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他們來到大宅,葉德勝的眼神在屋內四處搜尋,最終定格在頭上的大梁上。


    他忽然發現椽子與大梁的結合處似乎有些蹊蹺,於是趕緊讓人找來梯子,爬上去查看究竟。


    上去的人仔細檢查了大梁與椽子的結合處,發現了一個鑿出的小洞。


    他們找來一根鐵棍,插入小洞中用力一轉,梁木竟然能夠移動。


    隨後,屋脊上露出了一個大窟窿,足以容納兩個人出入。


    這個發現讓葉德勝心中一震,他立即派人去查負責建造新宅的木工工頭是誰。


    經過一番調查,他們得知工頭名叫黃祖民,是個手藝極好的老木匠。


    葉德勝不敢有半點耽擱,他親自帶人前往黃祖民的家中,不由分說便將黃祖民捆起來送交警署問罪。


    在警署的審訊下,黃祖民起初支支吾吾不肯說實話,但在挨了一頓打之後,他終於交代了實情。


    黃祖民說,葉德彪請他建宅時,有個名叫羅祥奎的惡漢暗中對他威逼利誘,讓他在大廳的房梁上做手腳。


    他一來懼怕羅祥奎的威脅,二來也貪圖錢財,所以索性答應了下來。


    但他聲稱自己隻是按照羅祥奎的要求在房梁上做了手腳,並沒有參與搶劫殺人之事。


    他再三強調,自己膽子再大也不敢殺人。


    有了黃祖民的供詞,警署立即撒開人手去抓拿羅祥奎。


    然而,他們找遍了整個南京城也找不到羅祥奎的蹤影。


    很明顯,羅祥奎在殺人越貨之後已經逃之夭夭了。


    葉德勝發誓要為堂兄討還公道,他鍥而不舍地找尋羅祥奎的藏身處。


    終於,在幾個月後的一天,他派出去的人在六合的一處廟會上溜達時,發現了一個臉上塗著油彩、身穿戲服、腳踩高蹺的人很像羅祥奎。


    他們立即秘密跟蹤這個人,確定了他的居住地點後,火速報告給了葉德勝。


    葉德勝一聲令下,族中子弟紛紛響應,他們手持棍棒,如同憤怒的洪流,洶湧而至。


    一到現場,葉德勝便眼疾手快地揪住了那人,定睛一看,果然是惡名昭彰的羅祥奎。


    羅祥奎一見大勢已去,慌忙抄起一把砍刀,如同瘋狗一般拚命掙紮,企圖突圍。


    然而,他終究寡不敵眾,被一棍子狠狠掀翻在地。


    隨後,他先是遭受了一頓痛打,被打得半死不活,然後又被像捆粽子一樣緊緊綁住,如同拖死狗一般被拖拽到了警署。


    起初,羅祥奎還極力狡辯,企圖蒙混過關。


    然而,隨著警署的拷問和棍棒的交加,他被打得皮開肉綻,終於服了軟。


    他供認不諱,承認了自己就是殺死黃宅四口的凶手,也是那個扮鬼嚇人的惡魔,更是搶劫分贓的貪婪之徒。


    然而,他搶來的錢財早已在賭坊中揮霍一空,若非如此,他斷然不會再幹回踩高蹺的老本行。


    他坦白交代,早在葉德彪要建宅子的時候,他就已經起了歹意。


    他威逼利誘趙榮在房梁上做手腳,企圖製造宅子不吉的假象。


    然而,這一招並未奏效。


    於是,他又想出了扮鬼嚇人的點子,找了幾個會踩高蹺的幫手,穿上戲服,畫上鬼臉,扮成鬼怪模樣在深更半夜逾牆進入林宅嚇唬人。


    他們本以為葉德彪會被嚇跑,他們可以趁機大撈一筆。


    然而,他們萬萬沒想到葉德彪竟然舍命不舍宅,說什麽也不肯離開。


    無奈之下,他們隻能拿些豬羊雞鴨來犒勞自己的肚皮。


    一連幾天,天天如此。


    久而久之,他們漸漸厭惡了這種生活,也憤怒於葉德彪的頑固。


    於是,他們又找來幾個同夥,來了個一不做二不休,將葉德彪連同他的兒子兒媳以及兩個使喚婆子一並砍殺。


    為了製造“惡鬼”殺人的假象,他們效法畫本上十八層地獄中小鬼們的手段,把死者的手腳砍斷、刨腹挖心,致使葉宅之中沒有一具囫圇屍體。


