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童隻看了呂鶴延一眼,隨即低頭去為葉羽斟茶。


    呂鶴延連連冷笑,猛的一抖袍擺在葉羽二人對麵的椅子上坐下。身後的家人一湧而上,個個都是低頭收眼,小心謹慎的護衛在呂鶴延身邊,將他圍得如鐵桶一般結實。


    幹什麽?圍得那麽緊,看猴戲麽?呂鶴延沒好氣的哼了一聲。家人們各自驚恐,誰也不敢將家主當作猴子,急忙散到四周占了別的桌子。呂鶴延不再說話,一雙眼睛斜瞟著謝童再也不移開,臉上頗有忿忿的樣子。葉羽眼角餘光掃到他的神情,心裏覺得有些奇怪,卻不知道奇怪在哪裏,隻好繼續低頭看謝童泡茶。


    *謝童倒好了茶推給葉羽,無奈的笑了一下道:黃山的雲霧,隻長在高山之巔,以常年為雲霧籠罩的山峰為極品。回味淡而高深,最配梅花包子的素淡,可惜采摘極艱難。公子嚐嚐吧。


    這句話提醒了呂鶴延隨行的一個武師,隻見那條魁梧的漢子一陣小步竄到樓梯邊,操著破鑼嗓子對著樓下一陣大吼:老頭兒你瞎眼了麽?還不給我們呂公子上包子?


    掌櫃的急忙上了樓來,低聲問呂鶴延道:不知公子喜歡什麽口味的包子,要多少呢?


    呂鶴延冷笑著瞥了一眼那個叫喚的武師,隨口道:來二十斤!


    掌櫃的心裏吃驚,又問道:那麽公子的二十斤包子各要什麽口味呢?


    呂鶴延道:不拘口味,實餡的也罷,全上給那餓了的客官。呂鶴延的羽扇指指那個武師。


    武師目瞪口呆的看著主子,疑惑的道:公子關心小的,可是二十斤包子小的實在消受不起。


    呂鶴延哼一聲道:不是給你吃,是堵你一張嘴,讓施大爺少說幾句廢話!


    說話間掌櫃的已經帶著夥計把二十斤包子上了桌,姓施的武師苦瓜著臉看向呂鶴延,呂鶴延隻伸手道:請!武師看著麵前堆得比自己還高的蒸籠,一時間黝黑的臉上竟然有了幾許蒼涼的神色。旁邊兩個武師知道公子喜怒難測,看施武師如此,也大有兔死狐悲的心情,一個幫他掀開了蒸籠,一個幫他調好了醬醋,一會兒就聽滿樓都是施武師嚼咽包子的聲音。四周的武師家人均是略帶憐憫的看著他。


    一群就知道吃的東西,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呂鶴延低聲喝道。


    武師們相顧一眼,各自點頭,終於揣摩出了主子的心意。


    施武師在寶相塔上就想:這小子和謝公子在一起看著怎麽象一對狗男女?啊,不對,卻是一對狗狗男男。後來聽自家主子的話,心裏大感敬佩,認定了謝童必然是有斷袖分桃的嗜好。


    他心道:既然公子帶著俺們追到這個小包子鋪,那該當是衝著謝家的公子。公子平日為人灑脫,可是一見到謝家的公子就和換了個人一樣,喝醉了酒還故意去和謝家的公子拉拉扯扯,那麽


    施武師仔細瞅瞅謝童嬌嫩的臉,心裏恍然大悟──原來自家公子也有那個癖好!心裏深恨自己拍馬屁拍到了馬腿上,思量再三,有了將功贖罪的心意。於是挺胸腆肚的站了起來,對呂鶴延長身一揖道:公子且記下這十斤包子,待小的將功贖罪,為公子盡一份心意!原來他已經吃下了八九斤了。


    呂鶴延一雙眼睛正落在謝童身上沒來得及挪開,施武師一看他的眼神,心裏更是定了,堅信自己並未弄錯主子的意思。他大步上前,在謝童的麵前站好擺了個門戶道:謝公子,說起來你也是和我們家公子平起平坐的人物。施某人今天卻覺得看不起你了!


    謝童看著施武師成竹在胸的樣子,微微和葉羽叫喚一下眼神,心裏一片茫然。


    隻聽他繼續道:謝公子,你挑人的眼光太差。看看你身邊這個龜孫子的熊樣,我看他人中甚短不是長壽之相,眉毛長得也不是地方,看起來極是晦氣,一張臉說黑不黑,說白不白,眼睛裏頭還淫光四射。一看起來就不是善類。尤其是他腰間還帶一把破劍,謝公子可知道朝廷嚴令百姓不得攜帶兵器?以我之見此人滿臉凶氣,不是淫賊就是盜賊。謝公子挑了這個人陪伴,施某實在不以為然!


    謝童端著茶盞,不知所措的看著他黝黑的臉膛上一付義正詞嚴的樣子。


    那武師看著說暈了謝童,以為自己言辭犀利折服了她,心裏大喜。於是乘熱打鐵,吐沫橫飛的說道:公子身份金貴,不是尋常人。開封城裏的事情施某知道的恐怕比公子多些,那些操皮肉營生的兔兒相公不知有多少為不良所騙啊,到頭來人財兩失,好生悲慘,好生悲慘


    施武師唏噓良久,才揚眉斷然道:公子這樣的尊貴人物怎能隨意擇人?以施某人看來,我開封城裏隻有一人配得上公子!


