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陵接著道:“先生可以盡你所想……” 雷被的身後突然出現一個黑影,雷被有所感覺,汗毛直立,正打算出拳,轉身卻看清了對方的相貌。 “噓。”劉徹讓雷被噤聲。 他在梁上已經看不下去了,叫東方朔作餌套狼是一回事,讓他真的被狼吃掉又是另一回事,東方那廝眼見麵若桃李的美人往自己身上貼卻躲也不躲,丫絕對是故意的! 劉徹往雷被手上塞了一個食盒和一壺酒,指指房裏,雷被會意點頭。 “東方先生,東方先生!” 房內的劉陵大驚失色:“他怎麽來了?”她連忙躲入內室,叮囑道:“千萬別讓他知道我在這。” 東方朔背對著她,笑得十分愜意:陛下還是定力不夠呐…… 開了門,放雷被進來。 “先生,我是來給你送卦金來的。你白天之言,說道我心坎裏去了,我特備卦禮,陪您一醉如何?” “將軍何必拘禮。” 雷被親手布菜斟酒,道:“這卦我們還得接著算,我心中掛念之人,總是不給我一個痛快。” “哦?將軍還是測這個字嗎?” 他們以測字為名,以手沾水在案上互通消息。 雷被已經失望透頂,每每覺察紅杏開出牆垣的時候都被劉陵給圓了回去,此時親眼見其背叛與利用,心神激蕩,思緒不穩,又感激皇帝對他製止劉陵勾搭別人所提供的指點與幫助,兩廂對比之下,心中的天平自然傾向了忠君的一方,將淮南王謀反的疑點悉數告知。 劉陵毫不知情,雷被走後才從藏身處走出,發現東方朔已經醉得不省人事,訕訕離開。 待她的足音徹底消失,東方朔才從榻上坐起,眼底一片清明。 “恭喜陛下陰謀得逞。” “好說好說。”劉徹被小司馬帶著從梁上躍下,毫不謙虛。 小司馬問道:“接下來打算怎麽辦?雷被不反,淮南王應該無計可施。我們可以回長安了?” “這倒未必。”劉徹仍然不怎麽放心。 沒人比他更清楚皇帝的雄性親戚有多麽意誌頑強不甘命運了。 淮南王家的謀逆血液是代代相傳的。漢文帝時,劉安的父親劉長暗地裏聯絡閩越人和匈奴人,打算聯手叛亂。然而,劉安父親造反的時候還是個小年輕,長在溫室裏的公子哥兒,要想造反並非輕而易舉,他的密謀很快便被朝廷發覺,他本人也被捉拿到了京城。漢文帝因念及兄弟之情,並未依法處以極刑,而是將他廢爵流放蜀郡。劉安的父親最後在發配途中絕食而死,年僅25歲。 即便造反不成的父親死後被諡為淮南厲王,當時年僅七八歲的劉安也繼承了淮南王的爵位,可造反的情結已經深深地埋在幼小的心靈裏。 寄望於幼年便慘遭喪父之痛充滿童年陰影的問題兒童能對漢王朝忠心耿耿,簡直是癡人說夢。 所以劉安廣置門客,進行所謂的學術研討,數千門客中,有八人最具才華,人稱“八公”。雷被就是其中一位,由他代替東方朔做內應是最合適的。 隻是,僅僅有內應還不夠,要往淮南王的家宅裏放一把火,讓他再也沒有心力謀劃造反。 作者有話要說:我有沒有告訴過你們,這篇文快要完結了? 第七十七章 除淮南國 淮南王的兒子不多,就兩個。 但這並不妨礙侯府裏每天上演的宅鬥好戲,就算隻有兩個兒子,一個嫡子劉遷,一個庶子劉不害,可這兩人周圍集結了隊伍龐大的對立陣營,一二三四五妻妾子嗣,六七八九十仆從門客。 侯府大得很,崇尚n世同堂把所有人都圍在了牆裏,每天抬頭不見低頭見的,總有些生活小摩擦,今天被搶了一盆好看的花或者娘家人丟了什麽臉麵,能夠被對手諷刺個兩三天,久久抬不起頭。事情小,象征意義卻大。隻不過兩家人礙於淮南王的威壓不敢爆發,維持明麵上的和平。