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


    這是個熟悉又陌生的稱呼。


    孩子瞪著大眼睛看著眼前的女人,怔怔地站在原地。


    對麵的溫淑華早就已經熱淚盈眶,雖然嘴裏發不出聲音,但做出的口型卻是“媽媽”兩個字。


    這一天她盼了太久太久,甚至一度以為永遠都不會有這麽一天了。


    而此刻,孩子就站在她的眼前,她不顧一切地將孩子擁在懷裏,泣不成聲。


    孩子一開始還有些害怕,不過畢竟兩人有血緣關係,很快就不再像之前那樣拘謹了,用清澈的目光打量著抱著自己的這個女人。


    溫淑華擦擦眼淚,目光再看向孩子時也是極盡溫柔。


    方如今還是比較通情達理的,並沒有逼迫溫淑華馬上就交待問題,而是給了母子二人足夠的相處時間。


    這叫磨刀不誤砍柴工。


    果然,一個小時之後,溫淑華主動提出要開口交代問題,並且提出抽支煙提提神。


    第二個要求方如今自然不會答應,她的傷在喉嚨,此時抽煙豈不是找不自在。


    由於溫淑華口不能言,兩人之間的對話仍然采取之前的形式,溫淑華將要說的話都寫在紙上。


    方如今發現她眼神中已經沒有了之前那種敵意,看向自己的目光也趨**和。


    溫淑華的真實姓名叫石田裕子,今年三十歲,化名為溫淑華潛入臨城,代號“夏蟬”。


    代號“石橋”的穆家成,原名秋田真宏,是“輕舟”小組的組長。


    石田裕子並不是純粹的日本人,而是同時具有中日兩國血統。


    她的母親是中國人,曾經跟著外公外婆在日本謀生,後來生意上出了意外,外公外婆相繼病死,隻剩下母親一個弱女子孤苦無依。


    父親石田璋是日本商人,但是父母二人並非是正常的結合。


    母親在日本孤苦無依,十九歲那年被石田璋強暴,後來就生下了石田裕子。


    母親性格懦弱,隻得委身於父親。


    自從石田裕子記事以來,她就一直生活在父親的陰影之中。


    父親嗜酒成性,喝醉了就動手打她的母親,而且是種往死裏打。


    這一切,母親都是默默地承受著,每當父親打人打累了倒下呼呼大睡時,母親就抱著年幼的石田裕子躲在角落裏默默哭泣。


    在石田裕子十三歲那年,石田璋在一天晚上喝醉酒之後被路過的汽車撞死,她們母子從此便成了無根浮萍。


    石田璋雖然是石田家族的旁係子弟,但原來手裏也有幾畝薄田,母女兩人雖然清苦,但也是勉強可以度日。


    沒想到的是,幾位叔父企圖霸占她們的田產,便誣陷說母親孀居時不守婦道,跟野男人有染。


    後來,唯一賴以生存的田產被叔父們奪走,然而這還不算完,其中一人覬覦母親的美貌,經常騷擾他們母女。


    在他們的迫害之下,母親心中滿是絕望,在一個雨夜中撇下石田裕子懸梁自盡,那一年石田裕子十五歲。


    石田裕子知道自己再待下去,注定會被那幾個叔父吞得骨頭渣都不剩,於是她在埋葬母親的當天晚上便攜帶細軟離開了家。


    逃離之路注定是艱辛的,她一個弱女子很快便遭到了社會無情的毒打,這也與當時日本的國情有關。


    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西方老牌殖民主義國家無暇東顧,不僅給日本的侵略擴張政策提供了空間,而且給日本的經濟帶來了“戰爭景氣”。


    從大戰第二年的夏天開始,日本的貿易出口激增,海運異常繁榮,這些給出口產業、造船工業以及包括礦業在內的基礎工業和有關工業創造了發展和繁榮的契機,使得各產業部門都得到飛速擴張。


    “戰爭景氣”隨著大戰的結束而告終,隨之出現的是半年的經濟蕭條。


    戰後第二年又出現了持續一年左右比戰時還要好的“瘋狂的繁榮”,然而這種戰後繁榮並沒能繼續維持下去,很快就出現了真正的戰後經濟危機。


    危機深重且波及麵大,股價暴跌、企業倒閉、銀行擠兌、經濟蕭條。


    石田裕子就是在這樣的大背景之下進入東京這個大城市做工、討生活的。


    紡織廠裏每天需要工作十二個小時,勞動強度極高,賺到的錢也勉強可以養活自己。


    然而,突如其來的關東大地震,讓石田裕子的命運再次發生了改變。


    地震來臨之時,石田裕子和六個廠裏的姐妹正在屋子裏做午餐,因為地震陡然來臨,煮飯用的燒炭爐子隨之亂倒,火花、火焰碰著坍塌的木結構建築,轉瞬間變為火團。


    石田裕子和另一個姐妹僥幸死裏逃生,但其他四個姐妹卻沒有那麽幸運。


    東京民宅如蛛網一樣,房子中間的街巷極為狹小,再加住房與工業毗鄰,可巧颶風刮起來正緊,風助火情,火隨風飄蕩猛躥擴散,促使火舌迅速風靡全部大城市東區,釀出極大的災禍。


