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訊鬆本浩二、小野昭明等日本間諜的事情由行動科接手,方如今並不參與其中,張鑫華給方如今專門配了兩輛車,讓他在南京轉轉。


    本來是要等著處座召見的,但處座跟著老頭子離開了南京,這方麵的顧慮便徹底地不存在了。


    張鑫華忙著審訊,暫時也沒有時間給他介紹處本部的同僚,方如今在南京的時間是比較自由的。


    第二日天邊剛泛起魚肚白,方如今便乘坐汽車,穿梭在晨霧繚繞的南京城中,朝著方家老宅的方向緩緩而行。


    車輪滾過青石板路,發出轔轔的聲響,打破了清晨的寧靜。


    隨著距離的拉近,他對老宅的記憶逐漸清晰起來,那些兒時的歡聲笑語,似乎又在耳畔回響。


    方如今在老宅附近下了車,帶著戴氏兄弟徒步而行。


    穿過一條狹窄的巷子,巷子裏,老式的磚瓦房簷下,幾滴殘夜的露水悄然滑落,打在脖頸間,帶來一陣沁人心脾的涼意。


    兩旁的牆壁上,爬滿了歲月的痕跡,斑駁的牆皮似乎在訴說著往日的滄桑。


    清晨的街巷已經開始熱鬧起來。


    老人們披著衣服,有的提著鳥籠,有的捧著熱乎乎的茶碗,聚在一起閑話家常。


    這南京口音濃鬱而親切,讓人心頭一暖。


    孩童們則三五成群,在巷子裏追逐嬉戲,歡笑聲此起彼伏,給這古老的街巷增添了幾分生機與活力。


    空氣中彌漫著早餐的香氣,煎餅的焦香、豆腐腦的滑嫩、油條的酥脆……


    前方不遠處,就是方家老宅。


    方如今放慢了腳步,戴上墨鏡,轉頭輕聲交代身後的戴家兄弟:“前麵就是老宅了,你們兩個跟著我,放鬆點,別讓人看出來。”


    戴家兄弟點了點頭,他們相互對視一眼,戴建業的腰最先塌了下來。


    方如今沉著步伐,穿過喧囂的人群,他的目光越過眾人的頭頂,落在前方那段殘垣之上。


    那是方家老宅的遺跡,曾經承載著他無數回憶的地方,如今卻隻能在一片廢墟中緬懷。


    然而,此刻更令他關注的是門前圍聚的人群和其中異樣的氛圍。


    人群中,各種聲音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片喧嘩。


    一個女人的尖利嗓音在這片嘈雜中顯得格外刺耳,時隱時現。


    方如今他環顧四周,注意到街上不僅圍滿了市民,還有一些背著沉重行李的城外百姓。


    耳邊傳來人們的對話聲,方如今從中捕捉到了關鍵信息。


    原來,不知從何處傳出了鬼子即將出山海關的消息,這一消息在民間迅速傳播開來,引發了大規模的恐慌和遷徙。


    關內的很多百姓紛紛向南遷移,尋求安全的避難所。


    這種趨勢一直蔓延到了南京周邊,連六合方向的城外百姓也聞風而動,過江之後湧入南京城內尋求庇護。


    方如今看著眼前混亂的場景,心中不禁湧起一股莫名的擔憂。


    如果流言繼續傳播下去,勢必會引發更大規模的恐慌和混亂。


    到時候,不僅是城外的百姓會湧入城內,連那些遠離城市的農民也會被迫背井離鄉,湧入這座已經擁擠不堪的城市。


    而南京在不久的將來並非是個安全之所。


    人群中突然傳來一陣老人失控的尖叫,打破了方如今的沉思。


    他轉身對身後的戴建業點點頭,示意他出麵維持秩序。


    戴建業立即領會了他的意思,擠進人群大聲喝止眾人的喧嘩。


    他的嗓門很大,效果也很明顯。


    方如今趁機走入人群中心,環視了一圈周圍的人。


    他發現這些圍觀者大多是普通百姓,但其中竟然也混雜著兩個穿著警察製服的人。


    這兩個人在人群中顯得格外醒目。


    為首的一個胖警察打量著方如今三人,見是陌生麵孔,不由得揚起下巴,擺出一副公事公辦的架勢:“這位先生,還請不要耽誤我們執行公務。”


