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璉有些想不明白,卻又覺得這也不是什麽了不得的大事,權當是朋友之間談天說話,隨口問問而已。胤祥聽了微微一哂,將目光投向窗欞,卻不急著回答,約莫過了半晌的功夫,才慢悠悠道:“那塊玉佩……”“爺,您在裏頭麽?”門被輕叩了幾下,外頭傳來胤祥身邊安順的聲音。胤祥偏頭揚聲道:“恩,怎麽了?”“船家剛才弄了兩尾極新鮮的黃魚,一會兒用膳,爺是同賈公子在一處吃麽?”因著出門在外,稱呼不便,安順隻稱賈璉為公子,胤祥聽後便道:“一會兒把飯菜送過來就是,吩咐廚下多做幾樣清淡可口的菜色,別弄那些油氣大的,瞧著便膩味。”安順在門外應下走了,胤祥又同賈璉道:“你這兩日暈船,也沒怎麽吃下東西去,一會兒喝點魚湯,那個最是滋補,可口又不膩人。”賈璉知道胤祥剛才囑咐安順那幾句話大多都是為了自己說的,不禁心生感動,剛才玉佩的事情被安順一下打岔,胤祥如今也沒有接起來再說的意思,賈璉索性也就沒有多問。幹脆就當是個複刻版好了,玉確實是好玉的,況且賈璉早就疑心,胤祥同自己原本是認得的,興許是從前交情不深?誰知道呢,反正也不要緊,如今有這樣一位友人伴於身旁,誌趣相投,也實在是幸事一件了。等到了用飯的時候,桌上的飯菜的確可口非常,賈璉看了那道重頭菜之後,這才明白了為什麽剛才安順要過來問上一句胤祥是否同自己一起吃。黃魚並不算難得,隻是好的黃魚卻不多見,賈璉從前給一個溫州老板打工的時候,曾經替他采買過結婚需要的物品,單子上列著的食材就有黃魚。賈璉當時隨便掃了一眼,就被那兩千元一條魚的價格鎮住了,別說是在那會兒,就算現在在賈府,這樣貴重的東西也不是日日可得的。而今晚這黃魚,肉厚味鮮,個頭又足,一看就不是平平常常弄來的東西。魚湯裏頭放了雪菜,酸香可口,賈璉喝著湯,連飯都比平常多吃了些,心想自己這可真是沾了胤祥的光,跟著他出公差果真好處極多。“看來今兒個的飯菜合了你的胃口,再多喝一碗湯吧。”賈璉端起茶盞漱了口,連連擺手道:“可是吃不下了,剛才其實已經飽了,就是貪這魚湯鮮美,忍不住又多喝了一碗。如今可再不敢喝了,十三爺不妨再用些,方才盡是我在吃了。”胤祥托著下巴微笑道:“我也飽了,剛才吃的時候你沒留意罷了。說起來,你小時候都是如何過的?規矩雖比不得宮裏頭多,畢竟也是高門府第,恐怕也不會太輕快罷。”賈璉怔了一怔,這可是難住了自己,賈璉小時候是如何過的,自己全不記得了啊,殘留不多的記憶,就是他如何同鳳姐私下暗鬥,如何在外頭勾三搭四,如何牽著俊俏男女的手進被窩……打住,快打住,不能再想了。賈璉越想越是尷尬,輕咳了兩聲,含糊道:“不過是要進學讀書,請安問禮,隻不過我於詩書上頭一貫不怎麽上心,小時候學的,竟大半都還給師傅了。”胤祥笑道:“賈兄又妄自菲薄了。”賈璉笑了笑,擦擦嘴角後又抬眸瞧向胤祥,饒有興趣的問道:“不知十三爺年幼時候都是如何過的?宮裏頭規矩多,是否去哪兒都要有嬤嬤跟著,一大群侍衛看護著?”這些都是他從清宮戲裏看來的,記得的也不多,然而既然說到了這裏,他自然也想知道清朝的阿哥究竟是如何過日子的。那些所謂的宮闈秘史,到底有幾分真幾分假呢?胤祥道:“皇阿瑪定下的規矩,咱們是六歲就要進上書房的,每日寅時便要讀書寫字,一卷書足要背上百餘遍。用罷了午膳便要習練騎射,倘若一直練不好,那便要練到暮色昏黃才成,鮮有忙裏偷閑的日子,日日年年皆是如此。”賈璉聞言咋舌不已,“那不是每天過的都乏味極了?連點兒可以消遣的事兒都沒有。”胤祥微微一哂,神情頗有幾分落寞,“從前額娘還在的時候,去給她請安問好,說說話兒的光景,便是這一日的盼頭了。