,不再是一道自己邁不過去的坎了。  “父皇,我想要一個小灶。”今天劉啟又來晚了,劉徹第一次主動和便宜爹搭話。  “為什麽?”景帝愕然。  “這樣就可以給父皇熱菜吃了。”孩童的聲音還很稚嫩,  被感動的景帝頓生“有子如此夫複何求”之感,手一揮,豪情萬丈:“賞! ”  第五章 後宮風波  古時的廚房可不像現代,通上電和煤氣,再把廚具搬進去就萬事大吉。  實際上,西漢還沒有火折子。火折子,說白了就是用很粗糙的土製紙卷成的緊密紙卷,用火點燃後再把它吹滅,這時候雖然沒有火苗但能看到紅色的亮點在隱隱的燃燒,就象灰燼中的餘火,能保持很長時間不滅,需要點火時隻要一吹就能使它複燃。  當時用火的辦法是在廚房中間挖一個坑,裏麵續著火種,經常添置柴火使之不滅,滿足每日造飯點燈的需要。萬一家中火坑的火滅了,還得向鄰居借。古人常說往火坑裏跳,大抵就是由此而來的。  聖旨已下,選址起灶祭祀灶神這些活兒立刻由下等宮人完成,倒是廚房份例、用具食器上頗令李嬤嬤頭疼。  宮內上至帝王妃嬪下至仆從宮婢都有額定的份例,每天幾頓,一頓幾個菜,多少兩肉,均有明確規定。王美人雖然得了特殊恩典,私設了小廚房,可份例是絕對不能超出的,蔬菜肉類一樣都不能多,否則就壞了後宮的規矩,是犯禁的事兒。同樣,什麽等級的人用什麽樣的餐具也有講究,美人這一級別的,隻能用十六件單色漆器,多出一個湯匙來都是大不敬的罪名。  然而,麻煩就麻煩在陛下經常在王美人處用膳,雖說禦廚房隨時備好了菜送去,可幾乎全都原封不動地退了回來。如果不送,那麽禦廚房養的上下所有奴才就成了吃白食的,在皇家玩忽職守絕對不僅僅是解雇那麽簡單,一不留神腦袋就要搬家。  明擺著陛下喜歡王美人貢的新菜,如果短了材料,觸怒了龍顏,又逃不了一死。隻好按照皇帝的份例辦,將各種新鮮的蔬果肉類不停地往區區美人的小廚房裏送。  宮裏就屬消息走得快,已經有不少娘娘明裏暗裏表示不滿,她們不能到皇帝那裏去鬧,便把爭風吃醋的火全撒在了禦廚房的奴才身上。李嬤嬤能避就避,躲不了隻得陪著小心,把自己的命說得比黃連還苦。  這不,眼瞅著栗姬的貼身婢子寶珠又一臉不滿過來,李嬤嬤立刻躲進裏屋,差遣機靈的宮女迎上去應付。  “寶珠姐姐,哪個膽肥的招惹了你?來杯清茶,消消火。”  “免了! ”寶珠並不領情,她來了好幾次,都沒見到李嬤嬤的人影,已經知曉禦廚下的人玩的什麽花樣。她冷笑一聲,嗓音尖刻:“夫人命我把菜遣回來,讓我帶句話給李嬤嬤:李嬤嬤侍奉兩朝天子,勞苦功高,這兩年聽說身子不爽利,對後宮違禁的事兒難免有心無力,夫人有意為嬤嬤分憂,不知嬤嬤意下如何。”  這意思是要吹枕邊風了。  雖說後宮不得幹政,但堂堂夫人換個廚子還不是難如登天。  “唉……”李嬤嬤歎氣。  後宮生存就怕牽扯進這些妃嬪爭鬥裏,她活了這麽些年頭,從一介宮女做到今天的位子,怎麽會看不明白呢?  歸根結底,還是做豆腐的方子,要是禦廚房也學會了這門手藝,對陛下對諸位後宮娘娘就都有了交待。至少,她能夠暫時恢複平靜。  渴望平靜的不僅僅是李嬤嬤,還有倍受景帝喜愛的栗姬……的宮女。  她們的主子從景帝踏入王美人院子起就沒有氣順過。  栗姬為景帝下了三個蛋,自詡高王美人一籌,這些天聽著下人間的閑言碎語,隻能眼睜睜看著各色寶物流水一樣送進王美人的院落,心中火氣是越燒越旺。  王美人受身份見識的限製,走的又是樸素溫馨的路線,對皇帝賞下來的寶物看上兩眼便收了起來。反而是有心比較暗布眼線的栗姬對她的財產了若指掌。  貂絨狐皮,是自己提過陛下忘了的。  羊脂玉佩,是自己把玩過陛下沒舍得給的。  開小廚房,是自己沒想到陛下更是沒主動賞賜的。  栗姬擰著手帕:王娡,你就是要和我對著幹是不是?哼,咱們走著瞧!  另一邊。  “我要吃烤蝦。”  當下定決心的李嬤嬤來到王美人處的廚下時,還沒進門,她聽見的便是小皇子稚嫩的聲音。  劉徹最近活得很舒坦。  要不都說大樹底下好乘涼,他終於明白為什麽曆史上從來都不缺邀寵獻媚的小人,原來“跟著皇帝走吃喝全部有”的口號不是騙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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