    工廠、機關和民房倒塌或者燒毀,金融機構及股票和商品交易陷於癱瘓,使得本來已經蕭條的日本經濟雪上加霜。


    石田裕子雖然留了一條命,但根本找不到工作,隻得沿街乞討,過著有上頓沒有下頓的日子。


    一個偶然的機會,一個叫作中野哲別的男人找到了他,此人是特高課的訓練教官,之所以選中石田裕子,是因為他無意中聽到田中裕子用漢語為一個中國人指路。


    數年後,經過訓練的石田裕子便被派往中國執行潛伏任務。


    由於父親以及父族族人的原因,田中裕子對日本並沒有什麽認同感,在特高課受訓並加入特高課,對她而言也隻是一種謀生的手段而已。


    她潛伏的第一個城市便是國民政府的首都南京,身份是一所國立小學的英文老師,一開始的情報工作倒也是波瀾不驚。


    半年後,她在一次舞會當中認識了一名叫作宋晟的少校軍官,宋晟不僅僅是英俊瀟灑,更重要的是他非常體貼,遠非那些大男子主義的日本男人所能比,石田裕子一發不可收拾地愛上了他。


    而宋晟對溫婉可人的石田裕子也是頗有好感,兩人幾經接觸,雙雙墜入愛河。


    石田裕子知道這種地下情一旦被組織發現,自己將麵臨嚴厲的懲處,可愛情的魔力實在是太大了,以至於讓她根本就無力抵擋。


    三個月之後,石田裕子驚詫地發現自己懷孕了。


    對於肚子裏這個小生命,石田裕子的心情是極為複雜的,這是她和宋晟愛情的結晶,她很期待與小家夥見麵,但同時又擔心此事被組織知道,那樣不僅自己要接受懲罰,孩子怕是也保不住了。


    那些天,石田裕子是愁腸百結,考慮了很久也無法做出決定。


    後來,石田裕子在情報小組內的男搭檔暴露拒捕時被中國特工擊斃,她也接到上級的轉移命令。


    這個突然的命令徹底地打亂了石田裕子的節奏,她本想告訴宋晟自己懷了他的骨肉,可當時卻無法聯係到宋晟,無奈之下隻得給宋晟寫了一封信。


    離開南京之後,她去了上海,受秋田真宏的領導。


    隨著她肚子一天天地大起來,再也瞞不住了。石田裕子為了保住這個孩子,隻得委曲求全向秋田真宏示好,騙他說這是自己在南京時候的男搭檔的孩子。


    這個孩子頂著對帝國情報事業有功人員的遺腹子的身份,被偷偷地生了下來。


    小家夥十分可愛,石田裕子視為珍寶,但潛伏的工作性質根本不允許將孩子帶在身邊撫養,孩子生下來的第十天,隻得將孩子托付給了一戶人家。


    後來,石田裕子不敢直接去見孩子,隻是隔一段時間遠遠地看上幾眼。


    如果能這樣下去,其實也不錯,但事情後來又發生了變化。


    特高課組織加大了情報人員向臨城的滲透力度,秋田真宏奉命組建以秘密運輸為主要任務的“輕舟”小組,並任組長。


    在這之前,石田裕子一直都是負責收發報工作,秋田真宏便將她帶到了臨城,繼續從事老本行。


    可不知為什麽,秋田真宏竟然得知了豆豆不是石田裕子與男搭檔的孩子這件事,他對石田裕子展開了逼問,萬般無奈之下,石田裕子隻好道出了實情。


    秋田真宏聽說孩子的生父竟然是一名軍官,不僅沒有懲罰石田裕子,反而還說她這件事做的好,並提出將這個孩子接到臨城來,放到身邊。


    石田裕子太了解秋田真宏了,他是不會這麽好心的。


    石田裕子問他是不是知道宋晟的消息,離開南京之後,她時時刻刻都在期盼打聽到宋晟的消息。


    對於石田裕子的問題,秋田真宏予以否認,但石田裕子明白他肯定沒說真話。


    宋晟現在一定是有很大的利用價值,不然秋田真宏是不會這麽做的。


    豆豆在秋田真宏的手裏,等於石田裕子自己的命被秋田真宏攥在手裏,石田裕子隻能委曲求全,對秋田真宏唯命是從,最後一步一步淪為了他的情婦。


    石田裕子知道自己對不住宋晟,她也不求還能和宋晟再續前緣,隻希望將來能夠能孩子交給宋晟,讓孩子認祖歸宗。


    方如今覺得石田裕子的經曆完全都可以寫成一部小說了,還是那種情節特別曲折的那種。


    不過,他從石田裕子的經曆中也了解到日本特高課在選拔潛伏特工時並非自己想象的那麽嚴謹,石田裕子這種日本間諜就是帶著問題入選參選的,這倒是可以利用一下。


    除了石田裕子的自身經曆,她還供述了一個非常重要的情報,那就是在秋田真宏被抓捕之前,他正要與一名來自上海特高課總部的“薛老板”接頭。


    薛老板?又一名日本間諜。


    方如今心中一喜,這可真是拔出蘿卜帶出泥!


    又有重要收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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