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誌誠扭頭一看,對麵走來了一個高一矮兩個警察。


    走在頭前的那位,一身警服穿得皺皺巴巴的,走起路來扶風擺柳一般,完全看不出警察應有的威武風範。


    倒是後麵那位他熟悉,一身黑色警察製服,筆挺的身姿,讓舒誌誠眼前一亮。


    此人正是蔣婉的弟弟蔣進。


    有時候蔣婉加班加到很晚的時候,都是蔣進來學校接姐姐,一來二去的,舒誌誠和蔣進就熟識了。


    倒是前麵的那個警察,他並不認識。


    不過,對於蔣進的那些同事,他倒是也聽蔣婉是說起過一二,隱隱猜到了對方的身份。


    轉眼間,兩個人已經走到了跟前。


    蔣進早就看到了舒誌誠,朝著這邊笑了笑,算是打過了招呼。


    那麻子臉特務前走幾步,笑嘻嘻地打招呼道:“哎呦,這不是周科長嗎?什麽風把你給吹來了。”


    來人正是警察局偵緝科科長周新剛。


    話並非完全像麻子臉特務之前說的那樣,臨城調查室可不是完全不將本地的警察局放在眼裏。


    相反,在辦案的時候,臨城調查室需要警察局尤其是偵緝科的幫助,是以劉海陽等對周新剛也是比較客氣的,畢竟警察局不歸他們管,若是人家動不動地讓他們去請示臨城軍事情報站,那臨城調查室的事不就不用辦了。


    “這幾天不是不太平嘛,甭管上麵哪個衙門有事,都少不了我們,勞碌命。哎,這是怎麽回事,怎麽又抓人?”周新剛給麻子臉特務遞了根兒煙,自己也點著,美美地抽了一口。


    麻子臉看了一眼舒誌誠,一本正經地對周新剛道:“這人在六十七號附近轉悠,鬼鬼祟祟的,一看就不是什麽好人,我正準備把他弄回去好好審審。”


    誰不知道你們什麽套路,周新剛心裏冷笑,不動聲色道:“要我說啊,就算了吧,這人我認識,姓葉,是個本本分分的老師,也是我們警察局的家屬。”


    蔣進早就將舒誌誠的身份同他說了,他自然不會讓舒誌誠吃虧。


    麻子臉特務本來就是心虛,周新剛是老江湖,自己這點小把戲肯定瞞不過人家,又聽說眼前這位是警察家屬,趕緊打消了揩油的想法。


    但是,方才舒誌誠的態度讓他心裏著實窩火,便冷著臉道:“周科長,不是我不賣你這個麵子,實在是職責所在,我們劉隊長說了,寧可錯抓,不可放過一個!還有,這人揚言認識你們朱副局長。”


    周新剛樂嗬嗬地說:“那他可沒說謊,他是我們朱局孩子的家庭教師!今天這事純粹是個誤會,這樣吧,你就算是給我個麵子,怎麽樣?”


    他順手就塞了一盒煙放進了麻子臉特務的口袋裏。


    麻子臉特務見有了台階下,繃著的臉也鬆弛了開來,笑著道:“別人也許不行,但你周科長的麵子,兄弟我自然是要給的,不過,這人的身份地址我們還要登記下來,萬一……”


    周新剛拍拍他的肩膀:“沒問題,一切都按照程序來。”


    與此同時,蔣進也跟舒誌誠小聲說著話,有了周新剛的麵子,特務們的態度好了很多,放開了他。


    接下來,周新剛便開始和麻子臉特務拉家常,麻子臉特務大倒苦水,看得出來,他和周新剛的確很熟悉,說話也很隨意。


    舒誌誠從他嘴裏確認了陳子廉當場犧牲、電台炸毀的消息。


    最壞的結果還是發生了,他隻覺得胸腔一緊,宛如被人重重攥了一下心髒!


    周新剛目光瞥來,對麻子臉特務道:“兄弟,我們還有點事,就不跟你這兒耽誤工夫了,先走了!”


    周新剛提出送舒誌誠回去,三人便直接上了車。


    等汽車開出去一段路程,周新剛才問道:“葉老師,你怎麽會來這個地方?”


    “哦,這裏有我一個學生,我本來是要來家訪的,但卻被這幫特務攔住了。今天的事真是多謝周科長了。”


    “一點小事,何足掛齒!倒是我要提醒一下葉老師,這些特務們都是吃人不吐骨頭,最好還是離他們遠點。”


    蔣進在一旁憤憤不平道:“科長,要不是你提早讓我忍著,我早就罵那兩個狗特務了。”


    周新剛一轉方向盤:“你小子能不能給老子把脾氣收斂一點。他們可不跟你講道理,你沒看出來嘛,那小子就是想借著抓紅黨的機會訛點錢財。”


    這葉老師果然是書生意氣,要是早就看明白了特務的意圖,也不至於鬧到這種地步。


    蔣進仍是氣不過,道:“這些特務就是拉大旗扯虎皮。不過,我聽說,上次他們在臨城軍事情報站麵前吃了癟,原本盯了很久的一個目標被人家當麵搶走了,劉海陽連個屁都沒放!”


