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場弗羅棱薩軍營外


    臣甲率埋伏兵士五六人上。


    臣甲


    他一定會打這籬笆角上經過。你們向他衝上去的時候,大家都要齊聲亂嚷,講著一些希奇古怪的話,即使說得自己都聽不懂也沒有什麽關係;我們都要假裝聽不懂他的話,隻有一個人聽得懂,我們就叫那個人出來做翻譯。


    兵士甲


    隊長,讓我做翻譯吧。


    臣甲


    你跟他不熟悉嗎,他聽不出你的聲音來嗎?


    兵士甲


    不,隊長,我可以向您擔保他聽不出我的聲音。


    臣甲


    那麽你向我們講些什麽南腔北調呢?


    兵士甲


    就跟你們向我說的那些話一樣。


    臣甲


    我們必須使他相信我們是敵人軍隊中的一隊客籍軍。他對於鄰近各國的方言都懂得一些,所以我們必須每個人隨口瞎嚷一些大家聽不懂的話兒;好在大家都知道我們的目的是什麽,因此可以彼此心照不宣,假裝懂得就是了;盡管像老鴉叫似的,咭哩咕嚕一陣子,越糊塗越好。至於你做翻譯的,必須表示出一副機警調皮的樣子來。啊,快快埋伏起來!他來了,他一定是到這裏來睡上兩點鍾,然後回去編造一些謊話哄人。


    帕洛上。


    帕洛


    十點鍾了;再過三點鍾便可以回去。我應當說我做了些什麽事情呢?這謊話一定要編造得十分巧妙,才會叫他們相信。他們已經有點疑心我,倒黴的事情近來接二連三地落到我的頭上來。我覺得我這一條舌頭太膽大了,我那顆心卻又太膽小了,看見戰神老爺和他的那些嘍羅們的影子,就會戰戰兢兢,話是說得出來,一動手就嚇軟了。


    臣甲


    (旁白)這是你第一次說的老實話。


    帕洛


    我明明知道丟了的鼓奪不回來,我也明明知道我一點沒有去奪回那麵鼓來的意思,什麽鬼附在我身上,叫我誇下這個海口?我必須在我身上割破幾個地方,好對他們說這是力戰敵人所留的傷痕;可是輕微的傷口不會叫他們相信,他們一定要說,“你這樣容易就脫身出來了嗎?”重一點呢,又怕痛了皮肉。這怎麽辦呢?闖禍的舌頭呀,你要是再這樣瞎三話四地害我,我可要割下你來,放在老婆子的嘴裏,這輩子寧願做個啞巴了。


    臣甲


    (旁白)他居然也會有自知之明嗎?


    帕洛


    我想要是我把衣服撕破了,或是把我那柄西班牙劍敲斷了,也許可以叫他們相信。


    臣甲


    (旁白)沒有那麽便宜的事。


    帕洛


    或者把我的胡須割去了,說那是一個計策。


    臣甲


    (旁白)這不行。


    帕洛


    或者把我的衣服丟在水裏,說是給敵人剝去了。


    臣甲


    (旁白)也不行。


    帕洛


    我可以賭咒說我從城頭上跳下來,那個城牆足有——


    臣甲


    (旁白)多高?


    帕洛


    三十丈。


    臣甲


    (旁白)你賭下三個重咒人家也不會信你。


    帕洛


    可是頂好我能夠拾到一麵敵人棄下來的鼓,那麽我就可以賭咒說那是我從敵人手裏奪回來的了。


    臣甲


    (旁白)別忙,你就可以聽見敵人的鼓聲了。


    帕洛


    哎喲,真的是敵人的鼓聲!(內喧嚷聲。)


    臣甲


    色洛加-摩伏塞斯,卡哥,卡哥,卡哥。


    眾人


    卡哥,卡哥,維利安達-拍-考薄,卡哥。(眾擒帕洛,以巾掩其目。)


    帕洛


    啊!救命!救命!不要遮住我的眼睛。


    兵士甲


    波斯哥斯-色洛末爾陀-波斯哥斯。


    帕洛


    我知道你們是一隊莫斯科兵;我不會講你們的話,這回真的要送命了。要是列位中間有人懂得德國話、丹麥話、荷蘭話、意大利話或者法國話的,請他跟我說話,我可以告訴他弗羅棱薩軍隊中的秘密。


    兵士甲


    波斯哥斯-伏伐陀。我懂得你的話,會講你的話。克累利旁托。朋友,你不能說謊,小心點吧,十七把刀兒指著你的胸口呢。


    帕洛


    哎喲!


