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點鍾,陳龍根仍然待在車行裏。


    雖然他是車行的負責人,但畢竟是窮苦出身,沒有忘本,有時候也會親自到街上拉車。


    今晚便是如此。


    陳龍根在後院衝了個涼水澡,接過車行夥計王仁達遞過來的毛巾擦拭身體。


    他的身體在月光下依然能夠看出肌肉虯結。


    王仁達說:“龍哥,你都是車行的老板了,還老是受這個罪幹嘛?”


    陳龍根擰幹毛巾道:“做人不能忘本!再說了,這車行可不是我自己賺出來的,誰知道哪天我會不會再去拉車?”


    王仁達覺得他是在開玩笑,如今的順風車行發展勢頭很好,一些小的車行也紛紛掛靠過來,形成了吞並的事實,生意蒸蒸日上。


    尤其是,陳龍根對兄弟們都很好,大家心氣都很高。


    王仁達苦著臉說:“龍哥,你要去拉車,兄弟們該怎麽辦?”


    陳龍根將毛巾遞給他:“以後的事情時候再說。話放出去了之後,有沒有什麽收獲?”


    “我覺得應該是沒有。不過,我都記下來了,就等著你回來之後看呢。”


    王仁達識文斷字,被陳龍根留在了車行裏,除了一些日常事務之外,就是幫助他匯集那些車夫們從全城各地匯集而來的奇聞異事,也就是所謂的情報線索。


    這是陳龍根每天必做的事情。


    他很清楚這個車行存在的意義究竟是什麽。


    為了把方如今交待的事情做好,他還專門學了識字。


    一開始是真的頭大,怎麽記也記不住。


    但陳龍根這人有個特點,就是性子執拗,自己認準的事情便是九頭牛也拉不回來。


    一個多月過去了,竟然認識了百十個字。


    “走,裏麵說話!”


    在車行,陳龍根有個單間。


    王仁達將登記好的本子取了過來,一條一條地念給他聽。


    然而,並沒有什麽有價值的線索。


    陳龍根雖然沒有文化,但他非常好學,肯動腦筋,肯琢磨,而且受方如今的影響,總是喜歡琢磨一些看似平常的事情。


    但是,這次卻真的讓他失望了。


    別看本子上登記的密密麻麻的,但有價值的寥寥無幾。


    他輕輕歎口氣,這也是常態。


    在方長官的帶領下,臨城站對城市內的日諜打壓很厲害,很多特務選擇了蟄伏,哪有那麽容易就被他們這些拉車的看出馬腳?


    陳龍根在心裏默默地安慰了自己一番,今天也就罷了,也許明天會有新的收獲。


    “今天先這樣吧,你去休息吧!”


    王仁達輕輕地合上本子,問道:“龍哥,你不回家了?外頭還有幾個兄弟在守著,讓他們把你送回去吧。”


    陳龍根搖頭,現在時候已經不早了,家人都睡下了,回去又得把他們吵醒,還不如在這裏對付一宿。


    王仁達點點頭,轉身退了出去。


    陳龍根的單間裏就有床鋪,供他臨時休息,他脫下衣服倒頭就躺在了涼席上,隻是天氣悶熱,一時也睡不著,像是烙餅一樣翻來覆去。


    已經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見到方長官了,陳龍根隻覺得心裏空落落的。


    自己眼前的這一切簡直太不真實了。


    短短幾天,從一個臭拉車的,搖身一變竟然成了諾大一家車行的老板。


    一大家子人再也不用擠在一起住了,他租了一個宅子,兩進的院子,家人各有其所,其樂融融。


    孩子也就近上學,將來肯定會有不一樣的人生。


    比天上掉餡餅還令人不可思議。


    一切恍然如夢。


    這也讓他對方如今更加的依賴。


    自己能有今天,一切都是拜方如今所賜。


    陳龍根每天思考最多的事情,就是自己能為這位年輕的長官做什麽。


    就在他左思右想之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在耳畔響起。


    “龍哥,龍哥……”是夥計王仁達的聲音,聽上去比腳步聲還要急促。


    陳龍根起身開門,來的不隻是王仁達,還有另外一個人,陳龍根認得此人,好像叫徐三兒。


    “龍哥,徐三兒有急事找你。”


    陳龍根精神一振,他和徐三兒沒什麽交集,深更半夜地過來找自己,多半是有什麽發現。


    “來,進來說!”


