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為一醫師,數月前曾住元國邊地小鎮,那裏忽遭邪祟,我受其累。雖幸逢仙師救治,然仙師去後, 不知為何五感漸失, 故而奔波於此, 探盡奇人異事。”“幾天前恰到這裏, 聽聞高公相麵之術十分傳神,便想求得一見, 知曉自己是否還能苟活於世。若不能,也好早為妻女打算。”“誰料今日一見高公,本還算勉強的五感突兀損毀。現下,我無法視您容顏、聞您之聲,才令家仆留於此,好代我記下您所言。”沈縝停頓兩瞬,手摩挲著扶上輪椅,好在觸覺還剩了一點,她仔細辨認片刻,移著輪椅往後了一點,鄭重拜下:“望高公憐我。”她道:“必有大禮相謝。”“......”高至因極驚極震所以在方才攥住椅子扶手的手指一點點鬆開。他沒有立即應答,因為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既是邪祟所傷,又曾為仙師醫治,這人怎會不知現下這種境地還是需得求問仙師?可他又不得不答,因為這人此番話裏還有另一個意思是今日見了他、就在前不久,“病情”才一瞬加重。無論是把他當成禍首還是轉機,這相麵怕是不得不成了。高至想起來到此地看見的一群高大漢子,而他為表誠意,隻領著三五小廝便來登門。就在這遲疑難言間,輪椅上的人直起身,再度開口,聲音帶了些落寞:“我知探查天機人運一道,皆會損及探查者。高公若有所猶疑,實屬常理。隻我實在是走投無路,這幾個月去了許多地的獬豸樓都無果,我”蒼白憔悴的麵容上生氣已被消磨得不剩太多。高至定定看著這人半晌,倏然長歎一聲:“罷罷罷,老朽便為你看這一次!”沈縝聽不見,於是邵玄微在其旁適時露出了一個忠仆該有的感激神色:“奴代郎君謝過高公!”**“主人!”邵玄微嘶吼出聲。但她的努力半點沒有用。沈縝搖頭,徹底確定自己已然失聰,沉默了會兒開口道:“寫於紙上吧,趁我現在還能看見一些。”邵玄微麵色很難看,但刻在骨子裏的服從讓她到一旁拿了紙筆,將方才高至的斷言記下來好供輪椅上的人觀看。不消片刻,一張宣紙便湊近到沈縝眼前真的是湊得很近。她默念讀過:“歲至將亡,萬死路中或有一線回寰。”就隻有這一句話。沈縝挑了挑眉。把宣紙放下,她合眸沉思,不知多少時光流去後,才似恍然驚醒,出聲輕道:“把這句斷言先捂兩天,然後自然點、似真似假傳出去。”沒了聽覺,她自然沒辦法從邵玄微那裏得到答案,頓了幾瞬後就自顧自說下去:“再找人傳我謝高公,奪恩人之女非應做之事,故而贈張家財物,先前之事就此揭過。”“是。”即便知曉對方聽不到,但在每句話的間隙邵玄微還是鄭重回應。沈縝睜開眼睛,看向身邊人,對著那模糊的影子,問:“都準備好了嗎?”邵玄微剛想張口答,但即刻意識到自家主人現在的情形,默了默,俯身蘸墨寫字,寫完將宣紙遞上。沈縝再看過“東海、乾國、元國、獬豸樓、鬼市,皆已籌備完成。”皆準備完了啊......沈縝道:“好。”“去吧。”她說,“告訴謝女君我現在的情況。”“是。”邵玄微應。但她行了一禮,轉身剛走幾步,後麵又傳來聲音“玄微。”邵玄微回頭:“...主人?”沈縝看著她:“若有一日你不用再為鴉雀效命,你想做些什麽?”邵玄微怔,隨即惶然低頭:“屬下誓死效忠主人!”可沒有得到任何降罪赦免或寬慰的幾息之後,她驀地反應過來無論她說什麽都不會被聽見。但輪椅上的人仍舊注視著她,視覺的削減並沒有損壞那雙眼眸的清亮,邵玄微僵直著脊背回到小案旁拿起筆,想要將剛才出口的話再寫下來,可不知為何手上猶豫,遲遲難下筆。半晌,沈縝沒有等到答案。她沉吟片刻,輕笑一聲:“罷了。”“玄微,如若以後想起來,再告訴我吧。”一點墨色暈染在宣紙上,邵玄微抬眸,看著日光下瘦弱憔悴的人。不是真實的相貌,但在這一刻,她好像看到了數年前第一次相見的那個人。方才滴落的墨色被拉開做了第一筆。