    兵士甲


    哎喲!跪下來禱告吧。曼加-累凡尼亞-都爾契。


    臣甲


    奧斯考皮都爾卻斯-伏利伏科。


    兵士甲


    將軍答應暫時不殺你!現在我們要把你這樣蒙著眼睛,帶你回去盤問,也許你可以告訴我們一些軍事上的秘密,贖回你的狗命。


    帕洛


    啊,放我活命吧!我可以告訴你們我們營裏的一切秘密:一共有多少人馬,他們的作戰方略,還有許多可以叫你們吃驚的事情。


    兵士乙


    可是你不會說謊話吧?


    帕洛


    要是我說了半句謊話,死後不得超生。


    兵士甲


    阿考陀-林他。來,饒你多活幾個鍾點。(率若幹兵士押帕洛下,內起喧嚷聲片刻。)


    臣甲


    去告訴羅西昂伯爵和我的兄弟,說我們已經把那隻野鳥捉住了,他的眼睛給我們蒙著,請他們決定如何處置。


    兵士乙


    是,隊長。


    臣甲


    你再告訴他們,他將要在我們麵前泄漏我們的秘密。


    兵士乙


    是,隊長。


    臣甲


    現在我先把他好好地關起來再說。(同下。)


    第二場弗羅棱薩。寡婦家中一室


    勃特拉姆及狄安娜上。


    勃特拉姆


    他們告訴我你的名字是芳提貝爾。


    狄安娜


    不,爵爺,我叫狄安娜。


    勃特拉姆


    果然你比月中的仙子還要美上幾分!可是美人,難道你外表這樣秀美,你的心裏竟不讓愛情有一席地位嗎?要是青春的熾烈的火焰不曾燃燒著你的靈魂,那麽你不是女郎,簡直是一座石像了。你倘然是一個有生命的活人,就不該這樣冷酷無情。你現在應該學學你母親開始懷孕著你的時候那種榜樣才對啊。


    狄安娜


    她是個貞潔的婦人。


    勃特拉姆


    你也是。


    狄安娜


    不,我的母親不過盡她應盡的名分,正像您對您夫人也有應盡的名分一樣。


    勃特拉姆


    別說那一套了!請不要再為難我了吧。我跟她結婚完全出於被迫,可是我愛你卻是因為我自己心裏的愛情在鞭策著我。我願意永遠供你驅使。


    狄安娜


    對啦,在我們沒有願意供你們驅使之前,你們是願意供我們驅使的;可是一等到你們把我們枝上的薔薇采去以後,你們就把棘刺留著刺痛我們,反倒來嘲笑我們的枝殘葉老。


    勃特拉姆


    我不是向你發過無數次誓了嗎?


    狄安娜


    許多誓不一定可以表示真誠,真心的誓隻要一個就夠了。我們在發誓的時候,哪一回不是指天誓日,以最高的事物為見證?請問要是我實在一點不愛你,我卻指著上帝的名字起誓,說我深深地愛著你,這樣的誓是不是可以相信的呢?口口聲聲說敬愛上帝,用他的名義起誓,幹的卻是違反他意旨的事,這太說不通了。所以你那些誓言都是空話,等於沒有打印信的契約——至少我認為如此。


    勃特拉姆


    不要這樣想。不要這樣神聖而殘酷。戀愛是神聖的,我的純潔的心,也從來不懂得你所指斥男子們的那種奸詐。不要再這樣冷淡我,請你快來安慰安慰我的饑渴吧。你隻要說一聲你是我的,我一定會始終如一地永遠愛著你。


    狄安娜


    男人們都是用這種手段誘我們失身的。把那個指環給我。


    勃特拉姆


    好人,我可以把它借給你,可是我不能給你。


    狄安娜


    您不願意嗎,爵爺?


