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如今點頭:“也許就是幫幾天的忙,過幾天我就回來了。”


    蔣進之所有對始終對特務機構有著強烈的排斥,是因為蔣父有一個要好的朋友曾經被特務以莫須有的罪名抓了起來,不僅被打了個半死,還被特務們敲詐走了半個身家。


    他歎口氣說道:“最好是那樣,我聽說啊,那兒就是龍潭虎穴,就是閻王殿,再好的人進了那個地方,心也黑了!”


    方如今覺得這話倒是不假,所謂近墨者黑,特務也不全都是天生的心狠手辣,隻是看到旁邊的人都在做,慢慢就接受、習慣,甚至是麻木了。


    如果自己長期處於這樣的環境當中,還能一如既往地保持初心不變嗎?


    老賈看到方如今精神有些恍惚,勸慰道:“到哪裏都是先做人後做事,隻要你記住這一點,就不會吃虧。”


    轉頭又看向蔣進,“臭小子,你也是如此!別想我一樣,天天就愛發個牢騷,嘴上得勁了,受苦的還是自己。”


    蔣進端起酒杯跟老賈一碰:“老賈,我覺得你有時候就像是個老媽子!”


    “你個臭小子!怎麽說話呢?”老賈拿起筷子頭敲蔣進的腦袋。


    方如今忽然想到在刑訊室裏遇到的那個衛生所生命統計員,便問老賈這種職業是幹什麽的。


    老賈告訴他,死亡者必須經過衛生所生命統計員的檢驗,查看病因,發給證明,方能抬去埋葬。


    如果事主想要生命統計員來檢驗發照,就得送錢。


    生命統計員還介紹事主道某個棺材鋪去買棺材,從中可以得到一筆回扣。對於街頭倒斃無人認領的死屍,生命統計員甚至可以以每具七元的價格,賣給醫院做解剖……


    老賈笑著問:“你不會覺得他就是日本間諜吧?”


    方如今搖搖頭:“裏麵關押的有牙醫、木匠之類職業的人,唯獨這個衛生所生命統計員我不了解。”


    純粹的好奇,既然加入了臨城站,就得了解各行各業。


    老賈道:“你以後會接觸各種各樣的人,比如掏糞工之類的。我跟你說啊,這個掏糞工……”


    蔣進皺眉打斷老賈:“你們能不能說點別的,這正吃飯呢。”


    方如今和老賈哈哈大笑,這頓飯吃得很放鬆,老賈和蔣進就像是他的家人一樣。


    走出酒館,老賈被蔣進攙著,已經醉醺醺的東倒西歪了。


    方如今心說,這個老賈酒量不怎麽樣,但是酒癮不小,喝完酒後更是牢騷抱怨不斷,甚至還說周科長現在當了官不念當年的舊情之類的話雲雲……


    方如今本想一起送老賈回家,但是被蔣進以不順路為拒絕了。方如今隻好自己回去,盡管亭子間的條件很艱苦,但是一天沒回去了,反倒是有些想念。


    “老賈,如今是不是真的就去幫幾天忙?”蔣進忍不住問道。


    “嗯……是……是不是……吧……”老賈的回答含糊不清。


    “醉鬼!”蔣進罵了一句。


    話音剛落,西北方向傳來一陣槍聲,老賈像是忽然清醒了似的,搖晃著腦袋:“哪裏放炮,哪裏放炮……?”


    接著就是一聲沉悶的爆炸聲,蔣進聽出那是手雷,而老賈醉醺醺地說:“打……雷了……要……要下雨,快回家,快送……送我回家!”


    與此同時,慢條斯理地走著的方如今也聽到了槍聲和手雷的爆炸聲,他知道這裏的治安並不是太好,但這樣又是開槍又是用手雷的情況可不多見。


    這肯定不是一般的治安案件,多半跟臨城站有關係。


    會不會是張鑫華抓到了黃包車夫和坐車的客人?


    傷亡的又會是哪一方的人?


    行動隊的危險係數還是比較高的,以後要是自己出任務的時候怎麽辦?


    ……


    ……


    一個又一個的問題在他的腦海裏盤旋著。


    晚飯雖然吃的不少,體力也恢複了,但方如今覺得自己還是很累,這不是身體上的困乏,而是從心底深處泛起來的疲憊感。


    來到這個世界上,他還是頭一次有這樣的感覺。


    這一天之中發生的事情太多了,自己的生活一下子被打亂了。他需要一點時間獨處,以便好好整理一下思路。


    這個時候,他很想念自己亭子間那僅僅能夠容身的單人床,這是他從小養成的習慣,內心一旦紛亂起來就躺在床上閉上眼睛清靜一下,讓自己平靜下來。


    路燈很長,隔很遠才會有一盞,周圍顯得孤淒黑暗。


    這個年代,街上的衛生並不怎麽好,隨處可見垃圾,一陣陣帶有臭味的熱風不時吹起,熏得人不得不捂住鼻子。


    好在前麵轉過一個德國人開的診所,再走一百多米就到了住處所在的巷子口了。


    可是,走了幾步才發現,往日一直亮著燈甚至是人來人往的診所,此際卻是冷冷清清。


    除了門口掛著的那塊木牌偶爾會被風吹得嘎吱嘎吱直響,再沒有半點生氣。


    診所門口,方如今皺眉看著黑漆漆的窗戶發呆。


    他並不是要看窗戶裏麵,而是想借著玻璃窗的反光看看自己的身後有沒有人。


    在此之前,總感覺到背後有一雙眼睛在盯著自己,雖然路上也借機會向後看了幾眼,但並沒有發現半點異常,這種不安的感覺讓他極為煩惱。


    他猜測,自己被人跟蹤了。


    事實上,這種感覺自從他從臨城站走出來沒有多久就有了。


    方如今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腰間,卻摸了個空,這才想起老賈那把舊擼子早就被行動組的人當作證物給沒收了,一直沒有還給他。


    沒有了武器在手裏,心裏就沒了底氣。


    看來得趕緊弄把槍防身才是。


    如果跟蹤自己的是日諜的話,估計今天凶多吉少了。


    可是他很快就否定了這個推測,自己這個身份根本就不值得日本人動腦筋,沒有任何的價值。


    但他不知道對方的身份,也不知道他的目的,隻能是先裝作不動聲色,再伺機甩掉身後的人。


    他扶著牆哎呦一聲,捂住了肚子,又幹嘔了幾聲,趁著這個機會低頭朝後麵看去。


    街上空蕩蕩的空無一人。


    跟蹤自己的人經驗很豐富,並沒有輕易地暴露行蹤。


    方如今停止了幹嘔,但仍是捂著肚子,隻不過腳步明顯加快了。


    這時候,十五天暗訪密查的效果就突顯出來了,他對住處附近的地形十分的熟悉,這些地方小巷子星羅棋布,擺脫一個人的跟蹤應該不難。


    他在小巷子裏七拐八拐地繞了十幾分鍾,便悄悄地爬上了一個牆頭,然後貓腰順著牆頭爬上了一處房屋的房頂,這裏居高臨下,可以將附近的情況盡收眼底。


    躲在房脊後,舉目四望,由近及遠地搜索著目標,終於在第剛才路過診所後的第一個巷子口發現了兩個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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