隨著同居的日子越來越長,怨越積越多,仇越結越大,連劉安年幼的孫子之間,也互相仇視起來。 劉不害因為是庶出,很少得到淮南王劉安的寵愛,他已經習慣了,可不代表他的孫子劉建甘於現狀。他從小受耳濡目染,對他的伯父也就是淮南太子劉遷長期存有怨言,覬覦淮南藩國太孫之位。 此時便體現出淮南王宗族一脈的家庭傳統榮譽教育來,爺爺造大漢天子的反,孫子造淮南太子的反。 謀反謀反,謀而後反。 劉小賤童鞋一直找不到人商議,隻能把秘密藏在心裏,忽然有一天,在他被太子兒子搶了玩具之後正蹲在牆角畫圈圈詛咒大伯一家斷子絕孫,聽到下人的議論說,某某門客被淮南太子炒魷魚,宣稱要到長安告他謀反,結果被太子搶先一步斬了草除了根。 原來世界上還存在誌同道合的先驅! 劉小賤被那種大無畏的精神感染了,他暗暗下了決心,自己也要到長安城告狀,陷害伯父謀反,讓自己的父親當上淮南王的繼承人。趁著所有人沒有注意的時候,默默收拾了行李,和心腹離開了淮南。 他們的身後跟著一輛不起眼的馬車。 駕車的是個眼睛很大皮膚很白的少年。他手上執一卷竹簡,一支筆刀,鼻子裏塞了幾縷布條,低頭疾書,偶爾想起來的時候才會抬頭駕車,調整馬車行進的方向。好在馬車走得慢,路上行人也不多,不必擔心交通事故。 不過買通了仆人在淮南王親孫麵前說了幾句假話,就眼巴巴地上京尋思。蠢人要自找死路的時候,真是攔也攔不住。 小司馬感慨了一番淮南王可以預見的結局,有拿起一個新的軸卷。 竹簡上赫然有“男色”、“荒淫”、“龍陽”等字眼組成的語句,足以戳瞎所有忠君愛國者的眼睛。小司馬無法將劉徹帝王受的屬性及受的詳細過程公之於眾,隻能將其束之高閣,但這並不意味著他要放著大好的肉不吃。 用化名——誰不會呀? 穿馬甲——你還能認出我來? 撰野史——哪個規定史學家不能有副業的? 馬車內傳來有違河蟹不利於未成年教育的聲音,小司馬感到鼻間一熱,唉,再這樣下去,自己遲早會貧血的。 太史公曰:做·得好,東方! 小司馬抬頭,發現馬車差一點又要走到田埂裏了,趕忙糾正方向。 車上一個顛簸,小司馬聽到了皇帝陛下拔高的驚叫。 道路不穩,這種小障礙怎麽能成為馬車運動的障礙呢? 劉徹就像剛剛從監獄裏放出來的勞改犯,承受著保釋截止日期日益逼近的巨大鴨梨,他仿佛看到堆積成山的公文在向他招手,母親“兒子大了不由娘”的哀戚哭訴,還有動不動就死諫的忠臣們醞釀已久的唾沫星子…… 於是各種做,各種瘋狂地做,各種瘋狂且有創意地做。 讓他忘記還有一個擬人化之後絕對是揮舞鞭子女王樣的長安在等著他吧orz 東方朔原本因為回長安還有一些小緊張,但看到皇帝陛下生不如死苟延殘喘的模樣,心裏最後一絲遲疑也消散了。 不是所有帝王都會為了一個人不顧安危孤身跑到造反之地的。 也不是所有帝王甘心處於人臣身下婉轉承歡的。 更不是所有帝王都如此消魂滋味令人欲罷不能的。 ……其實最後那一點才是最重要的吧? 東方朔一旦下定決心,很少有人能改變他的主意,他本想尋訪名山,浪跡天下,遊戲人間,多少逍遙自在。現如今,他卻要像所有為了地位為了利益的庸碌之人那般,貨於帝王家,負起天下這副沉重的擔子,有違他的本性。 但如果有懷裏這個人相陪,似乎也不算壞…… “你打算住哪?館驛人來人往,魚龍混雜,我記得城外還有幾個莊子,很是清靜。” 東方朔有種扶額的衝動:“陛下,草民是要算卦糊口的。” 劉徹愕然地看著他。 