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莫辛走到門口,一直守著的小山打開門跟著出去,小玉攙扶她坐上馬車,馬車很快消失在夜色裏,往王宮的方向行去。江鳶把人送走,站在院落裏麵發呆出神,秦沐翎不知何時在庖廚忙完,回到了院落,看到江鳶在台階前站著,她低頭躊躇些許,沿著短廊走過來,站在了江鳶身側。秦沐翎想了想,還是開口直言道:“方才來的是那位吧,這麽晚,她竟出宮了。”江鳶偏頭看她,張了唇想說點什麽,但卻不知該說什麽,最後幹脆緘口不言。秦沐翎自嘲的笑了聲,仰頭看著天上的玉盤,故作輕鬆說道:“我在宮中做太醫之時,得知那位睡眠不好,總是半夜驚醒,於是給她開了個安睡助眠的藥丸,此丸叫安神溫膽丸,裏麵的藥材是生薑、半夏、橘皮、竹茹、枳實、炙甘草、大棗和茯苓。我怕她多吃有害,叮囑一月最多一次。五年了,她可能一直在吃,身上安神溫膽丸的藥草味已經揮之不去。”也許吃飯時聞到初雪味是自己錯了,但久久未能彌散的藥草,秦沐翎還有什麽不能相信方才是她來了,可能還是一門之隔。秦沐翎也在這時恍然大悟,她看向江鳶:“啊,我明白了,難怪都虞侯對我一會兒冷臉,一會兒熱情,原來早知道我是誰。”“嗯。”江鳶沒有否認。秦沐翎得到這個回答,相當於江鳶承認和那人之間的事情,心裏驟然間沉下,胸口和喉嚨湧來的酸澀如不可阻擋的洪水。秦沐翎幹咽著,雙拳緊握:“還以為她這輩子會為了野心,在朝堂上和那些人爭奪權力孤獨終老,沒想到竟然找到了你。”江鳶聽著不悅,說道:“有野心不是很好嗎?身居高位,當為自謀,你曾為她診治過腹部的傷,應該知道她的處境,若是一味忍讓,恐怕她受的就不隻那一刀了。”“她和你說過此事?”秦沐翎詫異道。江鳶收回目光:“你和她之間的過往,我不過問,我和她之間的事情,也沒必要告知別人。夜深了,秦大夫早些歇息吧。”說罷,江鳶頷首示意,轉身回了屋子休息,沉重的木門吱呀一聲打開,又被關上。門外隻剩秦沐翎獨自一人呆站著。今夜恐怕要是難眠。第二日早上,江鳶去上了朝,朝廷論功行賞,賞了此次峽城賑災的所有官員,對於犧牲的將士,朝廷為他們發了撫恤金。朝議結束後,蕭莫辛單獨留下江鳶,並叫進了永安殿,同在永安殿的還有一名女太醫,是蕭莫辛特意提前叫來給她檢查傷口。江鳶以為她昨晚隻是說說而已,沒想到真的叫了太醫,為了讓她放心,乖乖跟著進了寢臥讓太醫檢查。蕭莫辛坐在殿外沏了兩杯茶。過了會兒,兩人從裏麵寢臥出來,太醫手中提著藥箱,彎腰說道:“太後,給都虞侯檢查過傷口了,都虞侯左肩上的箭傷很深,箭上還有毒,不過被及時治療過已經沒什麽大礙,後續隻需好好修養便可,我已給了都虞侯上好的金創藥。”“好,退下吧。”蕭莫辛說。太醫拱手道:“是,太後。”小玉帶太醫離開永安殿,殿內隻留兩人,小山非常識趣,退到遠處給她們守門。蕭莫辛坐在鳳椅上優雅從容品茶,纖細的手腕戴著翡翠玉鐲,更襯肌膚白瓷無暇。