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這些話,婦人如同剜心一般的痛,她也不想因為自家就連累了其餘的鄰居,可兒子是她的心頭肉,她怎麽敢讓兒子去那個望明苑?!若是咳嗽的人是她就好了,她的兒子也能完好無損地待在這裏,等候大夫們研製出治療疫病的藥了……沉默了許久,最後是那小子自己慢慢從他母親的身後走了出來,抬手幫他母親抹掉眼角的淚後,他鼓起所有的勇氣,朝麵前魁梧的士兵說道:“我……我有些咳嗽……還有些頭暈……應該是有了症狀……叔叔你……你把我帶走吧。”站出來的舉動已經用光了他所有的勇氣,對上士兵審視的眼,也讓他感到渾身一緊,故而一開口,他還有些稚嫩的聲音便帶著明晃晃的顫動。士兵一看他的臉色灰白,說著話又捂著嘴咳嗽了兩聲,忙一把把他撈起,帶出了這個小院。感受到小孩兒還在抖,他拍了拍他的頭,“別怕,那邊有大夫,有藥吃。你不會輕易死掉的。”小孩兒忍著哽咽,低低嗯了一聲,再回頭望去,看著母親單薄的身影還杵在門前,他抿著嘴,將難過盡數咽了下去。……有人又出現了症狀的事,孟溪梧剛起床沒多久就聽說了。剛穿戴好衣衫,準備去瞧一瞧是什麽情況,她的木屋就被人敲響了。拉開木門後,裹得嚴實的徐青雲緊緊皺著眉,凝重地看著她,“今日一早,又出現了兩人染病。”孟溪梧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我剛聽到這個消息,打算去看看。”現在的百姓必定處於恐慌中,為防止引起不必要的麻煩,她得去好好安撫百姓。徐青雲從她憂慮的神色中看出了她的打算,立馬將門口擋住。“不能去了。”孟溪梧看著麵前自小一起長大的人,從他的眼眸中探尋到了一絲不尋常的意味來,“怎麽了?”如今情況緊急,徐青雲也不想隱瞞什麽了,簡單將望明苑今早上一連死掉了幾十個重症病患的消息講了出來。“……眾位大夫已經盡力了,可這麽久了,還是沒能研製出治療的藥方。之前用著尋常藥物還能拖一拖,可大約是藥吃得多了,對於染了病的人來說,已經不起作用了!”藥方還遙遙無期,現下又死了更多的人,眼看著這疫病就要控製不住了,徐青雲想到孟溪梧的身份,斟酌許久,決定讓她離開昌平,總歸貪官的事已經到了尾聲,隻要將收集到的證據呈遞到皇上麵前便可。所以他想著,讓孟溪梧帶著這些證據回去,遠離這個是非之地。可他也知道依照孟溪梧的性子,不會就這麽一走了之,將百姓拋在腦後。思索片刻,他又尋了個借口:“秦巍那小子一直對你意圖不軌,現在又被聖上派到了這兒來,你要是一直待在這兒,被他纏上,恐怕也不好放開手腳做事,不如帶著搜集到的貪汙的罪證回京,也好過在此處憋屈……”孟溪梧抬手,打斷了徐青雲接下來的話。隨後挑眉輕笑道:“青雲,咱們也算是認識了十多年了,出了事,你哪次看到我臨陣逃脫了?”她在京城時,因著是廣寧長公主唯一的女兒,又很得皇上的疼愛,所以上至皇子公主,下至官家公子小姐,都不敢惹了她。她性子又豪爽仗義,引得一眾小屁孩兒和她一道四處惹禍,不是在學堂內揍了不尊夫子的同窗,就是跑去青樓剪掉一眾尋花問柳的官員的胡子,便是將欺壓太子的五皇子給踹進水池裏……每一次她都衝在最前麵,指定是要給那些看不順眼的人好看。直到及笄後,她才在長公主的約束下,慢慢收斂了起來。不過收斂了暴脾氣,並不說明她就不是從前那個正義淩然又風風火火的少女了。長大的她更多了幾分從容,目光也不全放在周圍的一畝三分地裏了。身為皇家郡主,享受著百姓的供奉,本就愛打抱不平的她,哪裏肯拋下受苦的百姓,而自己逃掉呢?她有她自己的責任,亦有她自己的驕傲。“可是若你出了事,長公主會擔心難過的。”