    勃特拉姆


    這是我家世世相傳的榮譽,如果我把它丟了,那是莫大的不幸。


    狄安娜


    我的榮譽也就像這指環一樣;我的貞操也是我家世世相傳的寶物,如果我把它丟了,那是莫大的不幸。我正可借用您的說法,拿“榮譽”這個詞來抗拒您的無益的試探。


    勃特拉姆


    好,你就把我的指環拿去吧;我的家、我的榮譽甚至於我的生命,都是屬於你的,我願意一切聽從你。


    狄安娜


    今宵半夜時分,你來敲我臥室的窗門,我可以預先設法調開我的母親。可是你必須依從我一個條件,當你征服了我的童貞之身以後,你不能耽擱一小時以上,也不要對我說一句話。為什麽要這樣是有很充分的理由的,等這指環還給你的時候,你就可以知道。今夜我還要把另一個指環套在你的手指上,留作日後的信物。晚上再見吧,可不要失約啊。你已經贏得了一個妻子,我的終身卻也許從此毀了。


    勃特拉姆


    我得到了你,就像是踏進了地上的天堂。(下。)


    狄安娜


    有一天你會感謝上天,幸虧遇見了我。我的母親告訴我他會怎樣向我求愛,她就像住在他心裏一樣說得一點不錯;她說,男人們所發的誓,都是千篇一律的。他發誓說等他妻子死了,就跟我結婚;我寧死也不願跟他同床共枕。這種法國人這樣靠不住,與其嫁給他,還不如終身做個處女好。他想用欺騙手段誘惑我,我現在也用欺騙手段報答他,想來總不能算是罪惡吧。(下。)


    第三場弗羅棱薩軍營


    二臣及兵士二三人上。


    臣甲


    你還沒有把他母親的信交給他嗎?


    臣乙


    我已經在一點鍾前給了他;信裏好像有些什麽話激發了他的天良,因為他讀了信以後,就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臣甲


    他拋棄了這樣一位溫柔賢淑的妻子,真不應該。


    臣乙


    他更不應該拂逆王上的旨意,王上不是為了他的幸福作出格外的恩賜嗎?我可以告訴你一件事情,可是你不能講給別人聽。


    臣甲


    你告訴了我以後,我就把它埋葬在自己的心裏,決不再向別人說起。


    臣乙


    他已經在這裏弗羅棱薩勾搭上了一個良家少女,她的貞潔本來是很出名的;今夜他就要逞他的淫欲去破壞她的貞操,他已經把他那顆寶貴的指環送給她了,還認為自己這樁見不得人的勾當十分上算。


    臣甲


    上帝饒恕我們!我們這些人類真不是東西!


    臣乙


    人不過是他自己的叛徒,正像一切叛逆的行為一樣,在達到罪惡的目的之前,總要泄漏出自己的本性。他幹這種事實際會損害他自己高貴的身分,但是他雖然自食其果,卻不以為意。


    臣甲


    我們對自己齷齪的打算竟然這樣吹噓,真是罪該萬死。那麽今夜他不能來了嗎?


    臣乙


    他的時間表已經排好,一定要在半夜之後方才回來。


    臣甲


    那麽再等一會兒他也該來了。我很希望他能夠親眼看見他那個同伴的本來麵目,讓他明白明白他自己的判斷有沒有錯誤,他是很看重這個騙子的。


    臣乙


    我們還是等他來了再處置那個人吧,這樣才好叫他無所遁形。


    臣甲


    現在還是談談戰事吧,你近來聽到什麽消息沒有?


    臣乙


    我聽說兩方麵已經在進行和議了。


    臣甲


    不,我可以確實告訴你,和議已經成立了。


    臣乙


    那麽羅西昂伯爵還有些什麽事好做呢?他是再到別處去旅行呢,還是打算回法國去?


    臣甲


    你這樣問我,大概他還沒有把你當作一個心腹朋友看待。


    臣乙


    但願如此,否則他幹的事我也要脫不了幹係了。


    臣甲


    告訴你吧,他的妻子在兩個月以前已經從他家裏出走,說是要去參禮聖約克-勒。格朗;把參禮按照最嚴格的儀式執行完畢以後,她就在那地方住下,因為她的多愁善感的天性經不起悲哀的襲擊,所以一病不起,終於歎了最後一口氣,現在是在天上唱歌了。


    臣乙


    這消息也許不確吧?


    臣甲


    她在臨死以前的一切經過,都有她親筆的信可以證明;至於她的死訊,當然她自己無法通知,但是那也已經由當地的牧師完全證實了。


    臣乙


    這消息伯爵也完全知道了嗎?


    臣甲


    是的,他已經知道了詳詳細細的一切。


    臣乙


    他聽見這消息,一定很高興,想起來真是可歎。


    臣甲


    我們有時往往會把我們的損失當作莫大的幸事!