白色宣紙上緩緩構成一個“是”。......九月底,劉頭村迎來了兩個極壞的消息一,郡上修築堤壩,每家每戶需得出一個青壯;二,原本針對男丁征收的“丁口稅”今年擴大至每一個人,且又多了個“舊錢稅”。現下正值農忙時節,別說青壯,就是八十歲的老人和懷了孕的婦人都得下田,這個時候要出雜役,還多了稅,不用想,自然是民怨沸騰。而在這鼎沸的民怨裏,一個小道消息迅速流傳,又隻用了不過半日的時間就傳遍了整座村那位暫住村中的貴人,被高公相麵斷言為“將死之身”。第八房姨娘的事情也告吹了,據說張家收到了一箱子絹帛和一大袋金子,說是自此揭過不提。“這般福氣怎沒落在俺家!”草兒娘撇著嘴嘟囔。草兒爹看她一眼,眉頭皺了皺,“莫說渾話。”“什麽渾話?他爹,”草兒娘愁眉苦臉,“咱家青壯咋出?你走了俺咋個辦?要有了那袋金子,拿錢就抵咯!”草兒爹眉頭皺得更深,川字溝壑在他先衰的臉上格外明顯,他咬著煙頭,一口一口吞著霧不說話。草兒娘又道:“要不俺們給姑娘再想想咋個攀上”草兒爹打斷:“沒聽得說要死咯?”“這不還沒死麽!”草兒娘不以為意,“先”“莫說了!”這聲厲喝讓草兒娘嚇一大跳,回過神來瞪了男人一眼,“你咋個咯?”草兒爹瞧了眼窗外。此時正是晌午,村子裏的人都剛吃了飯歇著,院子外麵一眼可見沒什麽人,院子裏麵更是隻有來回走路的一隻老母雞。男人心放了下來,也不再叼煙,示意女人過來了點,壓低聲音道:“今到過走劉德保他們那岸,聽到說那個貴人,有問題。”女人愣:“啥子問題?”男人問:“你曉得我們勒哈兒歸哪個大王管不?”女人當然搖頭。男人說:“是康王王爺管。”“這咋個喃?”女人不懂。男人聲音再小:“說,那個貴人的媳婦兒,是啥子大將軍的女娃兒,那個大將軍,以前害康王王爺沒當上皇爺!”女人大吃一驚。“那,那......”她囁嚅,半天沒說出來話。男人揉了揉眼睛,很是疲憊又有點精明的樣子,慢慢點頭:“康王王爺曉得他們在咱們勒哈兒咯。”第96章 殺機殺機流言傳播的速度是極快的。先是村中的男人, 再是婦人老人,最後是聽牆根的孩子。而草兒,是在她興衝衝來找大丫準備上山撿柴火時, 碰巧聽到了這個對她而言猶如晴天霹靂般的消息。“當家的!”婦人哭訴,“這可怎麽辦!”男人也在顫抖,眉頭死皺著說不出來話。他們家是僅次於村長家與那“貴人”接觸最多的,頂頭的大人物若要怪罪,碾死他們不過像碾死一隻螞蟻。“沒那麽...”男人不知道該用什麽詞形容,頓了頓道, “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再說,他們也不能做什麽吧?”“你是當初考功名考傻了麽!”婦人恨鐵不成鋼,“沒聽得見說隻有咱們村要出青壯加稅?”男人囁嚅:“但那是抽出來的......”婦人問:“是抽還是挑, 還不是那些老爺一句話的事?”男人沉默。屋裏沒聲了, 門外的大丫拽了拽草兒的袖子,把呆愣的人拽了出去。“...大丫,”草兒惶然, “是貴人帶來的麽?”大丫默, 過了一會兒才說:“俺也不曉得。”草兒轉頭就跑。!大丫吃了一驚,下意識伸出手抓她沒抓住,隻能跟著跑,不過草兒比她瘦得多也跑得慢,於是很快就跟上了, 喘著氣問:“你做啥?”草兒說:“俺要去問!”這...因為總是吃不飽飯, 大丫腦子裏也不是很清明, 短時間她也很難想太多, 所以隻是跟著草兒一路到村西貴人現在住的地方。流言傳開後,這裏的村民變得很少, 除了兩三閑漢遠遠站著,其他人都故意避著走。沒人想得罪大將軍的千金,也沒人想得罪王爺。而千金就算再金貴也是嫁出去的人,在鄉下這地方最根深蒂固的觀念便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沒有一個人覺得若王爺真要做點什麽大將軍會報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