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善心塞了,不過轉念一想,這倒也符合小郡主的行事作風,故意不給她寫信報平安,可是又忍不住心裏的那封掛念。想到此,溫善的心情又好了許多。“她到濮陽了,還說接下來要喬裝打扮,她打扮成郎君,讓人給她找些能把自己的肌膚抹黑的胭脂水粉,還打算找假胡子貼著。不過她做如此裝束後出門,還是一眼便被人認了出來,可真樂!”賀顧笑道。“……”溫善對小郡主的腦洞表示無言以對。“唔,要扮成郎君焉有那般簡單,首先便得這相貌粗獷些吧!像小郡主那般長得膚白貌美、伶俐可愛的抹黑了臉,貼上假胡子倒也能糊弄過去,可這嗓子總歸騙不了人。”恰巧葉芳路過,賀顧又道,“要麽像你芳姨那樣,素日裏言行舉止便沒有那股溫婉氣。還有像善兒你這樣的身形……”葉芳和溫善紛紛咬牙,躺槍也就罷了,夫人(娘)哪兒來的自信可以把自己摘出去的?說到底,她以前穿上甲胄上陣時,那才是雄雌莫辨!賀顧興致勃勃地說完便忍不住要給小郡主回信,溫善靈光一閃,回去寫了一封信,夾在賀顧的信中送了出去。她給小郡主寫的信,小郡主未必會打開來看,可賀顧的信她總不會不看吧?第69章 牧監從濮陽入鄴都可乘船, 亦可走陸路。鄴純之還有要務在身, 隻能繼續乘船北上,鄴嬰之則選擇走陸路,而鄴雨本對鄴都不怎麽感興趣, 可見鄴嬰之去了,便也跟著去湊熱鬧。為了低調行事, 一行人隻置辦了一輛馬車讓鄴嬰之和鄴雨乘坐,衛士們則坐在裝著行囊的驢車, 或騎著馬護衛在前後。駕著驢車的衛士穿著一身樸素的短褐, 腰間綁著一根藏著利刃的棍子,外表看起來平平無奇, 可一雙銳利的雙眼卻隨時留意著四周的情況。騎著馬的衛士則身穿玄色布衫,十分威武,讓人一看便以為是哪戶人家的仆役。鄴嬰之她們的速度並不快,走了五日才到鄴都的地界,而引入眼簾的是一個被圍起來的牧場。周圍有不少小河, 水源充沛,草葉茂盛, 十幾匹馬駒被散養在此處,看起來頗為無憂無慮。“此處看起來是有主的,不過這牧場這般小, 馬駒也少,想來是養來運貨的。”鄴雨道。鄴雨的衛士沉默了片刻,小聲道:“縣主, 此處是大名監。”鄴雨登時便睜大了雙眼:“大名監?你說鄴都的牧監大名監才隻有這麽點地和這麽點馬駒?”鄴嬰之也驚詫地向外看去,要知道容國馬政興盛,京畿附近的牧監便有十六個,還有各地的牧監。據太仆寺上報的馬匹便有二十餘萬匹,飼馬兵校有一萬六千多人,可這大名監怎的隻有這麽點馬?和普通馬市以及百姓家中養的馬不同,這些牧監的馬多為戰馬,眼下西北戰事一觸即發,正是需要大量馬匹的時候。“你去打聽一下是怎麽回事。”鄴雨很快便鎮靜了下來,吩咐那衛士。衛士得令走到附近的田地裏找到了一些正在歇息的農戶,他身著短褐,農戶並沒有瞧出他的身份來。衛士有心打聽,農戶也沒有多想,很快便告知了他不少鄴都的事情。鄴都雖是陪都,不過容朝的陪都甚多,有西京京兆府、南京金陵府,鄴都大名府算是“北京”。京兆府則因秦漢以來,曆朝曆代都將至定為都城或是陪都而大肆建設,雖然後來在戰亂中遭受不少破壞,可天下安定後它也慢慢地恢複了繁榮。