    臣乙


    有時我們卻因為幸運而哀傷流淚!他在這裏憑著他的勇敢,雖然獲得了極大的光榮,可是他回家以後將遭遇的恥辱,也一定是同樣大的。


    臣甲


    人生就像是一匹用善惡的絲線交錯織成的布;我們的善行必須受我們的過失的鞭撻,才不會過分趾高氣揚;我們的罪惡又賴我們的善行把它們掩蓋,才不會完全絕望。


    一仆人上。


    臣甲


    啊,你的主人呢?


    仆人


    他在路上遇見公爵,已經向他辭了行,明天早晨他就要回法國去了。公爵已經給他寫好了推薦信,向王上竭力稱道他的才幹。


    臣乙


    為他說幾句即使是溢美的好話,倒也是不可少的。


    臣甲


    怎樣好聽恐怕也不能平複國王的怒氣。他來了。


    勃特拉姆上。


    臣甲


    啊,爵爺!已經過了午夜了嗎?


    勃特拉姆


    我今晚已經幹好了十六件每一件需要一個月時間才辦得了的事情。且聽我一一道來:我已經向公爵辭行,跟他身邊最親近的人告別,安葬了一個妻子,為她辦好了喪事,寫信通知我的母親我就要回家了,並且雇好了護送我回去的衛隊;除了這些重要的事情以外,還幹好了許多小事情;隻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還不曾辦妥。


    臣乙


    要是這件事情有點棘手,您又一早就要動身,那麽現在您該把它趕快辦好才是。


    勃特拉姆


    我想把它不了了之,以後也希望不再聽見人家提起它了。現在我們還是來演一出傻子和大兵的對話吧。來,把那個冒牌貨抓出來;他像一個妖言惑眾的江湖術士一樣欺騙了我。


    臣乙


    把他抓出來。(兵士下)他已經鎖在腳梏裏坐了一整夜了,可憐的勇士!


    勃特拉姆


    這也是活該,他平常腳跟上戴著馬刺也太大模大樣了。他被捕以後是怎樣一副神氣?


    臣甲


    我已經告訴您了,爵爺,要沒有腳梏,他連坐都坐不直。說得明白些:他哭得像一個倒翻了牛奶罐的小姑娘。他把摩根當作了一個牧師,把他從有生以來直到鎖在腳梏裏為止的一生經曆源源本本向他懺悔;您想他懺悔些什麽?


    勃特拉姆


    他沒有提起我的事情吧?


    臣乙


    他的供狀已經筆錄下來,等會兒可以當著他的麵公開宣讀;要是他曾經提起您的事情——我想您是被他提起過的——請您耐著性子聽下去。


    兵士押帕洛上。


    勃特拉姆


    該死的東西!還把臉都遮起來了呢!他不會說我什麽的。我且不要作聲,聽他怎麽說。


    臣甲


    蒙臉人來了!浦托-達達洛薩。


    兵士甲


    他說要對你用刑,你看怎樣?


    帕洛


    你們不必逼我,我會把我所知道的一切招供出來;要是你們把我榨成了肉醬,我也還是說這麽幾句話。


    兵士甲


    波斯哥-契末卻。


    臣甲


    波勃利平陀-契克末哥。


    兵士甲


    真是一位仁慈的將軍。這裏有一張開列著問題的單子,將爺叫我照著它問你,你須要老實回答。


    帕洛


    我希望活命,一定不會說謊。


    兵士甲


    “第一,問他公爵有多少馬匹。”你怎麽回答?


    帕洛


    五六千匹,不過全是老弱無用的,隊伍分散各處,軍官都像叫化子,我可以用我的名譽和生命向你們擔保。


    兵士甲


    那麽我就把你的回答照這樣記下來了。


    帕洛


    好的,你要我發無論什麽誓都可以。


    勃特拉姆


    他可以什麽都不顧,真是個沒有救藥的狗才!


