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定安路某處的一座公寓大門嘎吱嘎吱地向兩邊打開,一輛黑色別克世紀轎車一頭衝進了外麵的夜色之中,發動機的轟鳴聲似乎要撕碎這燥熱沉悶的深夜。


    駕駛室裏的男人臉色陰沉,緊鎖著眉頭,犀利的目光順著車燈的方向看去。


    此人正是黨務調查處臨城調查室主任彭浩良此刻正在派人四處尋找的情報組組長杜金星。


    今晚不該他值班,而且在下班前特意地向主任請了假,沒想到還是有事情發生了。


    他也武林門附近的槍聲聽到了,這世道晚上響幾槍不算什麽,但是今天是商會會長陸德生辦舉辦小規模壽宴,好像就距離武林門不遠,這槍聲就有不一般了。


    彭浩良的秘書雖然在電話中並沒有直接講明主任找他有什麽事情,但是在這個節骨眼上,彭浩良這麽急著召自己回去的原因很容易就能猜到——陸德生的生日宴會一定是出了什麽事,且跟那聲槍響有關。


    汽車風馳電掣開進了臨城調查室的大院,嘎吱一聲刹停在辦公樓前,杜金星的手下王鵬早就在這裏等著了。


    “組長,您可是來了,主任那邊已經催了好幾次了。”王鵬身材不高,略微超出杜金星的肩膀,這讓他看誰都是一副恭敬仰視的模樣。


    不到三十歲的年紀就已經發福了,而且還有些謝頂,皮膚黝黑,好在上天也補償了他一些,給了他一張娃娃臉。但正是這樣的搭配,讓人感覺他是未老先衰。


    從王鵬的嘴裏,杜金星知道了事情的原貌。


    臨城市市政委員會財政處的副處長李峰被人公開暗殺,而且是死在了劉海陽的車裏,凶手卻堂而皇之地消失在眾人的視線之中,沒有留下任何有用的線索。


    無論李峰的人品如何,他的被殺,明擺著是向市政委員會公開挑釁。


    這個突發事件讓整個臨城調查室處於風口浪尖之上,而作為一把手的彭浩良肯定也是焦頭爛額,杜金星知道這件事自己不能袖子一攏當看客了。


    彭浩良這個時候想到了杜金星是有原因的。


    盡管論私人關係,杜金星不如劉海陽和彭浩良那麽親近,但他更加的沉穩冷靜,在查辦案件方麵比劉海陽更具有優勢,深受彭浩良器重。


    “主任,您找我!”在彭浩良的麵前,杜金星不敢有絲毫的怠慢,規規矩矩地站在正埋頭看文件的上司麵前。


    “金星,你來了,快坐!”彭浩良看到杜金星,臉上露出了難得的笑容,但是這笑容猶如曇花一現,立即就消失了。


    杜金星點點頭,但仍是垂手肅立,並未落座。


    彭浩良開門見山:“我想你應該知道我為什麽會把你突然找來了吧!”


    “主任,我聽說了。市政委員會財政處副處長李峰在劉隊長的轎車裏被人開槍打死了,凶手不知去向。”


    彭浩良點點頭:“刺殺發生前半個小時,海陽和死者起了衝突,雙方大打出手,海陽需要避嫌,再說他那個性子,也不適合查案子。我想來想去,還是想把這件事交給你去辦。別看咱們調查室百十個人,但要說做事做讓人放心的,還得是你!”


    在用得著下屬的時候,彭浩良從來都是不吝讚美之詞。


    “是!職下一定會竭盡全力。”情況完全和杜金星猜的一模一樣。


    彭浩良將一個托盤推到了杜金星的麵前,兩眼注視著他的表情:“這是現場留下的僅有的兩件物證,你先看看吧!”


    “南部手槍?這可是日本人才會用的啊!”杜金星用手指捏著那枚彈殼,迅速地在那張紙條上掃了一眼。


    “嗬嗬,金星,不要這麽快就下結論,咱們抓了那麽多的紅黨,難道紅黨就不會用日本人的武器對付我們了?還有,臨城站的那些人就不會用日本人的手槍嫁禍?”彭浩良喝了口茶潤潤喉嚨,“我看啊,這件事沒有那麽簡單。”


    杜金星頓時明白了,其實在從王鵬口裏得知事情的經過時,他也曾經做過這種設想。


    李峰死在了劉海陽的車中,但殺手的真正目標並非就一定是李峰,也有可能是劉海陽。


    紅黨的報複這種可能性不能排除,畢竟他們殺了抓了太多的紅黨分子,尤其是劉海陽作為臨城調查室的頭號打手,手上沾滿了紅黨的鮮血,人家早就想對他除之而後快。


    至於臨城站那邊,也是有可能的,黨務調查處和特務處向來不合,不排除借刀殺人泄憤的可能。


    至於用日本人的武器,無非就是欲蓋彌彰、嫁禍於人。


    “主任,您現在有沒有什麽明確的指示?”


