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分頭撕下自己的袖子捂住口鼻,又在腦後打了一個結兒,盡管他對血腥和惡臭有心理準備,可是井下的環境比預料中還要惡劣。


    馬寶將他的腰上拴上繩子,又將一個木盒子綁在後腰的繩子上。


    中分頭剛將頭探到井口,一股濃烈臭氣的猛然衝入鼻子,腸胃不受控製地翻騰起來,趕緊爬著倒退兩步,差點吐了出來。


    還是老警察有經驗,掏出一根煙讓中分頭自己點上。


    道理跟上廁所抽煙一樣,不是臭味沒有了,而是被煙味掩蓋了一部分。


    中分頭扒開臨時做成的“口罩”猛地吸了幾口,嗆得直咳嗽,又將“口罩”拉上去,這才硬著頭皮又回到了井口邊。


    馬寶握著繩子吼道:麻利點,否則老子一腳把你踹下去。”


    “下……這會就下……”


    這一天,注定是中分頭難以忘懷的一天。中分頭扒著繩子開始下井,雖然是枯井,井壁長滿了青苔,腳上吃不住勁,好幾次差點出溜下去,手掌和虎口被繩子磨得都是血印子。


    下井足足花了兩分鍾。


    枯井早就廢棄,裏麵除了枯葉就是爛泥,看著白色的蛆蟲蠕動,讓他仿佛感到頭顱正在極快地速度腐敗分解。


    這顆頭顱看上去比正常的大不少,五官出現了明顯的臃腫,難以形容的惡臭直衝鼻端,中分頭胸腹間頓時一陣翻江倒海。


    下一刻,他再也無法控製,蹲在井底嘔吐起來。


    這時他才發現,自己臨時做的“口罩”現在反而幫了倒忙,口鼻被堵住,那些從喉管裏湧出的汙穢又倒流了回去,甚至有一些進入了氣管,嗆得他劇烈地咳嗽,眼淚鼻涕齊出。


    後悔,無比的後悔!


    當初還以為那個年輕人給自己吃醬肉肘子是出於好心,現在想來人家怕是早就存了讓他打撈人頭的心思。


    他決定以後再也不吃肘子了。


    這時,咳嗽帶來的痛苦已經遠遠不如臭味了,他一把將“口罩”拽掉,將頭扭向一邊的井壁,繼續猛烈地咳嗽。


    不過,隨著嘴裏的汙穢被吐出來,咳嗽漸漸減弱。


    但嘔吐屬於生理反應,不受大腦控製。他又開始不停嘔吐,直到膽汁吐出來,滿嘴苦澀,有一種就要死的感覺。


    這回可是遭了老罪了。


    馬寶見狀不耐煩地在井口吼了幾嗓子,中分頭一直不上來,他們就得一直等在這裏。


    在不斷地催促下,中分頭將臉朝向那顆腐敗的頭顱。


    幹嘔了幾下,胃裏的食物已經被吐光了。


    方如今一開始並沒有站到井口邊,他是隊長,這種事按理說他不用衝到最前麵。


    聽到井底傳來的幹嘔聲,他還是慢慢走到井口,探頭說道:“吐完沒有,吐完繼續幹活兒。”


    中分頭臉上的表情比死了親爹還難看,他先是看了一眼那頭顱,又很快地閉上眼睛,一邊幹嘔著一邊,嘴裏含糊不清地念念有詞:“兄弟,別怪我,我也不想打擾你,實在是迫不得已,你上去了,以後就能沉冤得雪,到了那邊心裏也就踏實……”


    中分頭被拽上來時,臉色慘白,人就跟虛脫了似的。


    他將裝有頭顱的木盒從腰上解下來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一個猛子紮進了不遠處的河裏。


    馬寶笑著對方如今道:“隊長,這回可夠這小子受的,我估計他這輩子都不會吃醬肉肘子了。”


    方如今也是一笑。


    這時,郭華旻接到通知也趕了過來,先行將頭顱的木盒帶走,他的身邊還專門跟了三個行動隊員。


    如今的郭華旻幾乎成了臨城站專用的法醫,如果不是特別重要的檢驗工作,一般是不會請孫教授的,都由郭華旻完成。


    方如今付給郭華旻薪資,反正行動組也不差那點錢。


    方如今看了看,現在天已經基本上黑了,之所以選擇這個時間過來,就是為了少一點看熱鬧的人,畢竟老百姓就好這一口。


    二十多分鍾之後,中分頭才在馬寶的催促下從河裏爬上來,他始終覺得有蛆蟲鑽進了自己的衣服裏,恨不得一直這麽泡下去,跑禿嚕了皮了也在所不惜。


    方如今問:“你看到的那個人大致什麽樣?”