    陳龍根將徐三兒讓進了自己的單間,讓王仁達在外麵守著。


    徐三兒有些局促,手不知道該往哪裏放,陳龍根也顧不得那麽多:“老徐,有什麽話直接說吧。”


    “嗯。事情是這樣的……”


    徐三兒當即把自己兄弟在旅館裏遇到的怪事說了一遍,他為人老實,把弟弟分別收了多少錢也一並說了,還將鈔票放到了麵前的桌子上,囁喏道:“龍哥,都在這兒了!”


    這錢拿著燙手。


    陳龍根現在是做事也是有模有樣,問道:“有沒有驚動他們?”


    “沒有,我那兄弟今天晚上值班,我叮囑過他了。”


    “行了,我知道了,你先去外麵等著!”


    陳龍根打發走了徐三兒,深吸了一口氣,隨即撥通了方如今辦公室的電話。


    鈴聲一直響著。


    快接啊,快接啊!


    他在心裏默念。


    令人失望的,始終沒人接


    陳龍根掛上電話,揉著眉心,隨後又撥通了另外一個號碼。


    電話接通了,但接電話的並不是令輝。


    對方告知他令輝在湖邊村飯店。


    陳龍根無奈之下又打到了湖邊村飯店。


    王韋忠從南京來到臨城,就下榻在湖邊村飯店,這次跟他一起來的還有六個手下,都是精幹力量。


    即便如此,方如今還是從第三行動隊抽調了十名行動隊員隨時聽候師兄的調遣,由張繼斌親自帶隊。


    此時,方如今和令輝都在王韋忠入住的房間裏。


    “師兄,你說吧,這次要我們怎麽配合你!”


    他並沒有詢問事情的前因後果,那些跟自己都不相關,隻需要搞清楚師兄的具體需求即可。


    王韋忠謝絕了接風宴,隻是在飯店裏簡單地吃了一些便召集方如今和令輝、陸大勇碰頭開會。


    之所以叫令輝和陸大勇一同前來,主要是考慮到僅靠臨城站的力量很難在短時間找到目標,必須動用所有的資源。而令輝和陸大勇代表了黑白兩道,有了他們的加入,將會事半功倍。


    “這件事比較急,幫我找一個從南京來的人,此人身上帶著重要的東西。無論是誰發現了,立即把人控製住,不要審問,更加不要查看那件東西。”


    三個人都沒有說話,等著王韋忠的下文。


    “能告訴你們的就這些了。”


    令輝和陸大勇十分失望,僅憑這些線索如何找人,簡直就是大海撈針。


    方如今卻有自己的思考。


    一個人從南京進入臨城市區,一定會留下痕跡。


    可以先從旅館、飯店等外來人員比較集中的地方查起。


    再者,就是發動城內的各個眼線,留意新來的外地人。


    雙管齊下,雖然不能說肯定能找到,但總比幹等著強。


    砰砰運氣也好。


    任務分配完之後,令輝和陸大勇當即走出去安排去了。


    房間內隻剩下了師兄弟二人。


    王韋忠這才說:“我知道你很忙,也不好意思打擾你,但這個案子是通天的,處座那邊追的急,不得不麻煩你。”


    “師兄,咱們之間的關係,這些話就不必提了吧。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何況這個案子通天。你放心,我肯定竭盡全力予以配合。”


    王韋忠點點頭,壓低了聲音:“接下來我跟你講的,不要告訴任何人!”


    他向方如今透露了整個案子的內幕,這是來之前特意由張鑫華向處座請示過的,在臨城站,隻有站長和方如今有知情權。


    方如今聽了之後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


    長江流域的軍事防禦草圖丟失,這的確是通天的大案。


    所有的防禦部署都要進行調整,這可是牽一發動全身的大事,難怪老頭雷霆震怒。


    而且,這還關係到特務處和黨務調查處之間的恩怨,諸多因果交雜在一起,確實令人頭疼。


    “師兄,我想知道,他們為什麽不直接把情報送到上海,而是非要中途轉道臨城呢?”