    他們拿走錢財之後平分贓款,然後躲了一陣子。


    見沒有什麽風聲之後,羅祥奎便現身了。


    然而,沒幾天他就把搶來的錢全都輸在了賭桌上。


    無奈之下,他隻能幹起了踩高蹺的老本行。


    萬沒想到最終還是被人認了出來。


    麵對警署的審訊和即將到來的懲罰,羅祥奎表現出了一種豁然的態度。


    他說這是天意掙脫不掉,既如此要殺要剮悉聽尊便好漢子絕不眨眼。


    根據羅祥奎提供的人員名單,警署派人四處追緝最終將這些人全部捉拿歸案。


    羅祥奎等人全部被判死刑“惡鬼”殺人奇案至此完結。


    然而這座宅子卻因為橫死過人而變成了凶宅。


    當時這件事在南京傳得很凶,葉德勝幾次欲將宅子掛牌出手但都賣不出去。


    掛牌價一降再降始終沒有人接手。


    後來倒是有幾個外地人來問過價,但不知道從哪裏得到了消息,再也不談了。


    於是這座宅子被嫌棄了,十幾年沒有人居住,庭院中野草叢生變成了“四大仙”的府邸。


    所謂的“四大仙”就是狐狸、黃鼠狼、蛇和刺蝟。


    由於他們都在夜間活動覓食,又都敢在城區“市居”,所以人們對這四種動物都有一種神秘感,認為他們在人間修行,目的是成仙。


    這座宅子的故事,當時在本地人中廣為流傳,但隨著時間的流逝,年輕人知道的並不多。


    蹬車的師傅的大伯當年就曾經參與尋找過凶手,所以對這個宅子的情況十分清楚,工人聽得多了,講起來十分生動。


    陰差陽錯之下,方如今也是問對了人。


    鮑學海在尋人啟事上留了一座凶宅的地址,到底是出於什麽樣的考慮。


    方如今已經了解到那座廣告牆因為政要的視察而被清理了,也就是說尋人啟事並未張貼。


    但是反過來講,鮑學海要聯絡的人,一定很容易看到尋人啟事才對。


    這樣就劃定了一個範圍,這個人可能是廣告牆周邊的住戶,也可能是商販,或者是經常路過之人。


    看上去縮小了範圍,但仍然無異於大海撈針。


    聯想到蹬三輪車的工人說頤和路353號號是凶宅,若是尋人啟事張貼出來,知道內情的人會怎麽辦?


    方如今的腦海裏一閃。


    一時間,他的思緒如同被一陣無形的風牽引,迅速飄到了那座尚未被刷成白色的廣告牆附近。


    鮑學海那鬼祟的身影,左右張望,確認無人注意後,才小心翼翼地從修鞋的工具箱中掏出一張尋人啟事。


    尋人啟事被輕輕地貼在牆上,鮑學海的眼神裏閃過一抹複雜的情緒,隨後便如影子一般,悄無聲息地融入了街角的陰影之中。


    時間仿佛靜止了片刻,直到一個好奇的路人打破了這份寧靜。


    他走上前去,目光在那張啟事上停留,眉頭漸漸皺起。


    隨後,更多的人圍攏過來,議論聲四起。


    當“頤和路353號號”這幾個字被提及,人群中頓時響起了一片嘩然。


    “那地方是凶宅啊!”有人壓低聲音,卻難掩其中的驚愕與恐懼。


    手指指點點間,頤和路353號號仿佛被無形地標記上了“禁忌”的標簽。


    不同於一般的尋人啟事,這裏會有很多人看,即便特務處已經在周圍安插了眼線,也很難確定哪個才是尋人啟事真正的“讀者”。


    這對於這名“讀者”而言,無疑是一種保護。


    思緒飄飛當中,三輪車已經駛入了頤和路。


    這裏是民國十九年,根據《首都計劃》建成的高級住宅區,在林蔭大道兩旁,大多是中西合璧式的二層樓房,建築密度較低,主要提供給政府官員居住,還有不少的使館或辦事處。


    路兩旁都是從巴黎購回的梧桐樹,沿路碧綠的濃蔭與近百幢風格迥異、各具個性的西式建築相映成趣。


    “建業,如果你是這裏的警察,會不會非常的恪盡職守?”