徐青雲也有自己的堅持,雖說他和孟溪梧算得上是青梅竹馬,素日裏也不拘小節地稱兄道弟,但他一直謹記著自己是臣子,孟溪梧是皇家人,是君。若真有萬不得已的時候,他可以犧牲自己,給孟溪梧換一條活路。當然,這不僅是因為臣子的職責,更因為孟溪梧是他唯一的摯友。暖色的陽光落下,將周圍照得極為明亮。無言的沉默了許久,孟溪梧拍了拍麵前這人的肩:“青雲,如果真有什麽意外,我娘親會難過,會傷心,但也會為我驕傲。”死亡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在麵對未知的恐懼時,悄然退縮,做一個無能的弱者。“溪梧……”徐青雲還想再勸,可身後輕緩的腳步聲讓他咽下了唇齒間的話。孟溪梧偏了偏身子,從徐青雲寬大的身軀旁看過去,一眼便瞧見了手裏提著木盒的瘦弱女子。明媚的日光下,顏吟漪頭暈目眩,腦子裏一直閃著方才自己聽到的話,以及那個記在心裏的名字奚無。第25章 少女拎著食盒, 白嫩的臉蛋上沒有捂著浸泡了藥水的抹布,長長的睫羽下,蕩漾的波光的眼眸裏滿是複雜的神色。孟溪梧心中一緊,忙就著徐青雲讓開的房門, 快步走了過去, 一把拉起少女另一隻柔弱無骨的手, 將她帶到了滿是艾草氣息的房間裏。“你怎麽來了?城外的情況很不好, 你這樣很容易感染的。”孟溪梧拿起燃燒的艾草, 在少女瘦弱的身軀處四處熏染。顏吟漪十分配合地抬起雙臂,又慢慢轉著圈,好讓擔憂她的人能將自己周身都熏上艾草。一旁的徐青雲看了看眉眼認真的好友, 又看了看滿臉緋紅的俏麗少女,總覺得自己好像發現了什麽不得了的事。想起之前在那著火的客棧外, 好友快要昏迷時, 還擔心著這名女子,叮囑他要好好安置她……好吧, 看這情形,孟溪梧還真如他從前想的那般, 喜愛的人會是女子呢。“我說的事,你再好好想想。”他不好再留下來妨礙兩人熱切又曖昧的氛圍, 手搭在門上, 幫她們合上了這扇木門, 把這一方小天地留給了她們卿卿我我, “我就先回望明苑了,你們聊。”合上的房門隔絕了外麵淡金色的陽光, 隻細微的縫隙裏透過幾許柔和的光暈,落在少女細嫩的側臉上, 像是繁星點綴著,連垂落的發絲都跳躍著淡金的絲線,襯得她愈發溫暖而耀眼。她一瞬不瞬地盯著麵前身長玉立的人,濃卷的睫羽往上翹,泛著盈盈春水的眼睛像是琉璃般,折射出的碎光一點一點倒映出那張長眉入鬢的臉。“孟公子。”少女櫻唇輕啟,繾綣綿軟的嗓音帶著毫不掩飾的緊張與激動,“我們認識了這麽久,我好像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孟溪梧一怔,隨即想到自己似乎還真沒對尹一提過自己的名字。從前被尹一試探詢問時,她為著要繼續隱藏身份,故而打著哈哈便敷衍了過去。不過現在昌平的貪官已經抓得差不多了,消息也遞到了京城,好像也沒有繼續隱瞞下去的必要了。而且……現在的她也不是很想再繼續敷衍尹一了。孟溪梧微微一笑,精致的五官舒展開來,顯得分外柔和,“我姓孟,名溪梧。”此話一出,本就緊張的少女心下微顫,不由地蜷了蜷手指,輕輕開口,將那三個字在舌尖反複醞釀,最後低聲確認道:“孟奚無?”“可是……定安侯府的孟奚無?”雖不知為何尹一會如此在意她是否出身定安侯府,但孟溪梧想了想,即便她自小隨著母親在長公主府中長大,但她的生父是定安侯不假,在外人眼中,她也確實算是定安侯府的嫡長女。便點了點頭,眼底蘊出一片軟色,“你知道我?”但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對,她如今在尹一眼中還是男兒身,所以她知道的“孟溪梧”可能不是她,而是……果不其然,得到她明確的回應後,尹一那雙清澈明亮的美目中迸發出極大的歡喜來,嫣紅的唇微微上揚,脫口而出的話就讓她大吃一驚“孟公子,我……我是你的未婚妻子。”