    戴建業聞言,鐵塔一般的身形往前一站,恰好擋住了那警察的視線。


    他什麽也沒說,隻是低頭冷冷地看過去。


    胖警察被他的氣勢所懾,頓時矮了一截,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幾步,原本囂張的氣焰也消散無蹤。


    方如今並未多看那警察一眼,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掃視著,似乎在尋找著什麽。


    突然,他的視線定格在一個臉色有些憔悴的少女身上。


    雖然多年未見,且女大十八變,但還是被方如今一眼就認了出來。


    那少女麵對人群一臉惶恐,額頭上掛滿汗珠,顯然是受到了不小的驚嚇。


    當她的目光與方如今相遇時,微微有些詫異,旋即盯著方如今看了看,很快露出驚喜的神色,仿佛看到了救星一般。


    然而方如今卻並未立刻上前與她相認,而是先瞪了那胖警察幾眼,心中暗自感慨:南京也不能免俗,這些黑皮警察到了哪裏都是那麽令人討厭。


    他們或許並非十惡不赦之徒,但那種高高在上的態度和頤指氣使的做派,實在讓人難以對他們產生好感。


    方如今盯著那胖警察問:“這裏出了什麽事?”


    “我……這父女二人就是無賴,這房子明明典給了他人,可他們父女二人非要闖人家的私宅,也就是人家許先生大度不跟他們一般見識,可這對父女蹬鼻子上臉,甚至還敢動手打……打許家的家人……簡直就是無法無天……”


    足夠的距離給了胖警察足夠的安全感,雖然有些結巴,但硬氣了不少。


    “這宅子典給了何人?”方如今繼續盯著警察的眼睛。


    “這……給了許先生!”


    方如今繼續問:“你可曾親眼見過房契?”


    胖警察的眼神閃躲:“那……那自然是見過的,許先生家大業大,買下這個宅子不成問題,自然……自然是有房契的。”


    “那你把許先生請過來,當麵驗看一下房契,也好讓這對父女斷了念想!”


    胖警察連忙辯解道:“許先生那麽多的產業,確實忙碌,我們不便過多打擾。甚至,此刻說不定根本不在南京,如何去尋他?倒是這對父女,常與我們街坊交惡,給我們和大家夥找了不少麻煩,我對他們算是客氣的了,要是較真,早就將他們逐出南京城了。”


    “忙碌?”方如今冷笑一聲,“這許先生再忙碌,難道連自己的宅子都顧不上管理?這房契若是真的,那許先生為何不親自出麵解決此事?我看,這其中必有蹊蹺。”


    周圍的街坊紛紛七嘴八舌的議論,那老者握著一根棍子,縮在在殘破的門楣下,驚恐的用棍頭指著外邊。


    方如今暗自歎口氣,這老頭的脾氣還是跟以往一樣,不由瞟了一眼這個少女,少女還在期盼的看著自己。


    自己既然來了、見到了,就不能不管,此時人群聚集,他不能太過高調,最好是隻對付那兩個警察。


    方如今趁著混亂的局勢,不動聲色地將那為首的警察拉到了一旁,臉上掛著和煦的笑容:“兄弟,得饒人處且饒人。我知道你們當差的也不容易,有些時候確實是身不由己。”


    說著,他從皮夾子裏掏出幾張鈔票,遞到了那警察麵前。


    那胖警察顯然沒想到方如今會有這一出,一時間竟愣住了。


    他看看方如今,又看看那幾張鈔票,心中猶豫不決。


    接吧,似乎有些不妥;不接吧,這到手的鈔票又豈能輕易放棄?


    方如今見狀,微微一笑,輕輕拍了拍那警察的肩膀:“拿著吧。權當是我請兄弟們喝杯茶,消消火氣。”


    那胖警察抬頭看了看方如今,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


    最終,還是伸手接過了那幾張鈔票,熟練地塞進了自己的口袋裏。


    胖警察轉身就要走,卻被方如今一把拉了回來。


    “還有什麽事?”警察臉上帶著不悅。


    方如今摸摸鼻子道:“今日好像是督查專員要來,你們怎麽不去巡街,盯著這些陳芝麻爛穀子的小事做什麽,這不是擅離職守嘛,是不是嫌督查專員找不到你們警察局的毛病?”