    舒誌誠一聽頓時將耳朵支棱了起來,這些警察們每天走街串巷,消息靈通的很。


    周新剛哈哈一笑:“最近臨城軍事情報站可是弄得風生水起,風頭大大地壓過了臨城調查室,我估計彭大主任的日子不好過,今天在嶽帥橋的行動怕是跟這個有關。那裏的事我也聽說了,死了好幾個特務,交火非常激烈。”


    舒誌誠原本故意惹怒麻子臉特務搞清陳子廉的消息,沒想到的是,周新剛的突然出現,無意中幫他解決了這個問題,他有心攀交周新剛,便道:“周科長,今天的事您得給我個機會感謝一下才行,要不我略備薄酒……”


    周新剛擺擺手:“葉老師,您客氣了。都是舉手之勞而已,我能看著咱們自己人被那些特務敲詐勒索?”


    蔣進也道:“葉大哥,我們科長的日程都排滿了,你他喝酒了,至少得提前半個月預定。”


    周新剛笑罵:“蔣進,你個臭小子,我有那麽多的酒局嗎?”


    舒誌誠也跟著笑了起來,直覺告訴他周新剛這個人挺隨和,蔣進才進警察局多長時間啊,就可以跟周新剛開玩笑了。


    周新剛又道:“不過,葉老師的酒我還是要喝的,隻不過那可得是喜酒,是不是?”


    舒誌誠登時弄了個大紅臉,這事連周新剛都知道了,肯定又是蔣進這小子滿嘴跑火車。


    蔣進在一旁附和道:“到時候也一定得把小方叫上,這小子成天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也不知道在忙活什麽。”


    舒誌誠早就聽說跟蔣進一起畢業的同學方如今陰差陽錯地進入了臨城軍事情報站,他清晰地記得老吳說起過“秦俑”失蹤的日子就跟一壺春那天發生的槍擊時間大體相同。


    這麽多天過去了,“秦俑”是生是死,一點線索都沒有,讓老吳每天都是唉聲歎氣的。


    他一直想找機會認識一下方如今,這時聽到蔣進主動提起,便道:“蔣進,明天就是周末了,要不你聯係一下你那位同學,再請周科長大駕光臨。以後有了警察局和軍事情報站的人替我撐腰,也就不怕那幫特務欺負了。”


    說著,將目光投向了周新剛:“周科長,您就賞個光吧?”


    周新剛不著痕跡從後視鏡裏看了一眼坐在後座的舒誌誠,沒言語。


    蔣進道:“科長,您看我葉大哥都盛情相邀了,您就賞臉去一趟吧。”


    周新剛笑道:“我知道你是想見小方那小子了。他要是有空的話,我這裏沒問題。不過,這酒錢可得你小子來掏。”


    “沒問題!”蔣進樂嗬嗬地答應。


    舒誌誠提前下了車,繞道去找吳鋒劍,卻看到書店大門緊閉,人也不知去向。


    他聯係不到老吳,心中焦急萬分,便隻好在周圍徘徊,等著老吳回來。


    沒想到的是,不多時,在街上遇到了蔣婉。


    兩個人見麵都很驚訝。


    蔣婉也是來向老吳匯報陳子廉的事的,她在家裏聽到蔣進說起了嶽帥橋的事,一刻也不敢耽擱,借口學校還有事,便叫了一輛黃包車匆匆趕了過來。


    “葉老師,你來這裏做什麽?”蔣婉問。


    “我……”舒誌誠一時有些結巴,“哦,我本來是去家訪的,結果路上遇上了點麻煩。哦,對了,還是你弟弟和他們科長替我解的圍。蔣老師,你這是……”


    他去嶽帥橋的事,沒有必要瞞著蔣婉,而且也瞞不住。


    蔣婉眨眨眼睛,她來書店的目的自然不能言明,便隨意撒個謊。


    蔣婉的真實目的,舒誌誠已經猜了個八九不離十,也不點破。自己繼續留在這裏,也妨礙蔣婉,便找個借口道別離開了。


    日諜抓捕失敗之後,方如今最頭疼的便是從劉海陽的手裏奪過來的那個男人了,經過秘密調查,此人的公開身份是臨城商業銀行的一名普通職員,名叫白誌忠。


    對於此人的調查,方如今不敢大張旗鼓的搞,他相信臨城調查室,特別是劉海陽盯上了白誌忠,絕對不是沒有緣由的。


    問題是自己將白誌忠暫時保護起來容易,但是將他放出去就沒那麽簡單了。


    盡管王韋忠對自己十分信任,而吳劍光自從坐上了副站長的位置之後,行動動作管的也不如以前那麽多了,方如今在案子的處置上有著很大的自由度,但白誌忠的事需要妥善處理,不能給人留下任何的口實。


    他冥思苦想也沒想出個辦法來,就在這時,電話鈴聲響了起來,是蔣進打來的。


    “喝酒?你們警察局都那麽閑嗎?”