東方朔指了指窗外老淚縱橫的皇帝恩師和眼圈紅紅的郭兔子,他們收到小司馬的消息立刻帶領羽林軍趕過來捉拿,咳,護駕來了。 “想來陛下這個月都不大可能有空了。” 不但要處理積壓下來的公務,還要將淮南王的勢力連根拔起。 劉徹的嘴角忍不住抽搐起來。 “我既然回來了,就不會再輕易離去,恐怕到時候,你想甩都甩不開我。” 東方朔捏了捏劉徹的手,後者還他一記白眼。 入了長安城,兩人就分開了。 東方朔去了平陽侯府。平陽公主早就從竇老太莫名其妙落敗中看出了門道,否則放在陛下麵前的婢子,他誰不選,偏偏要選衛子夫?現在得了劉徹的密旨,自然將東方朔拜為上賓,禮數有加。 劉徹手上已經有雷被及一幹淮南賓客的供詞,現在又有淮南王孫子劉小賤大義滅親的告發,名正言順地派著名酷吏張湯前去辦案,結果認定劉安謀反屬實。 所有人都沒想到陛下一段時間沒上班,一上朝就倒騰出如此大案,藩王是高祖皇帝封的,現在要滅藩,不是打自家祖宗的臉嗎?還讓天下所有藩王心驚膽戰。可劉徹拿出的證據十足,人證物證都有,人證裏還有分量十足的淮南王親孫,讓人想不信都難。 以“陰結賓客,拊循百姓,為叛逆事”等罪名,派兵往淮南進發,並從淮南王府裏搜出了準備用於謀反的攻戰器械和用來行詐而偽造的玉璽金印。自知罪無可赦的劉安被迫“自殺”,而與他串通一氣的衡山王劉賜聞訊後,也自殺而亡。 因為劉徹許諾,隻殺罪首,不誅滿門。 劉安死後,朝廷果然沒有嚴厲追究此事,除了造反的鐵杆迷,受牽連的數千親戚賓客僥幸逃過殺劫。但是劉徹卻下詔廢除了淮南國,將淮南故地改為九江郡,收歸中央。 本想隻整伯父卻毀了整個家業的劉小賤同學徹底傻眼了,再也不敢回淮南——現在應該叫做九江郡了,老老實實地呆在長安,夾起尾巴過日子。 在整個削藩抄家的過程中,握有淮南兵權的雷被始終按兵不動。用淮南王的錢糧養的兵買的馬,關鍵時刻也沒管過劉安的死活。和他們朝夕相處的是雷被,和他們起早貪黑一起訓練的還是雷被,劉安?沒聽說過! 盡管已經從輕處置,謀反這樣的大案要案仍然招來一片血腥,與淮南王有私教的官員紛紛落馬。張湯身上的氣息越來越冷,除了從小交好的那幾人還能與他親近,旁的官員幾乎連正眼都不敢瞧他。 “欽犯劉陵重傷雷被,僥幸逃脫,如今下落不明。”張湯憂慮道:“必留後患。” 劉徹明白,卻也無計可施:“人海茫茫,要尋一個人談何容易?如今出兵在外,守備不足,兵用起來捉襟見肘,照例在各郡各縣張貼懸賞即可。” 劉徹想了想,又下詔安撫雷被,命他痊愈之後便北上抗擊匈奴。 國事一了,還有家務。 劉徹陪著笑臉,好不容易安撫了美人娘和阿嬌,一家人正和和美美地用膳,便聽館陶公主求見。 “她來做什麽?” 阿嬌臉色立刻不好看起來,哼道:“還能幹嘛,不知道又給哪個麵首討官來了。”語氣裏不無怒其不爭的味道。 就那些吃軟飯的小白臉,空有一副皮囊,也想高居廟堂? 她母親被吹了枕邊風,暈暈乎乎的腦袋不清楚,她可不傻! 館陶公主的名聲在場人都清楚,彼此笑笑,心照不宣,王太後溫柔地拉住兒媳婦的手,打圓場:“你母親也是掛念著你,徹兒不在的時候你什麽也吃不下,還不是她變著花樣兒盡往宮裏送東西?” 阿嬌才緩和了表情,隻是抿著嘴唇,仍然不說話。 劉徹一邊讓人請丈母娘進門,一邊詢問她身體如何。 “隻是沒什麽胃口,容易乏。休息休息就沒事了。” “這症狀,朕離宮前就有了,怎麽到現在還是不見好?”劉徹堅持宣了太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