    按理說從南京到上海,不必從臨城過路。


    “軍事防禦圖的一部分也涉及到錢江防禦,並且這一部分是熊慶兵最新畫的,我猜他們是想驗證一下該圖的真偽。另外,日方一定認為我們會在南京至上海的路上圍追堵截,轉道臨城也不失為一個安全撤離的方案。”


    如果是驗證的話,那肯定需要的是軍事防禦圖和相關資料的原件了,一個小小的微縮膠卷雖然可以洗出清晰的照片來,但多出的這一道工序勢必會增加諸多的風險。


    臨城所有公開的照相館都在臨城站的監控之下,老板和夥計也清楚接到這樣的生意雖然報酬豐厚,但那是要冒著殺頭和坐牢的風險的。


    “可是,我們掌握的線索太少了。這個人不一定能找到。”方如今也是有話直說,“我們甚至不能確定攜帶原件和膠卷的是同一個人,還是兩個人。”


    王韋忠也是連連歎氣,說實話,他對這次臨城的行動並不太抱希望。


    “如今,我最擔心的是這個人來到臨城之後馬上和這邊的同伴接頭,將情報轉手,那樣的話,我們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這也是方如今所擔心的,王韋忠從公文包裏掏出一遝紙:“這是近幾天從南京開往臨城的火車上的乘客名單,目標極有可能就在其中。”


    從南京到臨城無外乎兩種交通方式,一種是乘坐汽車,另一種則是乘坐火車。


    汽車一般都是私人的,很難查證。


    唯一能夠查證的也就是火車了。


    乘坐火車並非實名製,這些名單都是特務處采取緊急措施才搞到的,死馬權當活馬。


    方如今看著長長的一串名單,也是頭疼不已。


    這可不是一項輕鬆的工作,乘客進入臨城之後仍舊是流動的,有些人即便被懷疑有問題,但保不準這幾天已經離開了,將來上哪裏去找?


    “師兄,我的建議是先查派出一下本地由南京返回臨城,把排查的重點放在非臨城那部分人身上。”


    時間緊,任務重,不可能全麵鋪開進行排查,對此王韋忠當即表示同意。


    就在這時,令輝急匆匆地返回,他是接到了電話之後,來找方如今的。


    “方組長,陳龍根電話找你!”


    電話打到這裏,一定是有急事,方如今對王韋忠解釋:“是一個開車行的外線,我去看看怎麽回事。”


    令輝跟著一起走了出去。


    五分鍾後,方如今走了回來,令輝留在了外麵。


    方如今直接拿起了那一疊厚厚的名單翻看。


    王韋忠起初並未在意,起身去倒水。


    忽然,就聽方如今說:“師兄,看來咱們要走運了!”


    王韋忠急忙轉身:“你說什麽?”


    方如今麵帶笑容:“我說咱們可能要走運了,就在剛剛,我的人告訴我,在鴻業旅館,有個叫作陳斌的人不對勁。”


    王韋忠還沒有完全反應過來:“陳斌?”


    他並不認識此人。


    方如今指著名單上的一個名字說:“就是他!”


    王韋忠連忙湊過來,隻見陳斌名字後麵備注一行字——


    太湖流域水利工程處的工程師。


    陳斌來臨城的時間正是今天中午。


    算起來,跟王韋忠乘坐的還是同一列火車。


    “此人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


    方如今當即將陳龍根的匯報轉述了一遍,聽得王韋忠連連點頭。


    “師兄,事不宜遲,看上去,今天晚上這個陳斌一定會有所行動,咱們得提前將此人監控起來,以免夜長夢多。”


    對於這個提議,王韋忠深以為然。


    盡管不能百分百確定陳斌就是他們要找的目標,但總歸是有了一個大致的方向,不再是兩眼一抹黑了,王韋忠的心情也開始漸漸地好了起來。


    王韋忠是冷靜的,緩緩道:“陳斌是明麵上的,我擔心的是另一個男人,這個人也在暗中監視陳斌,不禁進入房間翻動陳斌的私人物品,還故意通過小夥計泄露自己的蹤跡,他的真實目的是什麽?”


    方如今一時間也想不明白,兩人看上去並不是一路人。


    陳斌已經知道自己被人監視了,但是一直沒有采取行動脫離對方的視線,而對方也是極其有耐心地等待著陳斌的下一步動作。


    這個兩個人的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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