    臣甲


    您弄錯了,爵爺;這位是赫赫有名的軍事專家帕洛先生,這是他自己親口說的,在他的領結裏藏著全部戰略,在他的刀鞘裏安放著渾身武藝。


    臣乙


    我從此再不相信一個把他的劍擦得雪亮的人;我也再不相信一個穿束得整整齊齊的人會有什麽真才實學。


    兵士甲


    好,你的話已經記下來了。


    帕洛


    我剛才說的是五六千匹馬,或者大約這個數目,我說的是真話,記下來吧,我說的是真話。


    臣甲


    他說的這個數目,倒有八九分真。


    勃特拉姆


    像他這樣的說真話,我是不感激他的。


    帕洛


    請您記好了,我說那些軍官們都像叫化子。


    兵士甲


    好,那也記下了。


    帕洛


    謝謝您啦。真話就是真話,這些家夥都是寒傖得不成樣子的。


    兵士甲


    “問他步兵有多少人數。”你怎麽回答?


    帕洛


    你們要是放我活命,我一定不說謊話。讓我看:史卑裏奧,一百五十人;西巴斯辛,一百五十人;柯蘭勃斯,一百五十人;傑奎斯,一百五十人;吉爾辛、考斯莫、洛多威克、葛拉提,各二百五十人;我自己所帶的一隊,還有契托弗、伏蒙特、本提,各二百五十人:一共算起來,好的歹的並在一起,還不到一萬五千人,其中的半數連他們自己外套上的雪都不敢拂掉,因為他們唯恐身子搖了一搖,就會像朽木一樣倒塌下來。


    勃特拉姆


    這個人應當把他怎樣處治才好?


    臣甲


    我看不必,我們應該謝謝他。問他我這個人怎樣,公爵對我信任不信任。


    兵士甲


    好,我已經把你的話記下來了。“問他公爵營裏有沒有一個法國人名叫杜曼上尉的;公爵對他的信用如何;他的勇氣如何,為人是否正直,軍事方麵的才能怎樣;假如用重金賄賂他,能不能誘他背叛。”你怎麽回答?你所知道的怎樣?


    帕洛


    請您一條一條問我,讓我逐一回答。


    兵士甲


    你認識這個杜曼上尉嗎?


    帕洛


    我認識他,他本來是巴黎一家縫衣鋪裏的徒弟,因為把市長家裏的一個不知人事的傻丫頭弄大了肚皮,被他的師傅一頓好打趕了出來。(臣甲舉手欲打。)


    勃特拉姆


    且慢,不要打他;他的腦袋免不了要給一爿瓦掉下來砸碎的。


    兵士甲


    好,這個上尉在不在弗羅棱薩公爵的營裏?


    帕洛


    他在公爵營裏,他的名譽一塌糊塗。


    臣甲


    不要這樣瞧著我,我的好爵爺,他就會說起您的。


    兵士甲


    公爵對他的信用怎樣?


    帕洛


    公爵隻知道他是我手下的一個下級軍官,前天還寫信給我叫我把他開革;我想他的信還在我的口袋裏呢。


    兵士甲


    好,我們來搜。


    帕洛


    不瞞您說,我記得可不大清楚,也許它在我口袋裏,也許我已經把它跟公爵給我的其餘的信一起放在營裏歸檔了。


    兵士甲


    找到了;這兒是一張紙,我要不要向你讀一遍?


    帕洛


    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公爵的信。


    勃特拉姆


    我們的翻譯裝得真像。


    臣甲


    的確像極了。


    兵士甲


    “狄安娜,伯爵是個有錢的傻大少——”


    帕洛


    那不是公爵的信,那是我寫給弗羅棱薩城裏一位名叫狄安娜的良家少女的信,我勸她不要受人家的引誘,因為有一個羅西昂伯爵看上了她,他是一個愛胡調的傻哥兒,一天到晚轉女人的念頭。請您還是把這封信放好了吧。


    兵士甲


    不,對不起,我要把它先讀一遍。


    帕洛


    我寫這封信的用意是非常誠懇的,完全是為那個姑娘的前途著想;因為我知道這個少年伯爵是個危險的淫棍,他是色中餓鬼,出名的破壞處女貞操的魔王。


    勃特拉姆


    該死的反複小人!


    兵士甲


    他要是向你盟山誓海,


    你就向他把金銀索討;


    你須要半推半就,若即若離,


    莫讓他把溫柔的滋味嚐飽。


    一朝肥肉咽下了他嘴裏,


    你就永遠不要想他付鈔。


    一個軍人這樣對你忠告:


    寧可和有年紀人來往,


    不要跟少年郎們胡調。


    你的忠樸帕洛上。


    勃特拉姆


    我要把這首詩貼在他的額角上,拖著他遊行全營,一路上用鞭子抽他。


    臣甲


    爵爺,這就是您的忠心的朋友,那位精通萬國語言的專家,全能百曉的軍人。


    勃特拉姆


    我以前最討厭的是貓,現在他在我眼中就是一頭貓。


    兵士甲


    朋友,照我們將軍的麵色看來,我們就要把你吊死了。


    帕洛


    將爺,無論如何,請您放我活命吧。我並不是怕死,可是因為我自知罪孽深重,讓我終其天年,也可以懺悔懺悔我的餘生。將爺,把我關在地牢裏,鎖在腳梏裏,或者丟在無論什麽地方都好,千萬饒我一命!