九月的盛夏炙熱灼人,青綠色的蠶絲薄衫穿在她身上,腰如約素,風姿綽約,靈動又清秀,不經意間的柔情,無論怎麽看都是個十足的美人,永遠都讓人眼前一亮。蕭莫辛喝完茶放下玉瓷杯:“昨夜在你的宅院,那位秦大夫想必已經認出我了。”江鳶從她身上收回思緒,眼眸眯起,想架起胳膊,結果忘記了左肩有傷,剛動了一下便放下,把右手放在身後,打牙犯嘴道:“要不說你們兩個心照神交,昨天晚上她也認出你了,還說以為你會和你的野心一起孤獨終老,沒想到竟選了我。”“她的話別聽。”蕭莫辛說。“是嗎?”江鳶偏要和她強:“秦大夫說她認出你,是因為你身上安神溫膽丸的藥材味。為什麽秦大夫這麽熟悉呢?是因為您睡眠不好,她特意給您開了這副藥丸,想必是這藥丸挺管用,不然您也不會一吃就吃五年,身上的藥味已經散不去了。那請問,太後娘娘您是怎麽猜到秦大夫認出您的呢,莫非也是這藥丸的氣味?”蕭莫辛臉色難看:“……”江鳶仰著身子哦了聲,自問自答道:“看來是我說對了,不過您跟我一起睡的時候,似乎睡的異常安穩,一動也不動的。”“你沒完了是吧?”蕭莫辛動怒了。江鳶現在也不怕她,而且身上也有傷,傷者為大,於是恃寵而驕道:“昨晚和秦大夫夜談的時候,發現秦大夫言語之中皆是對過往的惋惜和懷念,不知道太後您……”蕭莫辛被這廝鬧的一腔怒意憋在胸口:“我看你傷的不應該是肩膀,而是嘴巴。”“怎麽,你還盼著我嘴巴傷了?”江鳶順著荒唐的接話。蕭莫辛努力平靜心情,想她在峽城辛苦三個月,還忍了那人三個月,自己不該生氣動怒,要體諒她,不過是牢騷而已。蕭莫辛強撐著扯起一抹笑意,溫柔道:“自然不是,我希望你平安,哪裏都不要受傷,好好的站在我麵前就夠了。”這話聽起來,差強人意,還不錯。江鳶笑了笑不再胡言亂語,往前踩著一層台階走上去,立在蕭莫辛身邊,彎腰注視她的眼睛,邀請道:“今日九月七,正是重陽佳節,百姓們都忙著戴茱萸、賞菊喝酒,登高望遠,今晚我們也出去轉轉吧。”蕭莫辛仰頭看她,不放心道:“嶺南那邊要反,你姑姑現在還在殿前司沒有回來,我們這樣出去玩,不太好吧?”江鳶提起官袍的衣擺,側身在她身邊落座,還擠了擠:“江興被押到都城後,說實話,我曾派人去嶺南調查過,楚湘王要反的事在嶺南人盡皆知,但她為了錢糧在嶺南暴政,苛刻雜稅,若是真反,恐怕嶺南的百姓是第一個反的,而且還真反過幾次。”“嗯。”蕭莫辛期待的聽她下文。江鳶挨著她坐,用力吸了吸鼻子,並未聞到什麽藥草味,思緒轉回來繼續說:“我的建議是,現在楚湘王野心勃勃,而嶺南百姓民不聊生,我們趁這個時候賞賜百姓良田,因地製宜推出一些利民政策,再讓中原和嶺南的百姓交好,這樣就算楚湘王真的造反,恐怕嶺南當地的百姓和中原百姓也不答應。朝廷到時候出兵平反,豈不是更加容易,而且將士的傷亡也會大大減少。”蕭莫辛眼神忽然變的溺愛,唇角揚起的弧度越來越深:“不愧是都虞候,想的甚是周到,這樣做楚湘王的確不會輕易造反。”這個方法江鳶也是借鑒了前朝的恩施,不過看這女人的這個不懷好意的笑,她後仰著身子,目光上下打量著,懷疑道:“你該不會是對嶺南之事,另有打算吧?”蕭莫辛輕笑:“我想和嶺南打。”