    方如今忽然沒頭沒尾地問了一句,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玩味。


    戴建業聞言,不由得撓了撓腦袋,苦笑了一聲:“那是自然,這裏的住戶非富即貴,我可得罪不起。哪天因為疏忽辦錯了事,他們隨便一句話我就得丟了飯碗。”


    方如今微微一笑,目光望向前方。


    不多時,三輪車來到了頤和路353號附近。


    這座大宅子的大門並未直接開在大路上,而是隱匿在一條狹窄的小街之後,仿佛是一位羞澀的佳人,半遮麵紗,等待著有緣人的探訪。


    三輪車在顛簸的石板路上緩緩前行,戴建業望著兩旁緊挨著的破舊房屋,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如果今天是開車的話,這條街的寬度怕是汽車會開不過去。”他輕聲嘀咕道。


    蹬車的工人聞言,回頭笑了笑,臉上的皺紋在日光下顯得更加深刻。


    “是啊,以前這條路可寬敞了,能並排走兩輛馬車呢。但自從那座宅子出事之後,四鄰陸陸續續都搬走了,周圍其他的住戶便漸漸地侵占街麵,搭個棚子、擺個攤兒,路就越來越窄了。”


    林宅在這條街的最裏麵,其餘的人家也都搬走了,而且林家已經沒人了,這條路留著的意義並不大,占地的鄰居們有恃無恐也是理所當然的。


    說話間,三輪車已經穿過了狹窄的小街,來到了頤和路353號的大門前。


    這座大宅子雖然曆經風雨,但依然能夠看出它曾經的輝煌。


    高高的院牆,雕花的門樓,都透露出一種不凡的氣勢。


    隻是如今,大門緊閉,院內雜草叢生,顯得格外荒涼。


    方如今和戴建業對視了一眼,眼中都閃過一絲複雜的光芒。


    蹬車的師傅下車道:“兩位先生,一會兒可是還回去,回去的話我就在這裏等二位。”


    戴建業付了車資,讓師傅在這裏等著。


    師傅點點頭,便蹲下身子修鈴鐺,天台呢風吹雨淋的,鈴鐺有些生鏽,聲音也不再像以往那樣清脆響亮。


    方如今率先推開那半虛掩著的破敗大門,一股陳舊而略帶潮濕的氣息撲麵而來,仿佛曆史的塵埃被輕輕攪動。


    他邁步走了進去,腳下的石板路因歲月的侵蝕而顯得凹凸不平。


    戴建業將手槍拎在手中,緊隨其後,目光在掃視著四周。


    高大的院牆內,曾經繁華的景象已不複存在,隻剩下斑駁的牆麵和枯萎的藤蔓在無聲地訴說著過往。


    兩人穿過雜草叢生的庭院,來到了主屋前。


    門窗緊閉,但上麵的玻璃碎掉了七七八八,其中兩個窗戶的窗簾低垂。


    方如今停下腳步,轉頭看向戴建業。


    推開房門,灰塵撲簌落下,細小塵埃在微弱的光線照射下,仿佛被賦予了生命,在空中舞動、盤旋,又緩緩落定。


    室內的一切都被歲月披上了一層厚厚的塵埃,家具、牆壁、甚至空氣,都仿佛被時間凝固。


    隻是隨意看了一眼,就知道當年這些家具都是用的好木料,價值不菲,隻是沒用多久就被閑置了。


    方如今和戴建業站在門檻處,望著這滿是塵埃卻充滿曆史感的房間,心中頗為感慨。


    戴建業道:“組長,還是我進去吧!”


    他的職責是保護方如今,自然不會讓方如今輕易以身犯險。


    “走吧,一起進。”


    戴建業雖然心中有些擔憂,但也不敢違拗組長的決定,隻是默默地點了點頭,選擇走在了前麵。


    兩人踏入了房間,地板上積了一層厚厚的灰塵,能看到一些小動物的腳印和糞便,還有蛇爬行的痕跡。


    它們的存在讓這個原本死寂的房間多了一絲生氣。


    這時,院外突然響起一陣清脆的鈴鐺聲,方如今和戴建業都停下了腳步,轉頭望向院外的方向。


    戴建業笑了笑道:“看來鈴鐺已經修好了。”


    鈴鐺聲還在繼續,而且越來越急促,方如今的眉頭卻皺起來。


    “建業,好像不對勁!”


    說著,他掏出了手槍。


    “嗯?”


    戴建業露出了狐疑的表情。


    話音剛落,“嗖”的一聲,一支弩箭猶如閃電,穿過破舊的窗框破空而來,帶著淩厲無匹的氣勢,直指方如今和戴建業所在的位置。


    箭矢的速度之快,令人猝不及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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