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井直輝放下電話,胸中的怒火再也難以掩飾。


    當著三浦和一的麵他還不太好意思發作,等三浦和一離開之後,他越想越是憤怒,越想越是憋屈。


    這些年他將精力幾乎都投入在南京、上海這兩個大城市當中,一個是政治文化中心,另一個則是經濟中心,數十個情報小組、上百名情報人員為他、為特高課提供了源源不斷的情報,他自己也是因為出色的工作能力屢屢受到軍部和內務省的讚揚。


    雖然特高課的晉升空間有限,但隨著這個情報機構作用的日益突出,他本人的威望隨之水漲船高,軍部、內務省等一些高官們也是刻意與之交好。


    就在鬆井直輝以為自己的前途事業高歌猛進的時候,當頭一棒子打了下來。雖然“輕舟”小組造成的損失與他在南京、上海、臨城布置潛伏間諜帶來的收益無法相比,但心裏不舒服啊。


    這就好比一個一直名列前茅的學生,在一次小考中竟然有一道題做錯了,甚至是不會做。這種打擊更多是來自心理上的,讓鬆井直輝根本無法接受。


    這簡直就是陰溝裏翻船。


    憤怒之餘,他將桌子上的所有物品都扒拉到了地上,又重重一拳擂在了大班桌上。


    外麵的機要秘書聽到動靜,還以為是出了什麽事情,趕緊推門而入,緊張地問:“課長閣下,您這是……?”


    看到一地狼藉,機要秘書大概也猜出了課長發怒應該與三浦組長有關,剛才三浦組長出門的時候,那表情就跟死了親爹一樣,連招呼都沒顧得上跟自己打,與平時的沉穩模樣簡直判若兩人。


    鬆井直輝瘦弱的胸膛急促地起伏著,臉色鐵青,目光陰鬱。,嘴裏也是喘著粗氣,


    機要秘書不敢多問,蹲下身默默地收拾地上的東西。


    沒等他收拾完,鬆井直輝道:“我要出去一下,你不用跟著了!”


    機要秘書趕緊起身:“那我趕緊讓司機備車,讓赤阪君多帶幾個人保護您!”


    鬆井直輝擺擺手:“不必了,我一個人就行!”


    機要秘書頓時瞠目結舌,這裏是上海,各方勢力魚龍混雜,是中日情報戰關注和爭奪的焦點地帶,平日裏鬆井課長的出行警衛措施都十分的嚴格,一般都是提前一天將出行計劃交給警衛組長赤阪一雄,由他針對性製定安保方案。


    記得鬆井課長像這樣突然的出行一共也就兩次,上一次大概是一個月前了。


    鬆井課長刻意避開眾人的耳目,一定是要去見非常重要的人物,既要秘書清楚這個自己是不能問的。


    不過,他還是在鬆井直輝離開辦公室之後趕緊給赤阪一雄打了一個電話。


    上海老城有“城中廟園茶肆十居其五”之說。尤其在城隍廟附近茶館叢集,有鶴亭、船舫廳、樂圃閬、群玉樓等十餘家。


    半個小時後,鬆井直輝化裝成一個老人出現在了城隍廟附近的西園湖心亭,此處是南市茶館的代表,相傳湖心亭築於清乾隆年間,由當時的一個大布商建樓於老廟九曲橋旁荷花池中央,後來漸漸成為青藍布商賈聚會之地。


    茶館裏人並不多,鬆井直輝點了一壺茶,慢慢品茶的同時,目光不著痕跡地看著周圍的環境。這地方他來的次數不少,可每次看起來還是令人賞心悅目。


    樓內花梨木茶幾、雲石台麵老紅木圓桌、蛋圓形紅木凳、名人字畫布置甚雅,暑中坐飲,荷風徐來,清香拂麵,飲者塵心頓濾,兩腋生風。


    不過,今天鬆井直輝可沒有那份閑情雅致,感覺五髒六腑都像是被熱水泡著一樣,說不出的難受。


    不多時,一個與他年紀相仿的青衣老者從樓梯上走了上來,一張溝壑縱橫的蒼老臉龐,眸子似乎也有些渾濁,看看四下沒人注意,便顫巍巍地走向了鬆井直輝。


    “老師,您找我是不是有什麽急事?”青衣老者小心翼翼地問道,聲音蒼老低沉。


    “坐吧,邊喝茶邊說。”


    青衣老者微微點頭,坐在了鬆井直輝的對麵。


    鬆井直輝看著眼前的老者,終於露出了一絲笑意:“你的化裝功夫又精進了。”


    青衣老者道:“老師謬讚了,別說跟您相比了,就是與草介相比,也是差得很遠。”


    鬆井直輝擺擺手:“你們都是我最優秀的學生,各有所長,看到你們現在都能夠獨當一麵,我這個當老師的也是非常欣慰。上次隻是聽你簡要匯報了臨城之行的大致情況,倒是忘了問草芥怎麽樣了?”