    “怎麽說話呢?什麽叫我們警察局,你別忘了自己是從哪裏走出來的。就說你到底有沒有空吧?算了,就算你沒空,也得抽出空來,這段時間你們抓的日本間諜可不少,就是捕魚還得有休漁期呢,是不是?明天晚上六點半,醉仙摟,不見不散啊!”


    蔣進不待方如今答應就掛斷了電話。


    方如今苦笑起來,別看他現在是行動隊的副隊長,臨城軍事情報站的大紅人,但蔣進跟他說話還是原來的口氣。


    這才是蔣進!


    這時,響起了敲門聲。


    紀成林推門走了進來。


    “老紀,劉記裁縫鋪那邊是不是有消息了?”


    昨天夜裏就派人去劉記裁縫鋪了,可是鋪子裏早就沒了人,一打聽才知道老板一家子都回老家了。


    方如今覺得這件事透著蹊蹺,一麵讓人盯著,一麵派人按照劉老板登記的地址去老家找人。


    “隊長,咱們都想多了,那劉老板並不是有意躲著咱們的,他老娘病了,這才回鄉下老家,走得急,跟誰也沒打招呼,就連店裏的幾個夥計也不知道。我現在已經把人帶回來了,就在隔壁的會議室裏。”


    “走,帶我去看看!”方如今起身道。


    隔壁的會議室中,劉老板戰戰兢兢地站在桌子後。


    老娘還生著病,他就被一夥大漢抓了回來,等到了臨城站見到大門口荷槍實彈的衛兵,腿肚子早就嚇得轉了筋。


    方如今倒也沒有為難他,將從橋本望村身上扒下來的衣服交給劉老板確認。


    劉老板隻是看了一眼便認出了這件衣服正是出自他之手。


    “長官,那天有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過來找我做衣服,我看他身上穿的那件挺新的,還納悶來著,後來才知道他的褲子被什麽東西勾開了一個大口子,得有多半寸長。”


    這麽說來,“表弟”的褲子已經兩次被刮破了,說明他去的這個地方防範很嚴密,以至於這樣的高手都掛了彩。


    “當時,他腿上受傷了沒有?”方如今在自己腿上比劃了一下,正是“表弟”受傷的部位。


    劉老板擺手道:“沒有,絕對沒有,那天是我親自給他量的尺寸,他還試穿了我們這裏幾條做好的褲子,我注意到了,他腿上的皮肉好著呢,一點都沒受傷。”


    也就是說,第二次才受的傷。


    “原以為,他隻是做一條褲子,沒想到他讓我做一套,唯一的要求就是要快,為此還付了我雙倍的價錢。您說說,當天下午跟我說的,第二天一早就要。要是放到別人那兒,這哪兒來得及啊,也就是我幹這行時間久了,才答應了下來……”


    紀成林在一旁聽不下去了,黑著臉打斷了他挨打話:“說重點,別扯那些有的沒的。”


    劉老板訕訕一笑:“那天我熬了一晚上,早晨五點多的時候給他做好的,他過來取的時候覺得褲子很合適,又額外地多給了我兩塊法幣。”


    劉老板對自己的手藝很有自信。


    方如今使了個眼色,紀成林將一張照片遞到劉老板的眼前:“是不是他?”


    “哎呦,我的媽呀!”照片上,橋本望村麵目猙獰,劉老板看到照片嚇得怪叫一聲,捂著眼睛連連後退。


    紀成林一把抓住他的前襟:“你看仔細了,是不是這個人?”


    劉老板眼睛勉強睜開了一條縫隙,嘴唇哆嗦道:“是……是……就是他!”


    他對這個出手闊綽的客人印象極為深刻,是以雖然見到的是橋本望村的屍體照,可還是一眼認出了他。


    “劉老板,你不要害怕,好好回答我的問題,我保你沒事!”方如今說,“你好好地回憶一下,這個人有沒有同伴一起,他說過什麽,手裏拿著什麽……我需要你回憶的越是詳細越好。”


    “是,是,是……”劉老板連連點頭,“我這就想,這就想……”


    方如今也不催他,自顧自地喝起了茶水。


    約莫過了十來分鍾,劉老板緊鎖著的眉頭才漸漸地舒展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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