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她微微蹙起眉，不像是作假或演戲，而是真的沒有將眼前人與曲蓁聯係起來。這令曲蓁回想起了曾經看過的資料包信息素激紊症的患者處於築巢期時，會因人而異出現多種異樣行為，甚至會混淆過去與現在的時間線。其中的數據顯示，有一個患病兩年的alpha曾在築巢期時，將自己當成了在海裏浮遊的海洋生物，屢次趁家人不注意去跳海。沈之蔻應該也是如此，把自己當成了小貓。信息素的安撫令沈之蔻的狀況似乎好了一些，但她依舊沒有放鬆警惕，而是直勾勾地盯著曲蓁，像有外來者在貓咪的領地上作亂，那條毛茸茸的貓尾巴都不晃了。曲蓁試圖令她放鬆警惕：“為什麽是小貓呢？”沈之蔻似乎不想回答她，與她僵持一會兒，見嚇不走她才小聲道：“因為…小貓可以在院子裏曬太陽，可以在花叢裏捉蝴蝶，還能自由自在地跑來跑去，但我隻能在房間裏，有時候…還會被關地下室。”她輕語低喃：“是小貓的話，一定會自由一些。而且，蓁蓁很喜歡小貓。”曲蓁心如芒刺，心疼不已。但不知想到了什麽，沈之蔻忽然又拿過最近的衣服抱在懷裏。隻是一件很普通的淺杏色毛衣，她卻很小心翼翼地抱著，像在透過衣服擁抱那個曾說會永遠陪著她的曲蓁。她退回原來的位置，手指撫摸著懷裏的毛衣，聲音倏然有了哭腔。“但是，我惹蓁蓁生氣了。”“她不讓我見她，她不要我了。”“地下室好黑，還有壞人拿石頭砸我的眼睛。”她的眸中充盈著淚光，“我的眼睛看不見了，蓁蓁…什麽時候才會來找她的小貓？”第73章泉池流水潺潺, 洇濕了空氣，也打濕了兩人的眼眶。聞言，曲蓁悲不自勝，霎時間淚流滿麵。她並不了解沈之蔻的過去, 過往的她總是被她的謊言隔絕在外。饒是如此, 僅通過好友薑橙的三言兩語, 以及沈之蔻現在的喃喃自語, 也已經足夠令她淚幹腸斷了。原來…根本不是怕黑嗎？是眼睛曾經受過傷，在昏暗的環境中時而會看不見嗎？曲蓁忽然憶起沈之蔻總戴的那兩副金銀邊框眼鏡，時至如今才明白它們究竟有什麽作用。她仿佛又重新回到了塌方之下，心髒被岩石尖尖扼得絞痛。她想靠近，想將沈之蔻緊緊抱入懷中, 卻又因築巢期的時間線混亂, 及信息素生理因素的異樣行為，隻能止步於前，溫聲軟語地哄沈之蔻。“蓁蓁沒有不要你。”“她答應過會一直陪著你，小貓不要怕, 我已經打電話告訴她了，她很快就會來找小貓。”噙著淚的沈之蔻，仰首望她：“真的嗎？”“當然是真的。”將自己當成小貓的沈之蔻, 聽到篤定的答案後, 好像便沒有那麽害怕和難過了。她用浴袍袖子擦掉自己的眼淚, 又重新環抱住自己的膝蓋，依然警惕地望著她。“你怎麽會認識蓁蓁？”“我跟她是好朋友。”曲蓁編了個借口，“我們都很喜歡考古學, 所以在學校就認識了。小貓的眼睛還疼嗎？我去幫小貓找藥好不好？”尾巴揚起的小貓認真聽著，雙眸水淩淩的, 像蘊著一泓秋水。她的注意力完全被與曲蓁有關的話題吸引，直接忽略了眼前人最後一句找藥提議。聽完，她忽然有幾分豔羨地說：“我也好想跟蓁蓁一起上學，我想早一點認識蓁蓁。”“雖然…你是蓁蓁的朋友，但是你也不可以靠近我。”沈之蔻微微蹙眉，“我也不喜歡你叫她蓁蓁，這是小貓才能叫的。你是好人的話，你就叫她曲小姐好不好？”曲小姐這個稱呼與蓁蓁比起來，實在是生分了許多。而曲蓁心甘情願地被她剝奪權利：“好。”沈之蔻繼續提出要求：“還要收一收你的信息素，我不喜歡其它任何人的信息素。”築巢期的omega會對伴侶的信息素和親昵產生極大的依賴，曲蓁稍稍收了一點，試探著問。“曲小姐剛剛在電話裏告訴我，她給你留了一瓶腺液，你為什麽不用呢？”就在曲蓁摸索到角落裏的壁燈開關，朦朧的光線驅趕黑暗之際，她聽到沈之蔻悶悶不樂地說。“因為我喜歡的是蓁蓁，不是她的信息素。”她瞅了她一眼，“無論蓁蓁的第二性別是什麽，我都喜歡她。”曲蓁心頭微動：“但是用腺液會讓你好受一點。”“不要。”