    “阿嚏!”中分頭打了一個噴嚏,鼻涕又流了出來,但他卻不敢用手去抹,因為剛才就是用手將腐敗的頭顱捧進了木盒內的,已經有了心理陰影。


    他想了想,才說道:“天太黑,離得有點遠,看不清相貌,我隻看到他個子不高!”


    “不高是多高?”方如今問。


    中分頭皺著眉頭回憶了一下:“大概像這位警官這麽高吧!”


    他的目光落在了老賈的身上,方如今、馬寶、李康的身高都在一米八以上,那個老警察也有一米七五的樣子,隻有老賈的身高在一米七左右。


    老賈嗬嗬一笑:“那確實是不高。我要是個子長得高點,早就有漂亮姑娘嫁給我了,嘿嘿……”


    這次方如今直接將中分頭帶去了站裏,又讓兩個跟陳阿四相熟的黃包車夫辨認那顆從枯井中打撈起來的頭顱,死馬權當活馬醫。


    這時,站長的電話打到了他的辦公室。


    方如今敲門進站長辦公室的時候,站長正在台燈下翻著一疊卷宗。


    一下子被處本部調走兩員大將,站長的工作也比平時忙了很多,下班的時間至少比以往晚一到兩個小時。


    這種情況下,作為副站長的吳劍光本應替站長多分擔一些工作,但奈何他的業務實在不行,站長也不敢將一些重要的案子交給他,隻能是親力親為。


    看到方如今進來,站長第一時間放下手裏的卷宗,問道:“這麽晚才回來,是不是有什麽新的發現?”


    他正在整理之前因為咖喱飯而逃走的那件案子的資料。


    雖然方如今會給他帶來不斷的驚喜,但以往的老案子也不能放下。


    晚飯後,他特意從檔案室將相關的案件資料調了過來,他相信卷宗裏一定還藏有一些線索。


    除此之外,站長知道方如今今天傍晚的去向,此時就是在等方如今的消息,如果案情有了突破,也許可以順騰摸瓜找到那個坐在黃包車上的日諜。


    方如今簡要將情況進行了匯報,最後說道:“已經找人對比過了,那顆人頭並不是陳阿四的!但卻和之前在河灣裏打撈起來的屍體是一個人的。”


    說完將審訊記錄遞了過去。


    聽了方如今的話,站長眉頭一簇:“怎麽會這樣?”


    之前一直以為是日諜殺了陳阿四滅口,死的人怎麽會不是陳阿四呢?


    “站長,這看上去是個壞消息,但其實是一個好消息。屍體不是陳阿四,說明陳阿四很有可能會活著。”


    站長的眼睛頓時一亮,沒錯,這確實是個好消息。


    日諜之所以要殺人滅口,極有可能就是因為陳阿四和他們打過照麵,或者是掌握了他們其他的信息。


    “可具屍體是怎麽回事?”站長覺得有必要弄清這些事。


    “經過黃包車夫們的辨認,這具屍體的主人叫作程小毛,也是一名包車夫,三年前和陳阿四一起從鄉下來上海討生活,兩人的關係很好,陳阿四經常會到陳阿四家裏喝酒過夜。”


    “不是說那顆頭顱已經麵目全非了嗎?”站長依然心存疑惑。


    “哦,是這樣,兩年前,程小毛為了爭搶客人,跟一名同行起了爭執,兩人拳腳相加,程小毛被打掉了一顆牙齒,而我們今天撈上來的這顆頭顱恰好也缺了一顆牙齒,與程小毛掉牙的位置完全吻合。”


    事發當時,過來辨認的兩名黃包車夫恰好都在現場,兩人十分篤定。


    人頭另有所屬?


    站長點點頭,這就能對上了,“這麽說來,日諜誤將程小毛當作了陳阿四滅口了口,兩人的身量是不是差不多?”