金陵府則是太上皇稱王之處,又是貫通南北的要道,故而是地位僅次於洛陽的都府。相較於它們,鄴都也算不得有多特殊。正因為朝廷越來越不重視鄴都,故而便使得一些官吏懈怠了起來。後因不少宗親和豪門子弟紛紛到京畿附近置業,但是京畿一帶土地有限,又收到朝廷的嚴格管控,而選擇鄴都的人也越來越多。大名牧監曾經有一千多頃牧地,從南樂鎮到洹水鎮的大片地方都是草長鶯飛的牧地,每年三月戰馬會放到這些地方放牧,直到九月才歸還軍中。而除此之外,牧監也會按要求牧養戰馬。大名牧監因離邊鎮很遠,邊鎮的馬匹並不會送到這兒來牧養,隻有附近駐守的戍兵會將馬送到大名監來牧養。宗親和豪門子弟盯上了鄴都廣袤的田地,於是仗著權勢通過各種手段侵占牧地,再將牧地改成耕地租佃給佃戶以取得更大的利益。上千頃牧地便越來越小,至今隻剩下三百多頃。至於戍兵的戰馬去何處牧羊,還有旁邊的州等州府也有更大的牧監。鄴雨皺著眉頭:“牧地少了一大半,太仆寺難道不知道嗎?”鄴嬰之忽然想起溫善不僅是一次提及耕地之事,江淮兩岸、兩浙的圍湖造田是其一。而因同樣的原因,不少山地、牧地也都被用作耕地,使得一些地方的人越來越多,耕地也越來越多。有些官吏為了政績,則會對此等現象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更別提此中涉及宗親和豪門子弟。可畢竟侵占牧監的牧地來開墾,終究是開墾無主荒地,或圍湖造田不同。鄴嬰之問:“都有哪些宗親和官戶呢?”“以蒙山伯為首,有十數家官戶牽涉其中。而蒙山伯有父兄撐腰,即便是大名府尹,也得退避三分。”“蒙山伯,誰啊?”鄴嬰之一臉茫然。鄴雨也沒什麽頭緒,沒有生活在洛陽,平日又鮮少往來的宗親,她實在是沒什麽印象。“蒙山伯為利城侯次子,也是汝國公之孫,而其兄長沂山伯為寧化軍知軍。”提及汝國公,鄴雨便想起來了。而鄴嬰之小聲地問了句:“是哪位伯叔?”鄴雨翻了一個白眼:“汝國公是阿翁的堂叔,利城侯便是阿翁的從兄弟,與我們已經是五服之外的了。”鄴雨的阿翁與鄴嬰之的太翁是兄弟,故而這輩份和關係也是差了很遠去了。鄴嬰之琢磨了片刻,有些恨得牙癢癢的:“我等在京畿尚且不敢仗勢欺人、這些宗親倒是膽子肥!”“要不我們寫信告知聖上?”鄴嬰之雖然氣憤,可此時卻算是冷靜,她道:“此事朝廷未必不知,而且我們也未曾查明這前因後果,不能妄動。況且我方才知沂山伯為寧化軍知軍,眼下西州回鶻和粘八葛部蠢蠢欲動,寧化軍在隴右,即使姑祖母知道了此事,也未必會立刻處置,畢竟擔心軍心不穩。”鄴雨聞言,甚是詫異,她與鄴嬰之相處甚少,以前隻聽說她不少鬧出來的糗事和笑話,可如今相處得越久便發現她似乎大為不同了。這種不同倒不是突然改變的,而是上次遊曆回來麵見太上皇之時,便已經有了跡象。“那我們要如何做?”鄴雨並不因為鄴嬰之的年紀比自己小,便端著架子。鄴嬰之雖然有初步的思路,但卻習慣性地尋求幫助。她首先想到若是自己與鄴純之一路,或許鄴純之有辦法。可她若真的跟鄴純之一起到鄴都,也不會經過牧監,更不會發現這些事。而後她又遺憾溫善不在身邊,若溫善在,也許能給她提一些建議。思來想去她猛然發覺自己獨自走上了這條路,別人能給她一些意見和建議,可決斷還是得靠自己。