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學海心中暗自思量,知道此地不宜久留,正欲轉身離去,卻恰在此時,一個禿頭男子突如其來地攔住了他的去路。


    這禿頭男子身形魁梧,麵帶不善,顯然並非善茬。


    這人肩上擔著扁擔挑子,一頭是木風箱,一頭小爐子,帶個小板凳,繩子上掛一串鐵片,隨著扁擔的搖晃,發出鐵皮撞擊的清脆聲音。


    鮑學海認得此人叫張立,是個補鍋匠。


    說是補鍋匠,其實補鍋、補碗、補水缸都幹。


    這個年代,家裏做飯主要用大鐵鍋、大灶鍋、小耳鍋、牛頭鍋。


    鐵鍋大部分是鑄鐵(生鐵),時間長了,難免會有破洞或開裂縫,買新的較貴,這時能修複一下,也是很劃算的。


    補鍋匠用小茶杯大小、耐高溫的“耐火泥做鋼柸”,放點碎舊鍋片,放在焦炭爐子上燒,拉風箱加強助燃、加溫,很快舊鍋片熔化成“鐵水”。


    補鍋匠快速把鐵水珠子倒在要補在部位,裏外用石棉墊子一壓,一個洞就補好了。


    破損部位大的要3~4次,補好後,外麵用銼刀銼平,裏麵用舊砂輪磨光,很快修複好了。


    一般1個小洞5分錢,最多的2、3角錢一口鍋就可以補好。


    補碗,一般是碗開裂縫,或者掉了一大塊。


    補碗匠用木杆子鑽,鑽杆繩子上下摁,鑽頭用金剛鑽頭,縫隙兩邊,鑽成小孔,然後打上“螞蟥巴子”,碗修好後,不影響使用,當然明顯痕跡還是有的。


    張立的手藝一般,但在這一帶很吃得開。


    按理說,鮑學海跟他沒有任何的衝突,但偏偏張立還有個弟弟,也是個不務正業的主兒。


    張立倒是給弟弟謀了個出路,就是修鞋補鞋,擺攤的地點恰好離鮑學海不遠。


    但快活慣了的弟弟自然不肯幹這些手藝活兒,一天到晚根本沒生意,兩天就撂挑子不幹了。


    而張立聽到的版本是鮑學海搶了他弟弟的生意,導致他弟弟幹不下去了。


    於是,這仇怨就此結下了。


    鮑學海雖然是個日本特工,但因為特殊的身份,他一直扮演著憨厚本分的角色,從來沒有跟人紅過臉,即便有人故意欺負他,也是忍氣吞聲,能少一事就少一事。


    知道張立兄弟忌恨他,但鮑學海一直不敢表露出來,能躲就躲,張立見不到他的人,自然也就相安無事。


    沒想到今天在這裏碰上了。


    “姓鮑的,你可是讓我好找!”張立放下了扁擔,快步走到了鮑學海的麵前。


    鮑學海那張憨厚的臉龐上露出了一絲驚訝,隨即又被溫和的笑容所取代。


    他憨憨地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哎呀,是張大哥啊,真巧啊,在這裏遇到了。”


    “巧你大爺!”


    張立猛地揮起拳頭,毫無預兆地砸向了鮑學海的麵門。


    鮑學海雖然反應迅速,但礙於身份不能暴露,隻能硬生生地挨了這一拳,被打得踉蹌幾步,差點摔倒在地。


    張立見狀,更是得意洋洋,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笑容,繼續對鮑學海展開了猛烈的攻擊。


    每一拳都帶著呼嘯的風聲,狠狠地落在鮑學海的身上。


    鮑學海被打得鼻青臉腫,但他卻不敢還手,隻是緊緊地護住自己的要害,試圖減少一些傷害。


    旁邊的幾個箍桶匠、鋦缸匠看到這一幕,都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箍桶匠主要製造桶形或圓形的木製家具,如水桶、飯甑、火桶、鍋蓋、尿桶、腳盆、堅桶等。


    這幾人中,一個姓蔡的鋦缸匠最為壯實。


    鮑學海曾經親眼看到自己鄰居家的大醃菜缸壞了,開裂有一尺多長,繼續使用肯定會漏鹵水,重新買一口大缸可能需10塊錢,經濟條件也不允許,隻能修理使用。


    於是請了這個姓蔡的鋦缸匠,鋦缸匠拿出一包小工具,很快裂縫兩邊鑽出幾個小眼,然後用幾個螞蟥巴子固定好,再用鐵粉加鹽水刷在縫隙上進行密封,缸的一周加上一個竹篾箍,很快修好了。


    他們平時跟鮑學海的關係還不錯,此時看到他被如此欺辱,都感到十分不忍。


    於是,他們鼓起勇氣,走過去試圖拉開張立。


    “都是靠手藝吃飯的,有什麽話不能坐下來說清楚,幹嘛非得動手?”


