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大島空,萬分懊悔。


    悔不該不聽稻葉昌生之言,違抗命令自投羅網。


    更不該貪心至此,到這間公寓來取走剩餘的財物。


    現在倒好,被堵在這小巷子中,身陷絕境而無法脫身。


    一瞬間,他想到了之前的無限種可能。


    如果沒有給科室主任打電話就好了,如果臨城站早就在懷疑自己了,主任那裏也是他們獲取自己行蹤的必要途徑。


    如果不回自己的住處收拾財物,就不會遇到二喜。


    如果在路上的時候稍微再警惕一些,就會發現黃包車夫有問題……


    無論哪個環節自己多想一步,都可以避免現在的處境。


    他輕輕歎了口氣,說到底,還是自己心存僥幸,根本就將稻葉組長的話當成了耳旁風。


    心存僥幸、疏忽大意、違抗命令,這都是情報人員最不應該犯的錯誤。


    耳畔一片寂靜,他心中追悔莫及,痛苦地閉上眼睛,腦袋一下一下撞擊著門框。


    “咚咚咚……”


    這撞擊聲回響在耳畔,更是響徹在心尖上。


    不管有沒有來世,這次的教訓都將作為一次深刻的警醒。


    想到這裏,他的頭腦反倒是更加清明起來。


    作為一名資深情報人員,大島空經曆危險時刻並不算少,也早就做好了隨時犧牲為帝國盡忠的思想準備。


    此時此刻,他很清楚該到自己抉擇命運的時候了。


    臨城情報網絡中大批的特高課特工被捕,一部分人在官巷口當眾被處以極刑。


    另一部分人則徹底地消失匿跡了。


    既有可能是沒有挺過臨城站的酷刑慘死在獄中,也有可能是淪為了帝國的叛徒,成為中國人的走狗。


    而自己呢?


    是投敵叛變,通過出賣情報出賣同伴,苟且保住一條性命?


    還是信守當初加入特高課組織的錚錚誓言,為帝國流盡最後一滴血?


    不能再猶豫了,必須要做出抉擇。


    大島空暗暗咬牙,絕對不能落入敵人的手裏,那樣隻會生不如死,關鍵是即便自己開始能夠挺過一陣酷刑,可能堅持到最後嗎?


    他不敢保證。


    “探針”小組以及之前的“清水”小組當中有多少資深的老特工被捕之後都淪為叛徒,是他們的意誌不夠堅定嗎?


    肯定不是,折磨人的方法肯定比受刑閉口不言的辦法要多。


    大島空不禁打了個冷顫。


    再次深吸一口氣,他緩緩抬起了手中的配槍,這是一把跟隨自己十幾年的配槍,正宗的勃朗寧手槍,是特工訓練結束後作為獎品獎勵給表現優異的學員的。


    大島空對此極為珍愛,直到如今都保養如新,隻是這十幾年之間打出的子彈都不如今天多。


    輕輕退出彈夾,裏麵還有三顆黃澄澄的子彈,這次轉移他隻有一個備用彈夾,這是僅有的三顆子彈。


    將彈夾插上,大島空就聽到巷子的另一個方向傳來腳步聲。


    他現在處於前後夾擊的境遇,對方之前的攻擊受阻,開始從一個方向展開行動了。


    大島空毫不猶疑地探手朝著那個方向開了兩槍,滾燙的彈殼彈到地麵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想到手槍裏就剩下最後一顆子彈到了,大島空心中忍不住泛起一陣難言的苦澀。


    輕輕在槍身上摩挲幾下,仿佛在跟自己的老朋友告別,有這個老朋友送自己最後一程,即使到了那邊也不算孤單了。


    “何慧強,不要再做無謂的抵抗了,這些都是沒有任何意義的。”遠處傳來了張繼斌的勸降聲,“聽我的,放下武器,我們可以談談,隻要你願意,咱們之間什麽都可以談……”


    大島空對此卻充耳不聞,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緩緩閉上雙眼,旋即將槍口對準了自己的太陽穴,食指輕輕搭在了扳機上,緩緩用力。


    就在這時,不遠處忽然響起一聲沉悶的爆炸聲,緊接著便是爆豆一樣的槍聲。


    大島空舉著手槍的手頓時僵在半空中。


    張繼斌所在小巷的另一端,此時已經亂成了一團,兩名行動隊員身上鮮血淋漓,痛苦地倒在地上打著滾兒,發出一陣陣地慘叫聲。


    就在數秒前,全神貫注盯著大島空藏身之所的行動隊員們頭頂上忽然出現了一枚手雷。


    暗中投擲手雷的人,采用了延時投擲的方法,直接導致了空爆。


    鋼珠和手雷碎片呼嘯而下,兩名相對暴露的行動隊員受傷嚴重。


    沒有人看到手雷是哪裏飛過來的?