江鳶嚴肅臉:“你打住。”第88章 和嶺南開戰的這個想法, 江鳶不支持,她站起身看向蕭莫辛,聲色俱厲道:“打仗不是一件小事, 更何況是對內敵, 我們若能安撫就沒必要大動幹戈, 而且戰事一旦起,遭殃的隻有百姓,到時候血流成河, 伏屍遍野, 你可知有多少家庭破散?”蕭莫辛心裏自然清楚, 但不置可否。因為這是一個機會。江鳶知道她為何想和嶺南打,可不是現在, 她蹲下來拉住蕭莫辛的手, 安撫道:“小皇帝現在不過四五歲而已,再過十年才有可能威脅到你的野心,你現在要做的不是用軍功穩固地位, 而是籠絡民心和朝臣,讓天下人都知道你的仁政。嶺南如今根本不足為懼, 你要擔心的是北邊的吐安國這些。”蕭莫辛回握住她的手, 頷首輕言道:“小皇帝聰慧好學,有心誌,還有你姑姑親力親為的輔佐, 我怕我等不到那天,小皇帝就已經親自執政。我到時隻能退居後宮, 做一個閑散的太後, 和當今的太皇太後一樣,可能下場會比她還要慘。”“你忘了, 想要造反的還有江鄭平和蕭煥,他們兩個在這方麵想的和你一樣,不會等小皇帝長大,這也是機會。”江鳶說。蕭莫辛沉吟片刻,看向江鳶,嫣然一笑:“今晚我們出去玩,不過不要訂樊樓,那裏去的都是達官顯貴,容易被人察覺。其餘的地方都可以,你想去哪我都陪你。”江鳶不想放棄:“嶺南楚湘王一事,真的沒有商量的餘地嗎?你可以再等等。”江鴛話音落下,蕭莫辛往前探去身子,彎腰覆上她的唇,淺淺一吻,淺嚐輒止,葫蘆滴墜耳環在耳垂下搖搖晃晃,溫柔至極,但眼神卻是在拷問:“你說的那些我會考慮,但是江大人,如果我因這次機會失敗了,你打算拿什麽賠我?單你自己可不夠。”江鳶近距離看著她眼眸,許諾道:“如果你能成為一個賢明的君主,我會幫你實現你的野心,成為大梁王朝第一位女皇。”“好。”蕭莫辛答應了,她直起腰身坐正,語氣聽不出息怒:“嶺南之事我會親自處理,不過……若是楚湘王堅持造反,那你就不能怪我,不守我們之間的約定。”江鳶扶著蕭莫辛的膝蓋站起來,甚是懷疑道:“我怎麽一點都看不透你,明明能猜到你一下步要做什麽,但還是不懂。”蕭莫辛拉住她的手,往跟前拽了拽,一改方才的冷冽,溫柔道:“你有時間猜我的心思,不如想想今天晚上去哪玩,我可不是誰的邀請都答應的,你是唯一例外。”江鳶無奈搖頭,這女人的花言巧語偶爾聽一次真是讓人背後發涼,還不如不說。傍晚,日暮剛落下,一輛華麗的馬車緩緩從宮中出來,進入繁華的街道後,小山拉住韁繩,把馬車停在一個胡同口。早已等待許久的江鳶從台階上起身,手裏拿了幾袋熟食小跑過來,站在馬車旁遞給小山和小玉:“諾,給你們兩個買的,今天晚上辛苦二位姐姐了,還望笑納。”“謝謝江大人。”小山一把接過,打開袋子,裏麵的肉食還散著熱氣,好香啊。江鳶笑眯眯的收回手,提起長袍躍到馬車上,打開門彎腰進去,抬眸的瞬間,被眼前人驚豔的一滯,眼珠圓溜溜的上下欣賞。第一次見她穿粉色服飾,直領對襟趕上裙,淺色抹胸襯出肌膚白皙,領如蝤蠐,還特意描了眉,胭脂紅唇,頭戴玉簪朱釵,當真是傾城絕色,堪比貂蟬西施之美。