未婚妻子?!這四個字在孟溪梧腦海裏盤旋,震耳欲聾的沉默讓她呆滯了片刻,腦瓜子嗡嗡嗡的,一時間好像什麽也聽不見了。瞧出了她的震驚,顏吟漪也才反應過來,自己遇上孟公子後,便一直用的是亂編的假名,還從未將自己的身份告知於孟公子。以前是她孤身一人,又有父親的囑托在身,所以她不敢隨意透露身份。可如今她總算是確認了孟公子就是父親交代她要尋找的人,是她自小定下婚約的未婚夫君,她也沒必要再對其隱瞞了。“孟公子,其實我不叫尹一。”她定定地看著依舊處於不可置信之中的人,指節彎曲,緊緊扣著手中的木盒,眼底的灼熱幾乎要燙化了對麵的人,“我叫顏吟漪,是昌平知府顏海林的女兒。自小我父親便與我提過,他給我和定安侯府的孟奚無孟公子定了親事,所以……”到底是養在深閨的女兒家,如此大膽地提起自己的親事時,早已是羞澀不已,白皙的臉頰上湧上了片片緋紅,暈著瀲灩秋水的眼眸微微低垂著,皓齒輕咬潤澤的下唇,清淺的聲音從唇齒間溢出:“所以……孟公子你是我的未婚夫君……”到了此時,孟溪梧從難以置信的驚訝之中回過神來,腦海清明後,她張了張嘴,欲言又止。古怪的沉默了許久,顏吟漪察覺到了不對勁,她攥緊了手指,抬頭看向對麵的人,煙波流轉的眼眸深處隱隱有一絲不安,“孟公子,我不是要故意瞞著你的……我……”孟溪梧覺得自己再不說清楚,這軟弱可憐的人兒怕是要哭出來了。她輕輕歎氣,無奈地攤手:“尹姑……顏姑娘,你認錯人了,我不是你的未婚夫。”聞言,顏吟漪不明白她為何要如此否認,心中的不安繼續蔓延。她睫羽輕顫,霧蒙蒙的眼裏已經氤氳出了淡淡的水氣,看起來好不可憐,“可是爹爹同我說過,我的未婚夫君是定安侯府的孟公子,孟奚無。”孟溪梧大約知道是怎麽回事了,她壓下心中異樣的情緒,額角抽了抽後,深吸一口氣,直接抓住了少女纖巧綿軟的手,在她忽然驚慌又羞澀的目光中,放在了自己的胸口處。雖然裹著束胸,但這個地方被人第一次緊密接觸,灑脫如她,也不免有些害羞。隻是現在這樣的情形之下,她還得克製著愈發急促的呼吸,壓低了聲音說道:“感覺到了嗎?我是和你一樣的女子。”“所以我不可能是你的未婚夫,你說的那個人大約是我的堂兄,孟奚無……”這說起來也是一段往事了。當年她自出生後一直養在長公主府,在母親的教導下,雖知曉自己的生父是誰,但幾乎從未見過,更別提見到定安侯府那一大家子的人了。在她尚不足十歲時,宮中設宴,遍邀群臣,定安侯府也烏泱泱去了一大波人。見到她的那群堂兄堂妹時,她正在禦花園一角,猛地將與她差不多大的五皇子踹進了池塘裏。大約是她當時氣勢太足,周圍的宮女太監都不敢惹惱了她,直到那五皇子痛哭流涕地對被他欺負了的太子道了歉,才敢跳下去將他救起來。後來這事被五皇子告到了皇上麵前,孟溪梧也不虛,恭恭敬敬地跪在了她的母親和皇舅舅麵前,嗓音稚嫩但條理清晰地將來龍去脈講了出來,最後受到責罰的反而是那五皇子,她一點兒事兒都沒有,還得了好些賞賜。親眼見到全過程的定安侯府小輩們那時候也才知曉原來在他們眼中那個沒有生父照顧、可憐又無助的定安侯嫡長女居然是如此英姿颯爽還果敢勇毅!之後幾日,這群人便時不時將貼子遞到長公主府,想要好好認識這位與她們有血緣關係的清河郡主。這倒不算什麽,畢竟那時候大家年紀都尚小,對她除了感到驚異之外,更多的就是好奇了。可偏偏定安侯弟弟的嫡子是個腦子有問題的,那日見到她一腳踹飛了皇子的氣勢後,就吵著鬧著也要做那樣不拘小節的人,直嚷嚷要入住長公主府,改掉本名,與她一樣成為耀眼的人。因著他是孟家小輩裏唯一的嫡子,故而從出生到現在一直很受寵愛,幾乎是要什麽就給什麽,把他養成了這麽個吃不到糖就不罷休的性子。