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世榮的心猛地一沉,瞬間站起,三步並作兩步衝出餐廳,直奔聲音來源的方向。


    根叔也慌忙一瘸一拐地跟上,兩人一前一後衝上樓去。


    樓上的景象讓許世榮的瞳孔驟然收縮。


    臥房門大開,地板上殘留著一串淩亂的腳印。


    而房間內,許世傑靜靜地躺在地上,胸前插著一把匕首,已經沒有了生命跡象。


    王媽癱坐在地上,顯然是嚇壞了,口中反複喃喃自語:“殺人了……殺人了……”


    跟在許世榮身後的根叔,當他的目光觸及房間內的景象時,雙眼頓時瞪得溜圓,滿臉的皺紋在這一刻仿佛都凝固了。


    他顫抖著手指向躺在地上的許世傑,驚愕地張大了嘴,卻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老爺,這……二老爺他……”


    喉嚨仿佛被什麽堵住了一般,聲音斷斷續續。


    眼神在許世榮和死去的許世傑之間來回遊移,似乎在尋找一個能解釋這一切的答案。


    許世榮蹲下身,仔細檢查許世傑的傷口,連頭也沒有回,但他的聲音卻透露出一種異常的冷靜。


    “根叔,你先出去,讓家裏的人都到大廳集合。記住,不要驚慌,也不要讓任何人離開。”


    “另外,再給韓鳳國打個電話,讓他馬上過來!”


    根叔如夢初醒般地點了點頭,轉身匆匆離去。


    此時,王媽顫抖著雙手,緊緊扶著牆壁,努力站穩了腳跟。


    她的臉上毫無血色,雙眼中透露出深深的驚恐與不安。


    許世榮看著她,用平穩的語氣說道:“王媽,你也先出去吧。記住,這件事不得對外聲張。”


    王媽慘白著臉,連連點頭,顫抖著嘴唇,卻沒能說出一句話來。


    在許世榮眼神注視下,她緩緩轉身,跌跌撞撞地走出了房間。


    隨著房門的關閉,許世榮的目光再次轉向躺在地上的許世傑,雙眼空洞,仿佛失去了靈魂一般。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高大的身軀在這一瞬間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量,徹底塌了下來。


    這一刻,許世榮的麵容,短短時間內就似乎蒼老了好幾歲。


    過了好一會兒,許世榮緩緩伸出手,顫抖著將許世傑的屍體輕輕抱起,雙肩不住地抖動。


    他的手指,如同撫摸著一件珍貴的瓷器,輕輕地、小心翼翼地滑過許世傑冰冷的臉龐。


    “老二,是我害了你……”


    窗簾已經拉開,窗外的梧桐葉隨風搖曳,斑駁的影子在他滄桑的臉上跳動,像是歲月的指紋,輕輕撫摸過他曾經的過往。


    許世傑的橫死,仿佛揭開了塵封的記憶,那些與弟弟相依為命的日子,如潮水般湧上心頭。


    他記得,那一年他隻有十三歲,許世傑五歲,他們的父母因一場意外離世。


    從那以後,許世榮便成了許世傑的天。


    許世傑那小小的身影,總是緊緊跟隨在他的身後,那份依賴,深深刻在許世榮的心頭。


    兩個稚嫩的生命在命運的洪流中飄搖。


    那些年,他們的生活充滿艱辛。


    許世榮為了生計,學過擦皮鞋,那漆黑的鞋油,不知染黑了他多少雙手套;


    他倒騰過假古董,那些看似古老的瓷器,其實是他精心做舊的贗品;