小貓很固執，“你不懂的，蓁蓁也不懂。”偏橘色的光落在白色小貓的頭頂和肩膀，顯得防備心還沒消減的小貓十分柔軟。曲蓁同樣蹲下來坐在地麵，與她保持平視的角度，心有疑惑地問。“為什麽曲小姐會不懂？你能告訴我嗎？”她態度誠懇，“拜托了，我會幫小貓保守這個秘密。”小貓凶巴巴道：“隻有蓁蓁才可以叫我小貓。”“好，那我應該怎麽稱呼你呢？”或許是忽然出現，並且自稱是曲蓁朋友的兩腳獸，態度實在是太過溫和，小貓收起了撓人的爪子，短暫地思襯了一番。“你可以叫我、”小貓說的很認真，“自由的貓大王。”昔日的成長環境滿是拘束與禁錮，她被困在狹小的角落裏，透過窗戶望向窗外的花叢，總會有她人養的小貓跑來跑去，可她連這樣的自由都沒有。所以自由是流浪小貓變成貓大王前，在遇到她的蓁蓁前的最大心願。她嘀嘀咕咕地說話，落在曲蓁眼裏真的很可愛：“我現在比以前厲害了很多，至少…再也不會餓著肚子，被關在地下室裏了。我可以去任何地方，但是…我隻想待在蓁蓁身邊。”提到她的蓁蓁，她的眼睛總是會亮幾分，語氣裏也有欣然。“自由的貓大王，給蓁蓁做了很多事哦。你知道嗎？山莊裏的圖書館，就是我給蓁蓁建的，裏麵有很多很多她喜歡的書。”她垂眸道，“但是…蓁蓁一直都不知道，她好像不喜歡我了。”許多真相隨著蛛絲馬跡一點點地被拚湊出。“她沒有不喜歡你。”還沒來得及擦掉的淚跡，又被新的眼淚覆蓋，曲蓁心疼地問：“我能問一問，你為什麽要給曲小姐建一座圖書館嗎？”防備心被打消了一點的小貓，又將另一件黑色的外套抱進懷裏，蹙起的秀眉稍稍舒展開。“那你一定要保密哦。”“好。一定會的。”小貓似乎有幾分害羞，還沾著淚水的纖長眼睫眨呀眨，猶豫了會兒才甕聲甕氣地說：“因為我喜歡蓁蓁呀，所以貓大王就想把貓咪星球最好的一切都送給她。她以前說過，她長大了想要有一個很大的書房，如果有能力的話，還想建一個小型的圖書館。她是一隻還在成長中的小狗，但我已經是自由的貓大王了，貓大王當然要幫小狗實現願望呀。”循著沈之蔻的話，曲蓁迅速在回憶中掀起一場翻天覆地的風暴，最終才在將要被遺忘的角落裏，找到了這段記憶碎片。那是她在何雨麵前說過的話，距離現在已經過去了六年之久。四肢百骸的血液流通似乎都停緩了下來，曲蓁的耳廓內仿佛泛起了梅香村的古鍾聲。回憶的閥門被打開，無數朝夕相處的時光碎片滾滾而來，時隔六年之久，她站在記憶深處深深地凝望眼前人，晶瑩的眼淚不斷從眼角滑落。原來沈之蔻藏得最深的身份，竟然是曾經被她救下的何雨。可她寧願她不是何雨，因為何雨當時身受重傷，活著也像一潭死水般沉謐。她想讓她的小貓健康快樂地長大，即使晚一點遇到也沒關係，她總會找到她的。充盈在眼眶中的熱淚格外滾燙，燒得她都看不清眼前人了。貓大王敏銳地發現了這一點：“你怎麽哭了？”她掏出銳利的小貓爪子，從身旁的暗格裏拿出抽紙，利落地拋擲給她：“擦擦眼淚。雖然你像小鳥一樣啾啾啾地吵，但你是蓁蓁的朋友，貓大王不討厭你。”滿心滿眼隻有蓁蓁的小貓及時補充：“但也不喜歡哦，我說過了，我隻喜歡蓁蓁。”曲蓁的眼淚根本止不住，她忍不住想知道更多：“我隻是眼睛有些酸，謝謝你的紙巾。自由的貓大王，我能聽你講講你跟曲小姐的故事嗎？”她故技重施：“我不會泄露秘密的。”事關自己最重要的秘密，已經成為貓大王的小貓，很不情願地撇過腦袋：“不要得寸進尺。你不是小鳥，是狐狸才對，你的狐狸尾巴都露出來了。”“那我天天提醒曲小姐，告訴她你很想她，讓她早點回家陪你好不好？”小貓有些心動，晃了晃絨白色的貓咪尾巴。“還會在工作的時候，提醒曲小姐要在休息的時候給你打電話，幫助曲小姐解決工作難題，讓她可以早點下班回家。”小貓心動不已，豎起了貓咪耳朵。“除了這些外，你想讓我做什麽，我都答應你。”在小貓心裏，‘蓁蓁’的誘惑力遠遠超過貓薄荷。小貓立馬道：“好！”