    “應該是這樣。日諜對陳阿四並不熟悉,黑夜裏將人認錯了,程小毛稀裏糊塗地成了替死鬼也是極有可能的。不過,這日諜下手太狠了,把人殺了也就算了,還把腦袋割了下來,當真是可惡!可話說回來了,我總覺得這其中有些蹊蹺!”


    死人是最能保守秘密的,日諜將所謂的“陳阿四”滅口之後,又是割頭,又是沉河的,看上去是為了避免屍體身份暴露,但多少有點脫了褲子放屁的意思。


    站長問:“你抓的那個偷兒還交待了什麽?”


    “他隻是看到有人向枯井裏扔東西,並沒有看清那人的相貌,不過據他回憶,那人的個子並不高,最多也就是一米七左右。”方如今回答。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說道:“替死鬼這件事我已經下達了封口令,一邊對外宣稱死的人就是陳阿四,另一方麵秘密尋找他的蹤跡。”


    兩名認屍的黃包車夫的家庭住址都進行了登記,諒他們也不敢不顧一家老小的性命滿嘴跑火車。


    不過,方如今還是給了他們每人五塊錢法幣的獎勵,這叫恩威並施。


    站長一聽,不住地點頭讚許:“這件事你做的很好,這個煙霧彈還是要放的。陳阿四是個關鍵人物,一定要找到他。”


    “我已經安排李康帶人去找了!”


    方如今猜測,陳阿四大概率不會留在城裏,而是跑回了鄉下。


    而李康的老家就在臨城鄉下,讓他去找人最合適不過了。


    大致的案情匯報的差不多了,站長又翻看了審訊材料,方如今錄的口供一向沒得說,邏輯清晰,措辭得當。


    “那個偷兒你準備怎麽處理?”站長合上審訊材料問。


    “先關著,不讓他和外界的人接觸。如果我們哪天找到了日諜目標,可以讓他暗中進行確認。”


    “可以!”站長心中暗讚,這個年輕人做事滴水不漏,雖然小偷沒有見過日諜的相貌,可他看見過日諜的背影,留著他確實有用。


    “如今,以後你跟周新剛還是要多親近親近,咱們還有很多事要依靠人家,一味地擺出擺出一副上官的架子也不好,你說呢?”


    “我明白了,站長!”


    方如今知道這當然不是在責備自己,而是在含沙射影地說吳劍光。


    “好了,早點回去休息吧。”


    “站長,你還要加班?”


    站長苦笑一聲:“我也是沒辦法啊,這裏還有不少案子堆著,我看了看,也沒有什麽頭緒。”


    ……


    一處民房中,稻葉昌生正在聽著手下的匯報。


    “他的身邊一直都有兩名機警的警衛,我們很難接近他。”手下等待著上司對自己的誇獎。


    他用錢收買了黑帽子,讓黑帽子故意擺出一副跟蹤盯梢的樣子,成功地將戴家兄弟引了出來,摸清了對方的底細,行動無疑還是非常成功的。


    按理說,稻葉組長應該誇自己幾句。


    可是,稻葉昌生沒有說話,而是繼續盯著手下,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


    手下心裏咯噔了一下,皺眉說:“哦,對了,今天他一個警察碰麵了,事後我們打聽到,此人是警察局偵緝科的科長周新剛。”


    “是他?”


    稻葉昌生眼眉一挑,這個名字他太熟悉了,不就是一壺春攪局的警察嘛,那次周新剛可是幫了自己的大忙。


    “後來他們去了哪裏?”


    “這……後來他們來了增援,跟蹤的條件已經不具備了。不過,如果組長需要的話,我可以從這個周新剛頭上動動腦筋,一個警察而已……”


    “八嘎!”稻葉昌生低聲罵了一句,“不要被假象所蒙蔽了,這個人絕非表麵上看起來那麽簡單。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不要去招惹更多的人,這樣會給我們在臨城的行動帶來麻煩的。”


    “哈依!”手下重重頓首。


    稻葉昌生心情有些糟糕。


    如果柳田有誌在身邊就好了,這些手下在能力和經驗方麵,都無法跟柳田有誌相提並論,用著也不是那麽順手。


    “好了,你先下去吧!有事我會再找你。”


    “那明天是否還要繼續跟蹤,請組長示下!”


    稻葉昌生搖頭:“暫時不用了。”


    今天已經讓對方警覺了,再繼續跟蹤的話很容易暴露。


    雖然心裏很想幹掉方如今,但這件事不能操之過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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