    “我們便是巡街發現此處的糾紛,這才前來調解,可不是什麽擅離職守……”


    方如今湊過去低聲打斷道:“你可以跟我這麽解釋,但是那督查專員會不會信,就難說了。你現在若不馬上讓這些街坊散去,那督查專員估計很快就會聽到風聲,親自趕來查看情況也說不定,屆時你站在這裏親自給他解釋可好?”


    胖警察喉頭咕嘟一聲,畏縮往後麵退了一步。


    方如今轉向人群大聲道:“剛才這位警官跟在下也說過了,這宅子雖然過了許家先生的手,但這對父女畢竟是舊主舊人,再說了許先生一直沒有出示房契,既然如此,咱們不能隻聽一麵之詞,就斷定這宅子就是許先生家的。也請各位街坊請放心,這兩位警官也表態了,一定會盡快聯係上許先生核查此事。”


    方如今說完瞪了警察一眼,胖警察猶豫片刻,他知道方如今既然知道有督查專員這回事,就絕對不是一般的百姓,而且看他們穿戴講究,在這臥虎藏龍的南京,說不定是哪位高官家的公子哥,還是不得罪為妙。


    胖警察不情願的站出來對周圍街坊道:“剛才這位先生也說了,此事我們再核查核查,一定會弄清楚的。大夥不要圍著了,都散了吧,散了吧。”


    周圍的人看著這個戴著墨鏡的年輕人,一時間也猜不出是什麽來曆,但這件事大多數人都是來看熱鬧的,既然警察發了話,大夥都不敢違逆,見胖警察帶頭離開,其他人都跟著散了。


    那少女等人群散開後,三步並作兩步靠近方如今,淚眼婆娑道:“少爺,你可回來了!”


    原來這少女名叫唐慧,她的父親唐德田一直都是方家的幫傭,雖是雇傭關係,但方家待他如家人,這唐德田對方家也是忠心耿耿。


    父女二人一直跟著方家住在一起,方家出事之時,唐家父女恰好回家省親,算是躲過了一劫。


    兩人回到南京之後,發現方家已遭大難,悲痛欲絕,但無力回天,隻得張羅喪事,將方父方母下葬入土。


    之後,便聽說父女二人離開南京回了老家。


    方如今去警校求學之後,一直未回南京,他走的時候唐慧還是個小姑娘,但五官眉眼並未改變多少,是以一下就認出了她。


    唐慧埋著頭道:“我爹當初回到南京發現宅子被燒,伯父伯母……我爹受了驚嚇,一直便離不得人,時而清醒,時而糊塗,在老家住了一段時間,非要吵著鬧著回南京,我怎麽勸也勸不住,可是,我們幾次要進宅子去拜祭,都有人無故阻攔……”


    方如今擺擺手道:“先別說這些了,你們如今住在何處?”


    他見父女二人的衣衫俱是補丁,想必日子並不好過。


    “我們在附近租了一間房子,小是小了點,但總歸能住人……”她說話的聲音越來越低,以致最後幾不可聞。


    方如今轉頭看看紙鋪裏麵依然用棍子戒備的唐德田,口中淡淡道:“我想辦法幫你們再找個住處,等我回臨城的時候,你們一並跟我走。”


    在不久的將來,這裏會成為一座死城,他自然不願意唐家父女成為日寇的刀下之鬼。


    “不……不……”唐慧連連擺手,“南京就很好,我爹對這裏也熟了,要是去了臨城,反倒是會感到陌生,他的病也不容易好。”


    “南京熟悉是熟悉,可畢竟你們在這裏我也不放心。眼下這樣的事情,以後今天這樣的事情還不知道有多少。到了臨城,我可以給你謀個營生。當然了,你想上學也可以,你爹我也會找人照料,總是比現在在南京的日子要好過一些。”


    唐慧先是一喜,隨即臉色又黯淡下去,方如今見狀笑道:“我知道你和你爹都是要強的人,這些費用等你以後賺了錢,可以慢慢還我,怎麽樣?”


    唐慧畢竟隻有十四五歲,這才喜笑顏開:“那我一會兒就跟我爹商量一下,聽聽他怎麽說。”


    方如今見唐慧點頭,才稍微放心一點,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兩人就是他的親人,他不想讓唐家父女受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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