先是抱起懷裏的衣服，在臉頰上蹭了蹭後，猶豫許久的小貓才將自己的心事娓娓道來：“我二十二歲的時候就見過蓁蓁，她很善良很可愛，在大雨中救下了我，把我帶回家一直悉心地照顧著。一個月後，我不得不不辭而別。她應該…有點生氣，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沒有其它的辦法了。”“你知道嗎？我第一次住在那麽好的房間裏，我覺得這個小姑娘一定很幸福，就連房間都被家人布置的那麽溫馨，像在玻璃花房裏長大的花。起初我對她很好奇，因為她跟我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而且她好單純，一點都沒有懷疑我說的話，跟我以前接觸的人完全不一樣。”“這份好奇一直持續了兩年，我觀察了她很久，知道她每天放學有時間都會去校園北門喂流浪貓，知道她跑外宿每天早上都會去那家陳記早餐店吃早餐，也知道她下晚自習回家，路過那條沒有夜燈的小道會有點害怕。”小貓目露亮光：“所以我就拜托我的朋友，讓她在那條小道安置了路燈，蓁蓁回去的時候就再也不會害怕啦。”曲蓁漸漸攏緊手，眼淚五味摻雜，眼前的人仿佛也倒退回了二十二歲的模樣。“我記得是在蓁蓁高考的前兩周，她拍畢業照對著鏡頭笑的時候，我的心中有了一種很陌生的情緒，我希望能一直看到她的笑容。”小貓抿了抿唇，指尖攥住著曲蓁的毛衣，“我不知道那是什麽，那種情緒持續一段時間後，我甚至以為我生病了，所以我很快就去問了醫生。”“但醫生告訴我那不是生病，是心動和喜歡。”她珍之若重道，“我喜歡那個小姑娘，是無關其它的喜歡。”她第一次說這麽多話，臉上的表情無比鮮活：“其實我一直都很想跟蓁蓁見麵，因為我答應過她要再見麵，而且我也很想再麻煩她給我做一個兔子花燈，堆一個沙子城堡。那兩年我也在找機會，但是我的處境不好，一舉一動都有人盯著，貿然見麵可能會給她和她的家人帶來危險。”小貓的耳朵聳拉了下去，“也是因為我想見到蓁蓁，所以才去治療臉上的傷。蓁蓁應該不喜歡小花貓，我不想嚇到她，想以貓大王的模樣出現在她麵前。”她的聲音低了低，眸光也黯淡些許：“可是貓大王還沒有來得及出現，就被疾病打倒了。”曲蓁嗓音幹啞，喉道如被火舌燙過，說話聲音格外沉啞。“那你”她還沒說完，就被小貓打斷了：“貓大王不會找別的alpha，所以肯定會悄悄地死掉。貓大王接受自己的死亡，但又低估了自己的想念和喜歡，我很想…跟蓁蓁說一說話，像書上說的那樣跟她成為朋友，再進一步發展關係。雖然我已經是貓大王了，但也有一些不懂的知識，知道自己喜歡蓁蓁後，我買了很多很多書看，因為我想跟蓁蓁談一場永不分手的戀愛。”貓大王的眸中閃爍著淚光：“但是…我遲早會死掉的，我病發的很突然，沒什麽頻率，隻會很疼很疼，我不想這樣興許下一秒就會死掉的出現在蓁蓁麵前，我很喜歡她。如果她可以一直都開開心心，那麽不認識我也沒關係，隻要我喜歡她就好了。但我又很貪心地用了很多手段擠進她的生活，甚至…在蓁蓁二次分化後，做了一個趁人之危的決定。”“我很不好，我是一隻壞小貓。”她看起來很脆弱，身體單薄得像一張紙，“蓁蓁不喜歡壞小貓，她離開了我們的家，她不要我了。”說完，她又極為難過地輕聲問：“蓁蓁為什麽還不來，你不是說她在趕過來了嗎？”曲蓁怕傷害到沈之蔻，隻能壓抑住想要將她抱入懷裏的心，聲音低啞道：“她…很快就過來了，她沒有不喜歡小貓，她讓我告訴小貓，她也很喜歡小貓，即使是壞小貓也很喜歡。”“小貓的每一麵，她都很喜歡。”變故往往都是一瞬間的事，懸在側邊頂端的壁燈鮮花雕塑晃動掉落之際，捕捉到這一動靜的曲蓁，迅速將纖瘦的小貓抱進懷裏。肩膀被花雕砸捱其實是疼的，但她一聲不吭地隱瞞疼痛，隻在意地安撫哭泣的小貓。“沒關係，隻是一個很小的花雕，不疼的。”她安撫般輕拍她的薄背，“別擔心，你沒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