    兵士甲


    要是你能夠老老實實招認一切,也許還有通融餘地。現在還是繼續問你那個杜曼上尉的事情吧。你已經回答過公爵對他的信用和他的勇氣,現在要問你他這人為人是否正直?


    帕洛


    他會在和尚廟裏偷雞蛋;講到強xx婦女,沒有人比得上他;毀誓破約,是他的拿手本領;他撒起謊來,可以顛倒黑白,混淆是非;酗酒是他最大的美德,因為他一喝酒便會爛醉如豬,倒在床上,不會再去闖禍,唯一倒黴的隻有他的被褥,可是人家知道他的脾氣,總是把他抬到稻草上去睡。關於他的正直,我沒有什麽話好說;凡是一個正人君子所不應該有的品質,他無一不備;凡是一個正人君子所應該有的品質,他一無所有。


    臣甲


    他說得這樣天花亂墜,我倒有點喜歡他起來了。


    勃特拉姆


    因為他把你形容得這樣巧妙嗎?該死的東西!他越來越像一頭貓了。


    兵士甲


    你說他在軍事上的才能怎樣?


    帕洛


    我不願說他的謊話,他曾經在英國戲班子裏擂過鼓,此外我就不知道他的軍事上的經驗了;他大概還在英國某一個邁蘭德廣場上教過民兵兩人一排地站隊。我希望盡量說他的好話,可是這最後一件事我不能十分肯定。


    臣甲


    他的無恥厚臉,簡直是空前絕後,這樣一個寶貨倒也是不可多得的。


    勃特拉姆


    該死!他真是一頭貓。


    兵士甲


    他既然是這樣一個卑鄙下流的人,那麽我也不必問你賄賂能不能引誘他反叛了。


    帕洛


    給他幾毛錢,他就可以把他的靈魂連同世襲繼承權全部出賣,永不反悔。


    兵士甲


    他還有一個兄弟,那另外一個杜曼上尉呢?


    臣乙


    他為什麽要問起我?


    兵士甲


    他是怎樣一個人?


    帕洛


    也是一個窠裏的老鴉;從好的方麵講,他還不如他的兄長,從壞的方麵講,可比他的哥哥勝過百倍啦。他的哥哥是出名的天字第一號的懦夫,可是在他麵前還要甘拜下風。退後起來,他比誰都奔得快;前進起來,他就寸步難移了。


    兵士甲


    要是放你活命,你願不願意作內應,把弗羅棱薩公爵出賣給我們?


    帕洛


    願意願意,連同他們的騎兵隊長就是那個羅西昂伯爵。


    兵士甲


    我去對將軍說,看他意思怎樣。


    帕洛


    (旁白)我從此再不打什麽倒黴鼓了!我原想冒充一下好漢,騙騙那個淫蕩的伯爵哥兒,結果闖下這樣大的禍;可是誰又想得到在我去的那個地方會有埋伏呢?


    兵士甲


    朋友,沒有辦法,你還是不免一死。將軍說,你這樣不要臉地泄漏了自己軍中的秘密,還把知名當世的貴人這樣信口詆毀,留你在這世上,沒有什麽用處,所以必須把你執行死刑。來,劊子手,把他的頭砍下來。


    帕洛


    噯喲,我的天爺爺,饒了我吧,倘然一定要我死,那麽也讓我親眼看個明白。


    兵士甲


    那倒可以允許你,讓你向你的朋友們辭行吧。(解除帕洛臉上所縛之布)你瞧一下,有沒有你認識的人在這裏?


    勃特拉姆


    早安,好隊長!


    臣乙


    上帝祝福您,帕洛隊長!


    臣甲


    上帝保佑您,好隊長!


    臣乙


    隊長,我要到法國去了,您要我帶什麽信去給拉佛大人嗎?