    然而,張立卻並不領情。


    他轉過頭,對著這幾個箍桶匠就是一頓大罵:“你們幾個外地佬,也想來管我的閑事?滾開!”


    不僅如此,張立還用力推了其中一個箍桶匠,使其差點摔倒。


    這幾個箍桶匠雖然平時也算得上是硬朗的漢子,但此時麵對張立的囂張跋扈,卻都感到了一陣心虛。


    他們知道,自己不是本地人,如果惹怒了張立,恐怕會惹來更大的麻煩。


    於是,他們隻能無奈地退到一旁,眼睜睜地看著鮑學海繼續被張立毆打。


    末了,張立還從鮑學海的口袋裏掏走兩塊大洋,在手裏掂了掂,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嘴裏惡狠狠地道:“姓鮑的,今天算你花錢買個教訓,若是再跟你張爺做對,老子見你一次打你一次。”說罷,他挑起扁擔,大步流星地揚長而去。


    幾個箍桶匠、鋦缸匠見狀,這才連忙上前扶起傷痕累累的鮑學海。


    他們看著鮑學海那鼻青臉腫、嘴角淌著血絲的慘相,心中不禁湧起一陣同情和憤慨。


    “老鮑,你沒事吧?”一個箍桶匠關切地問道。


    “要不要去醫館看看?”另一個也焦急地說。


    鮑學海勉強地從口中吐出一口帶血的吐沫,歪眼斜嘴地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說:“沒事!”


    “這怎麽可能沒事呢?你可不要硬撐著啊?”一個鋦缸匠擔憂地說。


    “張立剛才可是下了狠手!”另一個也附和道。


    鮑學海擺擺手,勉強站穩了身子,感激地看著這幾個平時與他關係不錯的工匠,說道:“多謝幾位兄弟了,我真沒事!”


    說完,他拎起自己的小木箱走了。


    幾個箍桶匠、鋦缸匠見狀,不住地搖頭歎氣,臉上滿是無奈和憤慨。


    “什麽世道啊?”一個箍桶匠感歎道,語氣中充滿了對這個不公世界的質疑。


    “老鮑多老實的一個人啊!”老蔡也附和道。


    他們看著鮑學海那漸行漸遠的背影,心中不禁湧起一陣酸楚。


    在這個亂世之中,善良和老實似乎並不能成為保護自己的盾牌,反而更容易成為被欺淩的對象。


    他們為鮑學海感到不平,也為這個世道的不公而感到無奈。


    另一邊,鮑學海挨了一頓狠打,疼痛如同烈火般灼燒著他的每一寸肌膚,但他緊咬牙關,硬是沒有發出一聲呻吟。


    與這肉體上的痛苦相比,他心中那份尚未完成的任務更像是一塊巨石,沉甸甸地壓在他的心頭。


    他踉蹌著腳步,回到了自己的住處。


    一進門,他放下木箱,走到水盆前,用冷水敷了敷腫脹的臉頰,那冰涼的感覺讓他稍微舒緩了一些。


    接著,他換了身幹淨的粗布衣服,又找了一頂帽子,將帽簷拉下半遮住烏青的眼睛。


    就在鮑學海走到床邊,準備短暫歇息幾分鍾,讓疲憊的身體稍微放鬆一下時,忽然,一陣犬吠聲從巷子的西頭傳來。


    那是劉木匠的狗,這狗對這個巷子裏的住戶都極為熟悉,平時總是溫順地搖著尾巴,很少發出叫聲。而現在,這突如其來的吠聲,無疑意味著有外人闖入了這個平時鮮有人問津的地方。


    鮑學海意識到,這絕非尋常之事。


    這個地方髒亂差,一般人都不屑於從這裏經過,更不用說會引起劉木匠的狗的警覺了。


    他的直覺告訴他,這些外來者很可能與之前的銀樓和咖啡館事件有關,他們是衝著他來的。


    他不敢有絲毫的猶豫和遲疑,身體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力量驅使著,一下子從床上彈了起來。