後來額娘走了,連這點子盼頭也沒了,隻好加倍用功些,想博取皇阿瑪的喜歡。隻不過,那會兒兄長們都極出色,又有太子珠玉在前,皇阿瑪自然也不會怎麽留心到我。”賈璉難得聽胤祥與他說起這些,一時間竟不知該說什麽才好了,胤祥的經曆自己絕不會明白,就算為他覺得唏噓,也達不到感同身受的地步。所以,什麽安慰的話語,這會兒拿來用都有些不合時宜。想了想,隻好什麽都不說,伸出手輕輕拍了拍胤祥的手背。胤祥微側著臉,燈下的輪廓十分俊朗,卻因為這些話語而添了一分別樣的憂鬱,“都是些積年舊事了,隻是現在偶然想起,仍是覺得心裏頭有些感慨。額娘剛走的時候,我整日難過,不思讀書,幸好四哥和八哥對我多加指點,這才沒有繼續荒廢混沌下去。”賈璉頷首道:“十三爺有這樣兩位兄長疼愛,也實在令人羨慕。”說罷笑笑歎道,“兄弟間本就該親親熱熱的才是,十三爺生在皇家,雖是天潢貴胄,卻也有諸多無可奈何。”“自古天家,本就是個最無可奈何的地方,又豈止我一人呢?”胤祥慨歎道,“莫說是天家,就算是尋常的富貴人家,必定也不會讓人省心的。你在賈府裏頭管著府外的應酬往來,可曾有過力不從心的時候?”賈璉想了想,笑道:“來往的大多是些世交了,逢人見麵說的都是客套話,倒是沒有什麽吃力的。比起府外的應酬,反倒是府邸裏頭的糟心事兒更多些,不過人多的地方是非就多,幸好不是要我去管家。”胤祥問道:“平素往來的都是些什麽人?”“如今一時間問起來,竟也不好說了,這名目眾多,我平素也沒有刻意留心呢。”賈璉說完,心中卻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胤祥怎麽突然間問起自己這個話來了?難不成是在試探賈府有沒有勾結四爺黨之外的其他阿哥或大臣麽?這個想法一冒出來,賈璉頓時覺得心底一涼,呼吸都急促了一下。其實胤祥待自己這樣好,真是有些無緣無故的,他如果真是來試探自己,那這一切,似乎就都說得通了。不對,還是不對,區區一個賈府而已,值得讓胤禛他們這樣在意上心麽?若真是站在別的派係中,等胤禛登基之後,鏟除了便是,哪裏需要讓胤祥來親近自己。可是……賈府如今雖沒有露出什麽心思,王子騰卻是一貫支持太子的,他在朝中是高官重臣,自己又是他的女婿。“賈兄,怎麽發起愣了,可是困了不成?”胤祥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沉穩關切,“若是困了就早點歇息,趁著這會兒平穩,還好入睡些。”賈璉愣了愣,頓時從心底湧現出對自己深切濃厚的鄙夷來。胤祥對自己已是難得的好了,自己不想著如何回報,竟質疑起他的用心來了,倘若讓胤祥知道,那心裏該是何等難受。賈璉在心底默默將自己罵了一通,抬眸對胤祥道:“沒有,不困呢,十三爺要是困了就先回去歇著吧,晚上江上刮風還是涼的,一會兒出去再被風閃著可就糟了。”胤祥起身抖了抖衣袍,微笑道:“不困也早點歇著吧,免得一會兒又暈了船,我便先回了。”說罷,便往門口走去。也不知是怎麽了,就在這會兒,外頭驀地一道驚雷驟響,賈璉被嚇了一跳,再推門看時,外頭已經急雨大作起來。“怎麽竟忽然下起了雨呢?方才還說江麵平穩,竟變天變得這樣快。”賈璉見外頭雨下的大,如何也不好讓胤祥這會兒出去,便道:“十三爺若是不急,就在我這兒暫且待上一會兒,下下棋解解悶也好。這雨下的急,應當不會長久的。”胤祥的目光落在賈璉臉上,微微一笑,欣然道:“既是這樣,我就卻之不恭了,這外頭下著雨,擾的人心不寧,下棋也下不好的。倒是賈兄那天同我說起的故事很有些意思,世上當真有那種吸食人血,不見白日的東西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