    臣甲


    好隊長,您肯不肯把您替羅西昂伯爵寫給狄安娜小姐的情詩抄一份給我?可惜我是個天字第一號的懦夫,否則我一定會強迫您默寫出來;現在我不敢勉強您,隻好失陪了。(勃特拉姆及甲乙二臣下。)


    兵士甲


    隊長,您這回可出了醜啦!


    帕洛


    明槍好躲,暗箭難防,任是英雄好漢,也逃不過詭計陰謀。


    兵士甲


    要是您能夠發現一處除了蕩婦淫娃之外沒有其他的人居住的國土,您倒很可以在那裏南麵稱王,建立起一個無恥的國家來。再見,隊長;我也要到法國去,我們會在那裏說起您的。(下。)


    帕洛


    管他哩,我還是我行我素。倘然我是個有幾分心肝的人,今天一定會無地自容;可是雖然我從此掉了官,我還是照舊吃吃喝喝,照樣睡得爛熟,像我這樣的人,到處為家,什麽地方不可以混混過去。可是我要警告那些喜歡吹牛的朋友們,不要太吹過了頭,有一天你會發現自己是一頭驢子的。我的劍呀,你從此鏽起來吧!帕洛呀,不要害臊。厚著臉皮活下去吧!人家作弄你,你也可以靠讓人家作弄走運,天生世人,誰都不會沒有辦法的。他們都已經走了,待我追上前去。(下。)


    第四場弗羅棱薩。寡婦家中一室


    海麗娜、寡婦及狄安娜上。


    海麗娜


    為了使你們明白我並沒有欺弄你們,一個當今最偉大的人物可以替我作保證;在我還沒有完成我的目的以前,我必須在他的寶座之前下跪。過去我曾經替他做過一件和他的生命差不多同樣寶貴的事,即使是蠻頑無情的韃靼人,也不能不由衷迸出一聲感謝。有人告訴我他現在在馬賽,正好有便人可以護送我們到那兒去。我還要告訴你們知道,人家都當我已經死了。現在軍隊已經解散,我的丈夫也回家去了,要是我能夠得到上天的默佑和王上的準許,我們也可以早早回家。


    寡婦


    好夫人,請您相信我,我是您的最忠實的仆人,凡是您信托我做的事,我無不樂意為您效勞。


    海麗娜


    大娘,你也可以相信我是你的一個最好的朋友,無時無刻不在想著怎樣才可以報答你的厚意。你應該相信,既然上天注定使你的女兒幫助我得到一個丈夫,它也一定會使我幫助她稱心如意地嫁一位如意郎君。我就是不懂男子們的心理,他們竟會向一個被認為厭物的女子傾注他們的萬種溫情!沉沉的黑夜使他覺察不出自己已經受人愚弄,抱著一個避之唯恐不及的蛇蠍,還以為就是那已經杳如黃鶴的玉人,可是這些話我們以後再說吧。狄安娜,我還要請你為了我的緣故,稍為委屈一下。


    狄安娜


    您無論吩咐我做什麽事,隻要不虧名節,我都願意為您忍受一切,死而無怨。


    海麗娜


    請再忍耐片時,轉眼就是夏天了,野薔薇快要綠葉滿枝,遮掩了它周身的棘刺;苦盡之後會有甘來。我們可以出發了,車子已經預備好,疲勞的精神也已經養息過來。萬事吉凶成敗,須看後場結局;倘能如願以償,何患路途紆曲。(同下。)


    第五場羅西昂。伯爵夫人府中一室


    伯爵夫人、拉佛及小醜上。


    拉佛


    不,不,不,令郎都是因為受了那個無賴的引誘,才會這樣胡作非為,那家夥一日不除,全國的青年都要中他的流毒。倘然沒有這隻大馬蜂,令媳現在一定好好地活在世上,令郎也一定仍舊在家裏不出去,受著王上的眷寵。


    伯爵夫人


    我但願我從來不曾認識他,都是他害死了一位世上最賢德的淑女。她即使是我親生骨肉,曾經使我忍受過懷胎的痛苦的,也不能使我愛她更為深切了。


    拉佛


    她真是一位好姑娘,所謂靈芝仙草,可遇而不可求。


    小醜


    可不是嗎,大人,把她拌在菜裏吃,一定也很香。


    拉佛


    混蛋,誰跟你說香草來著?我們說的是仙草。


    小醜


    我不是《聖經》上說的尼布甲尼撒大王5。他發起瘋來,整天吃草,大人,我對草可並不在行。


    拉佛


    你認為自己是哪個——是壞蛋呢,還是傻瓜?