    “老師,草芥他……”青衣老者剛要說話,鬆井直輝話鋒一轉:“算了,還有一件著急的事情,必須馬上處理。就在剛才,三浦和一給我帶來了一個壞消息。”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青衣老者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來,從老師的臉色就可以看出,這絕對不是一個普通的壞消息。


    鬆井直輝麵露苦色,一字一頓地說道:“我們剛剛得到消息,潛伏在臨城的‘輕舟’小組組長秋田真宏等人被捕了,該小組的傷亡損失情況尚且不詳。為了弄清真相,我已經派三浦君帶人去調查了。”


    “什麽?這怎麽不可能?”青衣老者聽到這個消息,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忍不住開口說道,“臨城的中國情報機構在和我們的較量中一直都是處於下風,這一點,我上個月的那次行動就足以證明。‘輕舟’小組我曾經聽您說起過,是三浦君經營多年的運輸網絡,已經上了軌道,非常成熟了,怎麽可能被破獲呢?這到底怎麽回事?”


    因為太過激動,原先蒼老的聲音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


    “老師,難道是我們內部出了問題?”


    鬆井直輝聞言嘴角輕輕一抽,這句話像是刺中了他的心髒,做情報工作的最不願意看到的就是內部出了奸細,他歎口氣道:“現在還說不好,向我們報告的特工也沒有弄清楚具體情況,這也是我為什麽會派三浦君實地調查的原因。”


    青衣老人,更加準確地說應該是年輕男子,道:“老師,您也不要太過介懷,也許隻是個偶然事件而已,三浦君對臨城的情報網絡最為熟悉不過了,的確是主持調查事宜的最佳人選,相信用不了多久一切都會水落石出的。”


    鬆井直輝微微搖頭道:“伊藤廣誌你聽說過吧?”


    “不是很熟悉,可也打過幾次交道,此人做事十分謹慎,在特高課眾多特工當中也算是佼佼者了。”青年男子如實回答。


    “就在前幾天,伊藤廣誌曾經去過臨城,他的任務就是同秋田真宏接頭,可是據他自己講述,在接頭之前就已經被中國特工盯梢了,兩次接頭均是以失敗告終,而伊藤廣誌也是費了一番功夫才從臨城逃回上海的。”


    “您的意思是懷疑伊藤君有問題?”


    鬆井直輝咬牙切齒道:“這件事太過蹊蹺了,三浦君認為伊藤令人懷疑,所以這次也要把伊藤帶去臨城,如果伊藤真的背叛了帝國,一定會露出端倪的。你的任務就是馬上去臨城,暗中調查,搞清楚秋田暴露的原因,並對伊藤進行甄別。”


    年輕男子一怔:“老師,這事本來有人做了,何必讓自己再去呢?不過,他略一思索便得出了答案。


    “老師,您是不是懷疑三浦君為了開脫責處事不公?”


    鬆井直輝道:“不錯,三浦的業務能力沒的說,但此人太過愛惜羽毛,對自己的仕途看得極重,而伊藤的身上確實有諸多的疑點,我確實擔心三浦的調查工作不夠客觀,你明白嗎?”


    “學生明白,不過三浦畢竟是情報組長,在職務上高於我,若是他一意孤行,學生又該當如何處置?”


    “這個好辦,你帶幾個得力人手,暗中盯著三浦,暫時不要驚動他,除非他想要伊藤廣誌的性命,你再及時出手勸阻。若是他抗命的話,立即控製他!”


    年輕男子領命道:“是!”


    他自然明白,臨城的秘密運輸網絡被破獲,事情的嚴重後果難以估計,三浦和一作為臨城情報網絡的直接負責人,必定是難逃幹係,即便是老師鬆井直輝也是要受一定的影響。


    所以,三浦和一迫切需要找一個頂缸的人,而身上有重大嫌疑的伊藤廣誌,確實是最佳人選。


    推卸責任是一個正常人該有的反應,但一開始就定調子可不是什麽好事。伊藤廣誌到底是不是內奸還需要進一步的調查,絕對不能先入為主。


    “這次你再次趕赴臨城,一定要多加小心。”鬆井直輝覺得事情必須要交代清楚,不然出了任何偏差,自己都會懊悔終生,“不管秋田真宏是被內奸出賣,還是因為偶然原因暴露,都說明中國的情報部門在緊密行動,你切記不可大意!”


    年輕男子趕緊點頭說道:“請老師放心,學生都明白了。在出發之前,學生鬥膽向老師提個要求。”


    “說吧,隻要是我能做的,一定會給你全力的支持!”


    “上次任務之所以能順利完成,多虧了草芥的協助,您看這次是不是……”


    鬆井直輝略一思付道:“好吧,在必要的時候可以讓草芥配合你的行動,閑了這麽長時間,也該活動活動筋骨了。有你們師兄弟二人相互配合,我就放心了。來,今天我就以茶代酒,為你送行,祝你馬到成功!”


    “多謝老師!”


    兩個小茶杯輕輕一碰,兩人看著對方,嘴角緩緩漾開一絲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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