    彭浩良麵無表情地搖搖頭:“你也看到這張紙條上寫的內容了,我想聽聽你的意見。”


    真是老狐狸。


    杜金星的心一沉,彭浩良又將皮球踢給了自己。


    “主任,恕我直言,現在我還不能貿然下結論,我想問問去過現場的人。”


    彭浩良道:“也好,我也去過現場,不過劉海陽的司機和偵緝科的周新剛更加清楚當時的情況,劉海陽的司機就在樓下,至於周新剛你可以把他叫過來詳細問問,這小子太過滑頭,聽說咱們接手了這個案子,跑的比兔子還快。”


    杜金星小心翼翼地問:“主任,行動隊那邊有什麽進展?”


    不說這個還好,彭浩良一聽行動隊頓時來了氣,怒道:“能有什麽進展,一群飯桶!”


    他狠狠地咒罵了一句,隨即又歎了口氣:“金星啊!”


    “主任,您吩咐!”


    “案子就交給你查了,周市長剛剛給我打了電話,南京那邊的電話也到了,這夥人不知道怎麽找了財政部的關係,向咱們處本部施壓,處座打來了電話,我的壓力也很大啊!你是專門負責情報的,這種事本來應該歸行動隊,但你也知道,目標明確的情況下,交給劉海陽還行,這種大海撈針的活兒還得你來幹。金星,在調查室我就隻剩下你能夠指望了。在這種緊要關頭,我想你一定不會讓我失望的對吧?”


    聞聽此言,杜金星趕緊雙腳並攏,抬頭挺胸,身體站得筆直,言語之間顯得更加的恭敬:“主任,您盡管放心!我一定將事情盡快查得水落石出,把殺手和其幕後的操縱者揪出來!”


    彭浩良的神情略微輕鬆了些,他微微一笑:“嗯,我就知道你是個靠得住的人!這段時間,行動隊那邊你也可以抽人,我會跟劉海陽交待的,讓他聽你的指揮。若是這小子耍脾氣,敢跟你頂牛,你就告訴我,我收拾他!”說到這兒,他話鋒一轉,“對了,金星,我差點忘記了一件事。”


    “主任,您盡管吩咐。”


    “之前讓你查的那個內鬼的事情怎麽樣了?”


    “主任,這件事我一直都在秘密地進行,隻是最近一段時間,咱們調查室各項工作運行平穩,一直沒有發生過泄密的事情,甄別暫時沒有明顯的進展。”杜金星微微歎氣說道,“不知道上海那邊是什麽情況?”


    “上海?”彭浩良氣得一拍桌子,“上海那邊倒是發現了一個內鬼,不過他們的動作太慢了,人早就溜了。”


    “這麽說來,我們押送投誠人員從上海出發來臨城的消息就是上海的內鬼透露的?”杜金星鬆了口氣。


    “也不能完全確定。畢竟人沒有抓到,我們這邊走漏風聲也是有可能的,這件事你不要放鬆,不管是誰,隻要是膽敢在我彭某人的眼皮子底下玩花活,就一定要讓他付出代價!”


    杜金星眼皮子猛地一跳。


    “主任,職下謹記,一定會繼續查下去。”


    “嗯,那就好。”彭浩良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隨即揮揮手,不再言語了。


    走出主任辦公室後,杜金星不由地抿緊嘴唇,愁容滿麵。


    事情是答應下來了,但是他深知自己即將麵對的絕對不是一些簡單的人物。


    多年的情報工作經驗告訴他,能夠這麽幹淨利落地犯案並且全身而退,一定是個老手。


    他將劉海陽的司機叫到了自己的辦公室,詳細地問了當時的情形,怎奈那司機連殺手的影子都沒有看到,提供的信息毫無價值。


    沒多久,劉海陽也來了,開口就說自己冤枉,這次他在杜金星麵前就像是換了一個人似的,說話客氣了許多,一口一個杜組長、老哥叫得很是親熱。


    杜金星也知道此人隻不過是現在有用得著自己的地方而已,將來等事情一過,他劉海陽還是那個放下碗罵娘的劉海陽。


    劉海陽說了一通好話,希望杜金星盡快挖出凶手,還他清白。


    送走了劉海陽,杜金星叫王鵬開車,直奔警察局偵緝科。


    杜金星輕輕地推開了偵緝科辦公室的門。


    “周科長!這麽晚還在加班!”


    聽到有人進來,埋頭翻檔案的周新剛下意識地抬起頭,臉上隨即露出了諂媚的笑容,趕緊起身相迎:“哎呦,杜組長,這麽晚了,您還大駕光臨,有什麽吩咐,您打個電話就好了,我去向您匯報!”