    慌亂的行動隊員們隻能朝著自己認為可能的地方開槍,局麵一度陷入混亂。


    硝煙迷茫當中,大島空已經踉蹌撐起了身體,從門洞裏一瘸一拐地走了出來。


    遭到突然襲擊的第三行動隊抓捕人員,包括在巷子另一端指揮的張繼斌,都是驚魂未定。


    誰也沒有想到大島空會在這個時候出來,是以並未發現他。


    大島空拖著受傷的腿,在地上拖出了長長的血跡,這短短的幾步對他而言艱難無比,頭暈眼花,隨時都有倒下去的可能。


    沒有其他的辦法,隻能咬牙堅持。


    有人企圖用手雷為自己逃離打開一個缺口,這個人是誰呢?


    稻葉組長?


    應該不是,稻葉昌生和自己見麵之後就立即離開了,以他的謹慎程度,絕對不會讓中國特工發現蹤跡。


    而且,自從兩人接頭見麵到現在,總計也就是四十多分鍾的時間,稻葉組長不可能發現自己出事遭到圍困,並主動施以援手。


    這不可能,也不符合稻葉組長的性格,在遇到緊急關頭時,稻葉昌生向來采取的辦法是斷尾求生,絕對不會憐惜自己的手下。


    那會是誰呢?


    忽然,大島空的腦海中閃過三樓那個女鄰居的身影。


    她一個女人家的怎麽會有槍?


    而且還那麽鎮定。


    作為一個女人,這一切都太不正常了。


    方才在樓上太過慌亂了,以至於沒有細想這其中的諸多不合理之處,現在這麽一想,大島空忍不住又是一個激靈。


    正想著,前方人影閃動,很快就有人發現了他。


    張繼斌的第三行動隊雖然在行動組中地位不及紀成林的第一行動隊,但張繼斌本人對手下行動隊員們平時的訓練很注重,他奉行的是平時多流汗、戰時少流血的信條。


    是以,第三行動隊的戰鬥力並不弱,低於第一行動隊,高於第二行動隊。


    在短暫的慌亂之後,圍堵的行動隊員們很快恢複了秩序,有人搶救傷員,有人向張繼斌報告情況,有人警戒……


    大島空的蹤跡正是被一個眼尖的隊員發現的,他手疾眼快向對麵的大島空開了一槍。


    槍口下壓,直接瞄準大島空的腿,極有分寸。


    “砰!”


    大島空腳下一軟,那條好腿被擊中了,身子踉蹌了一下,卻被他硬撐著沒有倒下去。


    身後傳來了張繼斌的吼聲:“抓活的,抓活的……”


    說罷,親自帶著幾個人貼著牆根就追了上來。


    大島空呼吸急促,身子半靠在圍牆上。


    此時,對麵的行動隊員猜測他已經沒有了子彈,也漸漸探出了身形,一時間,五六隻手槍對準了他。


    大島空滲出血絲的嘴角綻放出一抹微笑,隨即猛地舉槍地扣動扳機。


    “砰!”


    這一幕嚇得前方的行動隊員一身冷汗,紛紛開槍還擊。


    大島空擊發的子彈毫無意外的打偏了,而行動隊員們射擊時並沒有朝他雙腿招呼,他雙腿不知中了幾槍,身體頹然倒地。


    身後的張繼斌緊跑幾步衝了過來,一腳踢掉了大島空手中的手槍,槍口對著大島空的腦門。


    然而,讓他失望的是,大島空的眼神已經變得空洞起來。


    胸口綻放出了一朵小小的血花,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擴大。


    張繼斌顧不上罵人,馬上蹲下將手按在了大島空的胸口上,“快聯係醫院,快……”


    鮮血順著他的指縫間汩汩流出,一個行動隊員將隨身攜帶的止血包打開,可止血棉還沒有來得及放在傷口上,大島空的眼神便已經渙散了。


    有人摸了摸他的頸動脈,無奈地對著張繼斌搖頭:“隊長,人已經死了!”