    盡管身上的疼痛還在提醒他之前的遭遇,但他已經顧不上那麽多了。


    他迅速掃視了一眼四周,尋找著逃脫的路線。


    最終,目光落在了後窗上,那是一個狹小的窗口,平時用來通風換氣,但也僅僅是以容一人通過。


    此刻,他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它。


    鮑學海咬緊牙關,強忍著身上的疼痛,踉蹌著向窗口挪動,搬來一個板凳踩上去,沒有絲毫的停頓和猶豫,雙手緊緊地抓住了窗框,用力地一撐,將頭伸了出去。


    窗框狹小,他不得不先將一隻手臂伸出窗外,然後用力地扭動著身體,試圖將另一隻手臂也擠出去。


    這個過程異常艱難,他的肩膀和背部都傳來了陣陣劇痛,但他沒有放棄。


    他深吸一口氣,用盡全身力氣,猛地一掙,終於將整個上半身擠出了窗外。


    緊接著,他雙腿一蹬,身體如同一條滑溜的魚,從狹小的窗戶中鑽了出去,跌落在後巷的泥土地上。


    一落地,立刻爬起身來,拚命地向前奔跑。


    鮑學海一瘸一拐地在狹窄的巷子裏狂奔,臉龐上滿是焦急與慌亂。


    他怎麽也沒有想到,中國人會來得如此迅速。


    剛才右腿的迎麵骨被張立踢了一腳,他咬緊牙關,強忍著腿部傳來的陣陣疼痛,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但他不敢有絲毫的停留。


    汗水順著他的額頭滑落,滴落在青石板上。


    一邊跑,一邊不斷地回頭張望,生怕追兵會隨時出現。


    鮑學海自問來到南京之後,還從來沒有這麽狼狽過。


    不多時,顧清江在煙雜店老板的引領下,來到了鮑學海住處的門口。


    他停下腳步,目光銳利地審視著眼前這扇略顯陳舊的木門,低聲向身旁的老板確認:“你確定是這裏沒錯?”


    老板點頭如搗蒜,一臉肯定地回答:“絕對沒錯,上周我還聽他抱怨這裏老是停電,說生活不方便呢。”


    顧清江滿意地點點頭,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微笑。


    他迅速對身後的手下使了個眼色,這些訓練有素的行動隊員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圖,紛紛點頭,隨即分頭行動起來。


    “你去敲門,就說找他有事。”顧清江早已在路上跟老板交待好了說辭。


    老板聞言,心中雖有些忐忑不安,畢竟他知道平時看起來憨厚的鮑學海其實並非池中之物。


    但麵對顧清江那不容置疑的眼神,他隻好硬著頭皮走上前去,輕輕敲響了鮑學海家的大門。


    “老鮑,在家嗎?”


    然而,敲了幾次都無人應答,隻有門後傳來的陣陣回音在空曠的巷子裏回蕩。


    老板苦著臉看看顧清江。


    顧清江見狀,眉頭微微一皺,立刻意識到情況可能不妙,果斷地命令道:“破門而入!”


    話音未落,一名膀大腰圓的行動隊員已經應聲而動,後退幾步,雙腿微屈,做好助跑的準備。


    緊接著,他猛地一蹬地麵,如同離弦之箭般衝向那扇木門。


    在距離門板不足一米的地方,他猛然抬起右腳,用盡全身力氣一腳踹在了門上。


    那扇本就年久失修的木門,在這突如其來的一踹之下,發出了一聲震耳欲聾的“咣當”聲,隨即向後倒去,濺起一片塵土和碎屑。


    門一破,不等顧清江吩咐,兩名行動隊員已經率先衝了進去。


    他們身手敏捷,如同兩隻獵豹般迅速穿過了門洞,進入了鮑學海的住處。


    顧清江緊隨其後踏入屋內,他的目光如同獵豹般敏銳,迅速捕捉到了屋內的每一個細微之處。


    他的眼神一凝,落在了後窗邊的小板凳上,那板凳歪歪斜斜地擺放著,顯然是被匆忙挪動過的痕跡。顧清江心中頓時生出一股不祥的預感。


    他快步走到窗邊,仔細觀察著窗台上的每一處細節。


    窗台上有一些細微的塵土和碎屑,顯然是有人剛剛從此處鑽過,留下了掙紮的痕跡。


    他的手指輕輕劃過窗欞,觸碰到了一絲濕潤,那是還未完全蒸發的汗水,進一步證實了他的猜想。


    正當他凝神思索之際,後窗外傳來了包抄的行動隊員的聲音:“隊長,人是從後窗逃走的,有腳印!”


    顧清江聞言,腦瓜轉得飛快,立刻意識到鮑學海是剛剛從這裏逃走的,當即果斷地轉過身,對身後的行動隊員命令道:“快,繞到後麵追擊,他剛逃走不久,我們還有機會!”


    說著,他已經率先邁開步伐,朝著屋後的方向疾馳而去。


    其餘的隊員們也一窩蜂一般跟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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