而自己的能力則影響了她的決斷,她如今要做的是學會自己思考。“先進城看看吧!”鄴嬰之最終道。又走了兩個時辰,鄴都的城池才慢慢地出現在鄴嬰之等人的眼前,而隨著與城池的距離拉近,道路越來越好,也越來越寬。不少商隊從四麵八方而來,又往四麵八方而去,留下一個個馬蹄印或駱駝印,還有那夾雜著青草味的糞便。“這也太不講究了!”鄴雨和鄴嬰之直皺眉頭。趙鈴捏著鼻子道:“娘子,這兒哪能跟洛陽比,在洛陽,牲畜隨處排泄,牲畜主人可是得重責的。”“那官府是做什麽吃的?”邊上的百姓聞言,看了她們一眼,發覺她們的衣著雖然樸素,可卻如此抗拒這些氣味,便知她們出身不錯。其中一個嬸子湊近前道:“這鄴都一天天的往來那麽多商隊,官府哪顧及得了那麽多呢?偶爾抓到的便重責,抓不到的也沒法子。有些人還算有點道德,知道拉到邊上或是讓人清理了,有些則心存僥幸、置之不理。這小地方也沒這兒這般臭,因為小地方車馬少……”“那總得讓人清理出一條道來吧?莫非進了城後也是這般現狀?”“這三天一清理,也算是勤奮了。至於城裏頭倒是不會跟外頭一樣。”鄴嬰之忽而問道:“這些牲畜的糞會如何處理?”那嬸子拿奇怪的眼神看著她:“還能如何處理?牛糞、驢糞還有些用處,可以在踐踏後堆在一起待日後用於治田,要麽燒土糞。可這些馬、駱駝的糞用處可不大。”“誰說用處不大?!”鄴嬰之聲音大了起來,以前的她從不會關注和了解這些,不過身邊有個溫善,她也就耳濡目染下知道了許多相關的學問。肥源有許多種,而最常用的是牛糞還有麻枯、河泥和硫磺等。而製肥的方法則以牛糞等踏之堆積的堆肥法、踏糞法為主。乍看之下確實隻有牛糞、驢糞能發揮較大的作用,可溫善已經通過實驗證明即便是馬糞,隻要使用合理恰當,處理的方式也得當,也能達到將薄田變肥田的效果。若是這些人知道馬糞也有用,想必便不會任由這些馬糞堆積在路邊而置之不理了。不過她一時之間很難跟這些人解釋清楚,再者也不隻是一個地方如此,隻有等溫善編纂好了農書,她再幫忙擴散出去,讓更多的人能物盡其用。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幾位小夥伴,今天估計還有第二更,如果今天沒有,那就是明天兩更。第70章 追查鄴嬰之等人進了城, 除了裝著行囊的驢車被攔下來到稅關處核實是否是商隊以外, 便沒發生什麽意外了。經過一番打聽,她們選了一家口碑頗好的腳店落腳。趙鈴等先到腳店打點,鄴嬰之和鄴雨則帶著四名衛士到街上轉悠, 解決一下饑餓問題。鄴都有許多關外來的客商,不過比起洛陽還是少了些許。因西北不穩定, 不管是洛陽還是鄴都,來自回鶻的客商倒是少了許多。而除了客商, 還有傳法的僧侶、樂工、藝伎等。鄴嬰之等連各方使節、破落流亡的王侯都見過, 教坊司也有這些帶著異域樣貌和血統的藝伎,所以此處似乎沒有什麽可以吸引她們的。倒是鄴雨對一些香料十分感興趣, 拉著鄴嬰之在一些胭脂鋪裏閑逛。“幼寧,你怎會對牛糞、馬糞之類的這麽清楚呀?”鄴雨問。鄴嬰之稍微得瑟了一下:“那是自然,我可是要考科舉之人!”