所以他以為這一次也能如他所願,搬進長公主府,把名字改成與她一樣,也叫京城的其他人知道他也是極為顯眼的存在。可那天夜裏孟老爺子就把鬧個天翻地覆的他狠狠揍了一頓,又丟進了祠堂裏關了一整晚,吩咐府裏所有人不許偷偷去看他,決心要好好磨一磨他那欠揍的性子。等到第二日,小廝進去給他喂飯時,才發現他已經昏迷了。孟府上下一下子變得雞飛狗跳,請了大夫去看,灌了藥下去,結果人醒是醒了,就是不知道是否昨夜在昏暗的祠堂裏被嚇得狠了,整個人都變得呆呆笨笨的。這可把孟老夫人急壞了,直數落著老爺子的不是,又連忙命人去請了清水觀的人去看,最後被告知小公子是被嚇傻了,若是要恢複正常,還真得要改個名。孟老夫人本就把他當寶貝心肝兒似地疼著,昨夜也是因為事情涉及到長公主府,她不願多說多管,可今日眼看著自小疼到大的孫兒變得癡傻,哪兒還有從前的機靈勁兒,便什麽也不顧了,直接決定由著孫兒的意思,給他改成孟溪梧的名字。隻是清水觀的道人又說不能一模一樣,得有所區別,這才又擬了“奚無”二字。自此以後,孟府便有了兩個名字幾乎相似的孫輩,隻不過一個是大房嫡長女,一個是二房嫡長子。後來,這件事在京中也掀起過不算太大的風浪,而孟溪梧的母親廣寧長公主也懶得與一個生了病的小輩計較,便也沒在意改名的事。卻不成想,改名的風波,竟影響了現在。孟溪梧對孟府不算親近,也就不知曉她的堂兄堂妹們是否定親,隻是這會兒瞧著顏吟漪眼底的希冀,覺得她不至於拿這樣的事來欺騙她,而且經過這些日子的相處,她眼中的顏吟漪也不是這樣的人。所以,嬌嬌弱弱的顏姑娘是真的與她那不著調的堂兄孟奚無有婚約啊……說不清此時心中是什麽感受,可她也知道不能仍由顏姑娘這樣誤會下去。擔心束胸裹得太嚴實,顏姑娘會摸不出來,她又挺了挺胸膛,讓她能觸摸得更加細致一些。就是……這姿勢,總感覺怪怪的。她感受到柔軟處的灼熱溫度,像是被燙傷了一般,眼神躲閃,不敢再與少女對視。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少女眼中隻閃過一瞬間的茫然,而後像是沒聽到她後麵那句話一般,一張嬌俏的小臉染上緋紅,嬌嬌怯怯地開了口:“我……我不介意你是女子。”什麽?!這幾個字眼一出,孟溪梧瞳孔地震,呼吸又急促了幾分。連帶著握在掌心的手也變得像燙手山芋一般,還未反應過來時,她就一下子放開了少女細軟的手。“顏姑娘,你清醒一點,和你有婚約的是我的堂兄,不是我啊。”她摩挲著藏在衣袖裏的指尖,抿了抿唇後,再一次解釋了她和堂兄有相同的名字,但並非同一人。隻是麵前的姑娘也不知是聽不進去,還是……不願意去相信她所說的話,固執地認為她才是她的定下婚約的“夫君”。孟溪梧還想再解釋,可少女漂亮的眼眸漸漸倒映出清軟水色,帶著幾許委屈和難過,一瞬不瞬地凝視著她。便是那掛著水珠的纖長睫羽輕顫,似乎都氤氳著讓人無法拒絕的軟弱無助來。孟溪梧怔愣半晌,輕輕歎息一聲,決定不再解釋這件事了。雖然這像是一團亂麻,但人到底是和定安侯府有關係的,那她處理完此處的事,便將人帶著回京城,到那時站在她的堂兄麵前,也許顏姑娘就不會再如此執著地認她為夫君了。暫時將此事拋到腦後,孟溪梧想要轉移話題,了解一下那位到現在都還沒有蹤跡的知府顏海林,可少女濕潤緋紅的眼尾處有顆顆清淚簌簌落下,無奈之下,她咽下了將要出口的話,抬起還有些僵硬的手,慢慢拍在了少女瘦削的肩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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