    張繼斌的內心無疑是懊惱和沮喪的,一屁股癱坐在地上,顧不得去擦手上的鮮血。


    後續圍攏過來的行動隊員們個個麵麵相覷,噤若寒蟬。


    目標的死亡宣告了這次抓捕行動徹底失敗,眾人的心口上仿佛都壓了一塊大石頭。


    負責堵截的第三行動隊副隊長朱秀剛已經開始罵人了。


    “誰他娘的開的槍?”


    “老子行動前怎麽給你們說的,就是目標開槍打中了你們的腦門,你他娘的也隻能對著他的雙腿開槍!”


    “到底是哪個王八蛋開的槍?”


    “給老子站出來!”


    沒人出聲,眾人都低著頭。


    方才一片混亂,特別是大島空忽然開槍,他們均是被迫還擊,雖然之前收到了留活口的命令,但是在那種混亂之下,有幾個人能徹底保持冷靜的?


    “都不說是吧?”


    “要是讓老子查出來,老子扒了你的皮!”


    “算了!”張繼斌緩緩站起身,“這次兄弟們都不容易,趕緊將受傷的兄弟送去醫院,將目標的屍體就近移動到公寓裏,並進行搜查。”


    說再多,再怎麽生氣,人都死了,都是於事無補的。


    張繼斌隻希望從大島空的身上和家裏搜查一些有用的線索來。


    房東看著行動隊員們七手八腳地將屍體往公寓裏抬,一百個不願意,但又不敢違抗,隻好領著張繼斌等幾個人上了二樓,用備用鑰匙打開了大島空租住的房間。


    屋子裏有一股淡淡的黴味,想來是最近雨水較多,氣候潮濕,而房間又長時間沒有開窗通風的緣故,說明大島空並不是經常會過來。


    房間裏陳設很簡單,一張床一套沙發,一個大衣櫃一個書桌,清掃擦拭的一塵不染。


    在手下搜查的時候,張繼斌開始詢問房東。


    然而,這個房東對租客的信息一問三不知,他是到期收錢,一天不差,其餘的一概不聞不問。


    “長官,這個樂先生啊,人看上去真不爽氣,房租經常會拖上幾天才交,我是真不想一個個地催他們啊……”


    張繼斌眉頭緊皺,心情更差了。


    樂先生自然是何慧強的化名了,甚至連何慧強這個名字也是假的。


    如今,何慧強一死,其真實身份怕是無從查起了。


    一個手下將大島空身上掉落的小皮箱拎了進來,打開之後,滿眼都是花花綠綠的鈔票。


    房東眼睛都看直了:“這個姓樂的這麽有錢,還拖欠房租,嘖嘖……”


    張繼斌見他聒噪,將他趕了出去。


    他伸手在小皮箱裏的鈔票扒拉了幾下:“何慧強確實攢了不少錢。”


    算是稍微彌補一下遺憾了。


    除了鈔票,還有四份不同身份的證件,照片上的人都是何慧強,但姓名卻不盡相同,其中一個叫作樂益華,想來是用來租住該間公寓的假名。


    房間並不大,搜查行動很快結束,發現了藏在衣櫃後麵的暗格,但裏麵空空如也,什麽也沒有。


    目標的身上也很幹淨,隻有一個裝了三十多法幣的錢包,尚殘存著一股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


    “隊長,你看?”


    朱秀剛過來請示下一步行動。


    張繼斌並未直接回答,而是反問道:“傷員都送醫院了嗎?”


    一邊說著,一邊蹲下身子,抓起大島空的兩隻手放在鼻子下嗅了嗅。


    朱秀剛對於隊長的舉動有些不解,回答道:“送走了,問題不大,都是一些皮肉傷。”


    “查到手雷是誰扔的沒有?”這才是張繼斌最關心的事。


    “手雷……應該是目標自己扔著的吧?”朱秀剛並非很確定。


    “走,跟我去看看!”


    兩人快步下了樓,房東還沒走,湊上前:“長官,您看這房子……?”


    他巴不得事情平息,趕緊把樂先生的屍體抬走,自己再掛牌出租。


    “滾!”朱秀剛說。


    “呃……”


    巷子內雖然硝煙散去,但爆炸的痕跡仍在,地麵上亦有血跡。


    張繼斌站在原地四處打量。


    朱秀剛小心翼翼地說:“這裏距離大島空藏身的門洞隻有不到二十米的距離,即便大島空受傷,也可以將手雷投過來,這投擲手雷之人應該是他不錯了。”


    張繼斌俯身從地上撿起了一塊半個拳頭大小的碎磚頭,遞給朱秀剛:“拿上這個過去!”


    朱秀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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