    “不用那麽客氣,這次我是來向周科長當麵求教的!”杜金星打量著辦公室,陳設簡單,但物品擺放一團遭,看著很別扭。


    周新剛趕緊將沙發上堆放的檔案卷宗搬走,這才請杜金星落座,又倒了杯茶。


    杜金星看看茶杯裏漂著的茶葉沫子,抬頭道:“周科長,你也坐,咱們好好地聊聊。”


    “是!”周新剛半個屁股坐在沙發上,雖然偵緝科跟臨城調查室並沒有任何的隸屬關係,但也得當神一樣敬著。


    杜金星看著周新剛,此人身材略瘦,看上去有些邋遢,衣服穿在身上皺皺巴巴的。


    兩人打過交道並不多,但杜金星對周新剛頗有好感。


    “不瞞周科長,我這次是真的是登門求教的。今晚的刺殺案交到了老兄我的手上,這件事不好辦啊!”杜金星皺起了眉頭,在周新剛麵前大倒苦水。


    周新剛的臉上閃過一絲複雜的表情,他話鋒一轉道:“組長,您客氣了,有什麽事情新剛能幫得上您的,您盡管開口。”


    “新剛老弟!”杜金星的嗓音中顯得輕鬆了很多,他伸手用力地拍了拍沙發扶手,“我就知道你為人仗義,絕對不會看著老哥我坐蠟的,哈哈哈……聽說之前你們接到了報警電話?”


    話鋒轉的速度之快簡直令人猝不及防。


    “是有這麽回事,不然我們也不會大晚上的出警!”


    “電話查了嗎?”


    “查了,是從倉橋路的公共電話亭打出的,那條路到了晚上很偏僻,行人很少,找到目擊者的可能性不大。”


    “打電話的是個男人?”


    “嗯,聽聲音大概得有四十歲左右的年紀,他告訴我們值班的警察會有人在陸會長的生日宴會上下手。我一聽這可是火燒眉毛的大事,就帶人急匆匆地趕了過去。哦,對了,我讓值班的兄弟還打了一個電話給陸公館,提醒他們加強防範。”


    “可是,據我所知,陸公館的人並不知道此事,或者說他們根本就沒有接到過這個電話。”杜金星的臉上依舊掛著笑容,但目光卻是一寒。


    “怎麽可能?”周新剛騰地一下就站了起來,“天地良心啊,這麽大的事誰敢說瞎話?”


    杜金星安慰他道:“周老弟,你先別急,也可能是當時宴會很亂,接電話的人沒有聽清楚。既然你們值班的兄弟打了電話,這件事就一定能查清楚,真金不怕火煉嘛!”


    周新剛抓抓頭發:“還真是有這種可能。組長,您先稍後,我這就把值班的人叫過來,當麵一問便知。”


    值班的警察很快就被叫到了辦公室,他對天發誓自己絕對打電話通知了陸公館的人,而且那人說知道了。


    “你確定那人沒有喝醉?”杜金星問。


    “絕對沒有,那人說話的口齒很清楚,絕對不想喝醉的樣子!”值班警察回憶,“而且他還問了我是哪裏的警察。”


    “你有沒有問他叫什麽?”


    值班警察搖頭:“沒有,當時一著急,就忘記問對方的身份了。”


    “你怎麽搞的?”周新剛急了,“連問都不問,這下好了,人家要是不承認打過這個電話,咱們警察局豈不是成了知情不報?”


    值班警察嚇得直哆嗦。


    杜金星道:“好了,那種情況下發生這種事也很正常,就不要難為他了。行了,你先下去吧!”


    值班警察如蒙大赦,點頭哈腰地走了出去。


    周新剛指著門口道:“都是我教導無方,讓組長見笑了。”


    “無妨,無妨!”杜金星擺擺手,“這種事瞞不住,你們的話我自然是相信的。隻是接電話的人透著古怪,明明知道有人欲對陸會長的賓客不利,為何會一聲不吭呢?”


    周新剛皺眉:“這……這我就不知道了!”


    “咱們換個話題,你最近有沒有聽說過李峰,或者是我們調查室的劉隊長,得罪過什麽人?”


    周新剛連連擺手:“組長,我就是一個小警察,您說的這兩位,一個是市政委員會的紅人,一個是臨城調查室的人,我可不敢盯著他們。”


    杜金星笑道:“我不是那個意思,就是隨便問問,你就跟我說道說道即可,出了這個門,誰都不知道這回事,懂嗎?”


    “這……”周新剛麵帶猶豫之色。


    “周老弟,難道你還信不過老哥我嗎?”


    “不敢,不敢,要說啊,還真有一些事情,不過也都是捕風捉影、道聽途說而來的,真實性我可不敢保證,我這麽一說,您就這麽一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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