    小醜


    給女人幹活的時候,我是個傻瓜,大人;給男人幹活的時候,我是個壞蛋。


    拉佛


    這個分別由何而來?


    小醜


    我把男人的妻子騙走,替他越俎代庖。


    拉佛


    那你果然成了替男人幹活的壞蛋。


    小醜


    我把我常耍的這小棍給他妻子,這就也為她幹活了。


    拉佛


    言之有理;又是壞蛋,又是傻瓜。


    小醜


    請您多照顧。


    拉佛


    不,不,不。


    小醜


    沒關係,您要不肯照顧我,我還可以找一個身分不下於您的貴人。


    拉佛


    那是誰?是個法國人嗎?


    小醜


    說真的,大人,論起姓名來,他是個英國人;可是看模樣,他在法國比在英國更得意。


    拉佛


    你說的是哪位貴人?


    小醜


    黑太子,大人;也就是黑暗之王,也就是魔鬼。


    拉佛


    別扯啦,把這袋錢拿去。我不是要引誘你離開你方才說起的主人;還是好生侍奉他吧。


    小醜


    我是從山林裏來的,大人,最喜歡生火取暖;我方才說起的主人也總是把火燒得熱熱的。他是統治全世界的大王;可是,叫那班貴族在他的宮廷裏待著吧,我還是到那窄門的小屋裏住著去,那是坐享榮華的人不屑於光臨的。少數肯貶低自己的也許能去,可是大多數嬌生慣養的準會怕冷,他們寧可沿著布滿鮮花的大路,走向寬門,直趨烈火。6


    拉佛


    去吧,我有點厭煩你了;我先告訴你,免得惹你不痛快。去吧,好好看著我那幾匹馬,別胡鬧。


    小醜


    要是我在看馬的時候胡鬧,大人,那也不過是“馬胡”而已。(下。)


    拉佛


    真是個機靈的,會搗亂的壞蛋。


    伯爵夫人


    您說得很對。先夫在世的時候很喜歡他,命令我們把他養在家裏;這一來,他就認為自己有肆口胡言的權利了。他說話真是很沒有分寸的,愛拿誰開玩笑,就拿誰開玩笑。


    拉佛


    我也覺得他怪有意思的,叫他說說沒有關係。我剛才正要告訴您,自從我聽見了少夫人的噩耗,並且知道令郎就要回來的消息以後,我就央求王上替小女作成一頭親事;實在說起來,他們兩個人都還年幼,這是王上首先想起,向我當麵提起過的。王上已經答應我親任冰人;他對令郎本來頗有幾分不高興,借此正可使他忘懷舊事。不知道夫人的意思怎樣?


    伯爵夫人


    我很滿意,大人;希望這件事情能夠圓滿成功。


    拉佛


    王上已經從馬賽動身來此,他的身體健壯得像剛滿三十歲的人一樣。他明天就可以到這裏,這消息是一個一向靠得住的人告訴我的,大概不會有錯。


    伯爵夫人


    我能夠在未死之前,再見王上一麵,真是此生幸事。我已經接到小兒來信,說他今晚便可以到家;大人要是不嫌舍間窄陋,就請在此耽擱一兩天,等他們兩人見了麵再去好不好?


    拉佛


    夫人,我正在想他們兩人商談的時候,我以怎樣的資格參與。


    伯爵夫人


    隻憑你尊貴的身分就夠了。


    拉佛


    我談不上什麽尊貴,但是感謝上帝,總還算過得去。


    小醜上。


    小醜


    啊,夫人!少爺就要來了,他臉上還貼著一塊天鵝絨片呢;那天鵝絨片底下有沒有傷疤,要去問那天鵝絨才知道,可是它的確是一塊很好的天鵝絨。他的左臉腫起來足有兩寸半,可是右臉卻是光光的。


    拉佛


    光榮的疤痕是最好的裝飾。……我看那多半是疤痕。


    小醜


    我看準是楊梅瘡。


    拉佛


    讓我們去迎接令郎吧,我渴想跟這位英勇的少年戰士談談呢。


    小醜


    他們一共有十多個人,大家戴著漂亮的帽子,帽子上插著羽毛,那羽毛看見每一個人都會點頭招呼哩。(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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