她蹲在門口像個門神,蕭莫辛拍了拍身邊的位置,叫她說:“江大人不過來嗎?”江鳶低頭偷笑,進來把木門關上,還放下了木栓,沒有旁人在,她滿心歡喜的湊過去,右手撐在一旁,低頭討了個吻,甜甜的,軟軟的,沒忍住又親了一下,唇角揚的更加肆意:“蕭姑娘今日美的不可方物,是為了我特意梳妝打扮的嗎?”“不然呢?”蕭莫辛煙波流轉。江鳶隨口一誇,得到這個答案純屬在意料之外,下意識挑眉,彎腰落座在她身上,理著長袍說:“娘子著實用心了。”蕭莫辛猛然扭頭看她:“你叫我娘子?”“有什麽不對嗎?”江鳶一本正經道:“我不叫你娘子,莫不是要叫你小娘子?我們出門在外,孤女寡女,一口一個小娘子,顯得多輕浮,我叫你娘子,大家知道你已有所屬,你聽著舒服,聽著我安心,何樂而不為?”蕭莫辛說她:“你這是占我便宜。”江鳶一雙清澈的眼眸裏是遮不住的笑意,她歪頭毫不遮掩的直勾勾的盯著蕭莫辛看:“我占我娘子便宜,誰敢說什麽?”“隨你。”蕭莫辛不想與她爭辯,並說了句,“少看兩眼,眼珠子都要出來了。”江鳶義正言辭的解釋:“娘子今夜為我如此細心打扮,我不多看兩眼,豈不是浪費了娘子的一番心意,當是要看個夠了。”蕭莫辛:“夠了,再說下次沒有。”江鳶抿嘴,不說話了。馬車走到鬧市,因來往的百姓太多,隻好停在一旁,江鳶先出來跳下馬車,蕭莫辛緊隨其後,臉上戴了麵紗,怕被認出來。小山搬起車凳就想放下,江鳶伸手攔了下說:“不用,我直接抱她下來就行。”“來。”江鳶朝蕭莫辛張開雙臂。大庭廣眾之下,蕭莫辛提著裙擺看了眼周圍,密密麻麻的都是人頭,旁邊還有小山和小玉站著,她不太好意思,說道:“不用了,小山,你把放車凳放下來。”“是。”小山又去拿車凳。江鳶看出她的羞澀,大步上前,單手抱住她的雙腿,把人從馬車上抱了起來。蕭莫辛驚呼一聲,趴在她腦袋上,緊緊攬住了她的脖頸。小山和小玉下意識上前一步伸出手,怕這位都虞侯沒抱好,把她們太後摔下來。江鳶蹲下把人安穩放在地上,還貼心的把她裙擺理順,起身貼過去:“娘子莫怕,雖然我左肩受傷了,但右手依舊好用。”蕭莫辛皺眉瞪她,抬手放在她腰後擰著,聲音從唇縫裏溜出來:“小山和小玉還在,亂喊?給我安分點,否則我剪了你的舌。”江鳶哎呦哎呦的喊著,得寸進尺的給小山和小玉打報告:“你看看你們家姑娘這臭脾氣,又打又罵的,以後真沒人要。”小山和小玉低頭掩嘴輕笑,不敢言語。蕭莫辛被她的臉色煞紅,幸好有麵紗遮擋著,不然真是把二十多年的臉都丟盡了。打鬧結束,江鳶笑著牽起蕭莫辛的手,手指靈活的從她指縫穿進去,十指緊扣道:“我今夜帶了不少銀錢,娘子想吃什麽,想喝什麽都可以,想買什麽也都可以。”蕭莫辛跟在她身側索要道:“好啊,那我要整個大梁王朝,能不能給我買下來?”江鳶嘖了聲,攥緊人往前走:“嘶,你怎麽老想著這事,都出來玩了,想點開心的,別說這些不開心的,前麵有家鋪子的冰糖熟梨味道很不錯,我帶你去嚐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