鄴雨翻了一個白眼:“我瞧你似乎不讚同那些人的話,你有何高見呀?”“土壤質地,其類不一, 需用糞得理才能使貧瘠之地變成肥田。我到淮南時,見一些人家的稻長得比較好, 便問之,得知那戶人家在秧田施用了麻枯與火糞,許多人家卻隻用少數的麻枯, 加以澆上生糞,不僅不能使貧瘠之地變肥田,反而還有損秧苗。而種苧麻則可以用驢糞、馬糞生熱禦寒, 種百合和韭菜用馬糞尤為適宜。世人皆知牛糞之用途,卻不知馬糞也能有此作用,因而那官道上堆積的馬糞比牛糞多。若能加以利用,又何嚐不是一件功在社稷的好事?”鄴雨聽鄴嬰之說得真切,仿佛在路上聞到的氣味又撲鼻而來。“可是這跟科舉有何關係?時務策也不會有這樣的題。”鄴雨道。“農為國之根本,古聖賢謹理民事,皆以農事為重。若天下學子皆隻會讀聖賢書,日後為官親理民事卻對農事一竅不通,豈非是愚鈍?!”鄴雨若有所思:“幼寧一番話可真是鞭辟入裏,十分精彩。”“姑祖母和太翁總是叮嚀百官勸課農桑,若隻流於表麵,那才是誤國誤民呢!”鄴雨仔細一想,她們此番又被趕出來遊曆,其根本目的不就是在於讓他們體察民情,真切地接觸百姓嗎?“還是幼寧想得明白呀!”鄴雨感慨道,也隱約明白鄴嬰之的心態和秉性,似乎隻能為官,而不能為君。正聊著天,有一家張揚的胭脂鋪吸引了她們的注意那家胭脂鋪的招牌邊上刻著“禦筆”二字,可不是張揚麽?!掛著號稱是禦筆的招牌,可以說是這鄴都最亮眼的鋪子。而且由官府嚴格管控的香藥在此處也有售賣,可知這家鋪子的東家必然是與宗親有關的。鄴雨一打聽,那夥計十分自豪地告訴她:“此招牌乃太上皇親筆所寫!”“那你們東家跟太上皇有何關係?”鄴雨又問。“你們外來的不知道也不奇怪,告訴你們,我們東家是太上皇的二叔父,也就是汾陽郡王的東床!”鄴嬰之和鄴雨頓時頭疼了。不過她們倒是知道汾陽郡王這一脈的子弟,畢竟在太上皇成事前,汾陽郡王便是商賈出身。他也曾幫太上皇從諸方勢力中收買糧草,還打通置辦製作火-器原料的渠道,故而雖然沒有立過戰功,可也能撈得一官半職。不過汾陽郡王的子孫都沒有在朝中謀得一官半職,多數從了舊業,如開了在洛河邊上的謫仙居的靖遠侯便是汾陽郡王的孫子。“你這招牌這麽新,太上皇近來來過此處?”那夥計道:“哪能直接寫在招牌上啊!自然是寫在紙上的!這本是太上皇在四十年前寫給郡王的,後來郡王薨逝前將此字贈予了我們東家。”“四十年前……太上皇估計也沒想到自己的字會被用作於此。”鄴雨跟鄴嬰之嘀咕道。不過汾陽郡王一脈好歹算是安分的,當初他們從商,太上皇也沒有因他們的宗親身份便豁免他們的賦稅,這些年他們繳納的商稅跟尋常的商戶一樣。而且朝廷對他們的營生範圍有所要求,如靖遠侯是開正店、酒肆的,便不能碰鹽、茶、絲綢等。這家胭脂鋪的東家好歹是一個郡王的東床、一個縣主的夫婿,東家雖然不是宗親,可那個縣主是,故而此家也隻開胭脂鋪。鄴嬰之忽然靈機一動,問道:“照你這麽說,你們東家也一定認識利城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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