    他甚至開過地下小賭檔,煙霧繚繞中,他看著一張張渴望翻本的麵孔,心中卻是無盡的苦澀。


    南京城的街頭巷尾,都留下了他們兄弟倆掙紮求生的足跡。


    那些流血流汗的底層活計,許世榮都一一嚐試過,隻為了能給弟弟一個溫飽的生活。


    許世榮曾經想過成為人上人,但殘酷的社會讓他月的這個夢想距離自己越來越遙遠。


    直到二十年前,城區內的一個紡紗廠瀕臨倒閉,老板焦頭爛額地想要出手轉讓。


    然而,陳舊的設備,沉重的債務,讓所有人都望而卻步。


    當時正在開貨車的許世榮卻從中看到了一個機會。


    也不知道從哪裏來了的魄力,讓他用自己積攢下的微薄積蓄,加上一些借貸,毅然接手了這個看似毫無希望的紡紗廠,搖身一變成了廠長老板。


    相應的,自己的弟弟許世傑的角色也變了,他拎擦鞋箱的、從望風的,到托兒、到打手,到跟車的,變成了廠長的助手。


    許世榮此舉,當年在街坊四鄰和他的朋友圈之中是個不大不小的笑話,沒一個人看好他。


    便是連他剛剛處了半年不到的一個女人也選擇了離他而去。


    然而,一切超出了人們的預料……


    想起往事,他喟然長歎。


    這些年過去,雖然許世傑給他惹了不少的麻煩,但他已經記不清弟弟給他處理了多少事。


    許世傑的死,對他而言是斷臂之痛。


    然而比這更加可怕的,是隱藏在暗處,隨時會來的殺機。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許世傑的死意味著什麽。


    他確信,許世傑在臨死前,一定跟他一樣,什麽都明白。


    現在,回想起與日本人的合作,心中如同被刀割一般。


    當初,為了家族的利益,他選擇了和日本人搭線,卻沒想到這一步棋,竟成了他一生中最大的錯誤。


    這一刻,他抱著許世傑的屍體,想要用自己的體溫去溫暖那已經冷卻的身軀,去彌補自己的過錯。


    內心中充滿了自責和悔恨。


    他不斷地問自己,如果當初沒有和日本人合作,是不是就不會有今天的悲劇?


    這時,有人敲門。


    這個時候敢於敲門的人,不會是家裏的下人。


    許世榮說了聲“進來”,一個男人應聲而進。


    走到許世榮麵前,他神色凝重地行了個禮,“大先生,節哀順變。”


    來人正是讓根叔通知的韓鳳國,這人人體勻稱,摸樣俊朗,皮膚很白,實際年齡有四十五六歲,但看上去也就是三十出頭的摸樣。


    韓鳳國也是從年輕的時候就跟著許世榮打天下,說起來這人不簡單,他不是許世傑那種身上充滿了戾氣的人,倒是顯得文質彬彬。


    韓鳳國的父親是個賬房先生,他少年時沒有上學,就跟著父親在一家絲綢店裏當學徒。


    那時候他對生活還是充滿熱情的,然而過了三四年,也就是他的父親因為生病被東家辭退的那一年。


    他就改變了人生態度,不再滿足那點少的可憐的學徒工錢,以及東家無情的盤剝,果斷地辭職,在南京各地闖蕩。


    韓鳳國從來不掩飾對金錢的渴望。


    當年父親重病時,尋醫問藥耗光了家裏所有的錢財,使他狼狽不堪,甚至連討老婆的事情也不敢想。


    父親死後,家裏甚至連買一副好棺材的錢都沒有。


    那段經曆深深地烙印在韓鳳國的心中,使他深刻體會到了金錢的重要性。


    從那時起,他便立誌要賺取更多的財富,以確保自己和家人不會再次陷入那樣的困境。


    後來,他在一個偶然的機會跟了剛剛接手紗廠的許世榮。


    韓鳳國對金錢的渴望,並沒有使他立即走上邪路,反而激發了他更加努力工作的動力。


    他憑借自己的聰明才智和勤奮努力,在紗廠中脫穎而出,成為了許世榮的得力助手。


    他精通財務,對數字有著天生的敏感,這使得紗廠的財務狀況在他的管理下井然有序。


    許世榮也看中了韓鳳國的才華和勤奮,對他頗為賞識,提拔他當了紗廠的財務管事。


    他知道韓鳳國對金錢的渴望,但更欣賞他的才華。


    現在,韓鳳國就站在許世榮的麵前,他有資本炫耀,可是並未表現出一絲一毫的僭越,仿佛仍是二十年前過來麵試的那個落魄年輕人。


    許世榮輕輕放下了許世傑的屍體,示意韓鳳國坐下,臉上的表情深沉且複雜。


    韓鳳國深知大老板此刻的心情,他坐在許世榮的對麵,語氣堅定地說:“大先生,你得挺住!”


    許世榮麵無表情地回應:“如果警察上門來,咱們該幹嘛幹嘛!”


    韓鳳國皺了皺眉,沉聲說:“事情怕是沒有您想的那麽簡單。許家早就被警察盯上了,這您也知道。而且,盯上我們的不止警察,畢竟二先生他……不是普通人。”


    許世榮鼻孔裏哼了一聲,算作是對韓鳳國話語的回應。


    他並未追問韓鳳國心裏的真實想法,因為他知道,韓鳳國所說的是實情。


    他何嚐不知道,自己現在已經成了眾矢之的,處於風口浪尖之上。


    而二弟的意外離世,更是讓他時時刻刻都處聚光燈之下。


    韓鳳國點燃一支香煙,道:“大先生,二……二先生現在不在了,以後有什麽事,您盡管吩咐!”


    許世榮點點頭,忽然道:“你和我表妹的事情,怎麽樣了?”


    韓鳳國原本放入嘴裏的香煙又取了出來:“大先生,說實話,我們好像不合適!”


    他抽了一口煙,挑明態度,但很坦然。


    許世榮有個舅舅家的表妹,今年也三十五十六歲了,曾經嫁過人,但沒過兩年就死了。


    她沒有生育,就一直寡居,摸樣還算是周正,但脾氣不小。


    當年許世榮的舅舅在世的時候沒少接濟過自己的兩個外甥,許世榮始終心存感激,對這個表妹猶如親妹妹一般。


    這些年他賺了不少的錢,開始給表妹張羅起成家的事了。


    按理說,以許家在南京的地位和資本,追求他表妹的男人趨之若鶩,但表妹誰也沒有看上,反倒是對韓鳳國青睞有加。


    奈何流水有意、落花無情,韓鳳國對許世榮的這個表妹沒有任何的感覺。


    但是在許家的這個圈子裏,很多人還是把他當作許世榮的表妹夫,許世傑活著的時候還曾經為此跟他鬧過幾次不愉快,這一切令韓鳳國大為頭痛。


    但是,許世榮對此卻一直不聞不問。


    今天他頭一次當麵問起這個問題,令韓鳳國大為意外。


    “哦?不合適?哪裏不合適了?”許世榮站起來,走到窗前,背手而立,等待著韓鳳國的解釋。


    “她很好,人也漂亮,聰明能幹……可卻不是我喜歡的類型。大先生,我對您她一直保持著尊重與距離。在我心中,她更像是一位親人,而非伴侶。我對她沒有男女之情,隻有親情。”


    韓鳳國的話不失分寸,卻又不失直接。


    許世榮聽後,沉默片刻,然後緩緩轉身,目光深邃地看著韓鳳國:“你不想成為我們許家人?”


    “想!隻是……”韓鳳國攤攤手,麵露無奈。


    “好,很好!”


    “哎,大先生……我……你……”


    “算了。”許世榮擺擺手,打斷了韓鳳國的話,“別為難了。當年我為什麽要留下你?就是欣賞你的這份坦率。如果你為了迎合我而改變自己的心意,我倒是要小瞧你!”


    韓鳳國胸脯一挺:“沒有大先生,就沒有我韓鳳國的今天!您的恩情我銘記在心。無論何時,隻要您一聲吩咐,我一定竭盡全力,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許世榮點點頭,眼中流露出滿意的神色:“好,韓鳳國,我記住你的話了。你一直是個值得信賴的人,這也是我當初選擇你的原因。”


    他緩緩走到韓鳳國的麵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眼下,我需要你去幫我做事情。”


    韓鳳國立刻站直身體,神情嚴肅,“大先生,請講!”


    “你去備一份厚禮。”


    “您是說……那種級別的厚禮?”韓鳳國有些吃驚,不禁確認道。


    許世榮點了點頭,目光堅定,“對,就是那種。而且這次要按照以往的三倍來準備。”


    “嘶……”韓鳳國倒吸了一口涼氣。


    價值最高的厚禮,在他的印象中也隻是準備過一兩份而已,而現在一出手就是三倍。


    完全可以預料到,收禮的人應該是個手眼通天的大人物。


    眼下,許家確實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難。


    如果邁不過這一步,許家可能就要倒下了。


    隻有求助於實力足夠強大的大人物,才能助力許家挺過難關。


    韓鳳國心中雖然震驚,但作為許世榮的得力助手,他深知此時不是詢問詳情的時候。


    “明白了,大先生。我會親自去辦,確保一切準備妥當。”這些事情原本就是他在辦,做起來輕車熟路。


    許世榮點點頭:“好,這件事就交給你了。記住,行事要小心,不要打草驚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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