    謝童眨眨眼睛,呆呆的看了他許久,低聲問道:那是何方高人?


    施武師心花怒放,心想自己終於為公子立下大功,豪笑幾聲,得意洋洋的向自己公子方向飛了個眼色:時至今日,謝公子難道還看不出來麽?


    話音未落,一隻醋碟子砸在施武師的腦袋上,好在他外門護體神功不錯,毫發無傷。他身後的呂鶴延一張臉漲的透紫,謝童看著施武師那付惶恐的樣子,再也忍不住,一口茶水直噴到他臉上去了,掩著嘴差點兒笑到椅子下麵去。


    周圍的武師麵麵相覷,一片惶恐。呂鶴延羞怒之下,恨不得一陣亂拳狠揍自己手下這個活寶。可是看見謝童笑得燦爛,好歹忍住了。他整一整麵容,冷冷的坐下,對謝童溫言道:小謝,我呂鶴延一生對人,從不低聲下氣,隻有對你卻是不同。我們開封呂、謝、楊、燕四家,楊家和燕家的兩位都處處排擠你,隻有我,不但小心回護於你,而且你有什麽心意我也從來不敢違背。我知道你謝家家大勢大,我呂家卻不在你們謝家之下,論家勢相當,在這開封有幾人能勝得過你我?呂某也是自幼飽讀詩書,論文采武功,楊燕兩家的蠢才又怎麽比得上我?拋開這些,單單我這些年對你的心意你還不明白麽?難道這個莽夫有什麽地方可以勝得過我?為何我在你眼中卻恍然無物一般呢?


    葉羽心裏一跳,明白了自己方才為什麽覺得呂鶴延的眼神奇怪,原來他看謝童的眼睛裏竟然滿是傾慕的神色。謝童低頭不語,隻是靜靜的看著自己桌上的茶杯。良久,她忽然抬起頭來道:原來呂公子早已經看出來了!


    呂鶴延輕輕點頭道:小謝,你瞞得過別人又怎麽瞞得過我?


    葉羽這才知道呂鶴延早已經看出謝童是個女子,聽著他深情款款的語調,葉羽胃裏一陣翻江倒海。


    謝童不回答,卻拔下了自己頭上的銀簪,一頭長發垂落下來。她從懷裏掏出一隻精致的銀梳,將頭發梳理起來,先是堆起雲髻,又理出兩束結成辮子,環作雙鬟,而後把一枚九尾鳳凰銀釵插在一頭烏發裏。她尤自梳理著兩條長鬢,冷冷的對呂鶴延道:呂公子,謝童本是女子,這沒什麽不可見人的,我謝童是男是女卻與呂公子無關!請呂公子自重身份少來糾纏,謝童感恩不盡。可是如果呂公子手腳再放肆,隻要碰到我一根指頭,不要怪我不顧這些年的交情!


    她說完這番話,一片都是靜靜的。呂鶴延和眾武師都看著她呆住了,隻片刻,清俊的書生變作清豔的女子。一時間,謝童容光照人,不二齋的二樓上竟好象亮了起來。


    小小謝!你你竟然這等薄情麽?呂鶴延滿臉蒼白,嘴唇不住的哆嗦。


    請呂公子嘴上尊重些,你我各自清白,本無情可薄!謝童看葉羽在一邊好奇的瞪大眼睛左看看,右看看,頓時羞紅了臉。


    小謝,你!呂鶴延悲痛得無以複加一般。


    呂公子,快過午了,早些回府吧。葉羽無可奈何的說道,不可強求


    呂鶴延聽了他這麽說,竟然大怒,手指猛的指著葉羽喝道:狗賊!你不要猖狂,敢和本公子決一勝負麽?


    何苦?葉羽一邊說,一邊對謝童眨了眨眼睛,謝童的臉上更是一片透紅。


    你若過不了我的掌法,休想帶走小謝!呂鶴延怒喝道。


    她自己有腿,走不走恐怕由不得在下,何況就是你們各位一起上來,也攔不住在下的去路。葉羽搖頭。


    哼,你這條淫蟲,膽敢小看我們呂府的人,活得不耐煩了麽?一個武師見公子悲怒交加,覺得正是立功的大好機會,猛的從後麵跳了出來。葉羽微微皺眉,卻並不說話。


    你們這對狗男女!施武師的狗男女三字終於能夠出口,心裏爽快難言,一個厚顏無恥,巴結富家公子,一個不知廉恥,在外麵偷人養漢。人人得而誅之!


    想不到堂堂謝家的小姐居然委身一個江湖上的狗雜種,這麽淫賤的女人,真是丟盡了你們謝家的臉!後麵罵得越來越髒,漸漸的花街柳巷裏的肮髒詞句接二連三的來了,葉羽自然是盜匪加上淫賊,謝童卻也給罵得和街頭的私娼一樣下賤。


    謝童原本心裏大羞大怒,可是她抬眼一看葉羽的表情,心裏忽然生出一股寒意。葉羽臉上一絲表情都沒有,越來越冷,眸子卻越來越亮,亮得嚇人。


    賤人,吃我一掌!一個武師已經惡狠狠的撲了上來,一掌的去勢竟然是向著謝童的胸口。


    葉羽在這個時候忽然轉頭看著身邊的謝童。四目相對,謝童微微搖頭,眼中滿是無可奈何。葉羽靜靜的看她,也是微微搖頭。謝童再搖頭,眼裏已經有了懇求的意味。葉羽也依舊搖頭,然後合上眼睛。謝童蹙著青黛色的眉宇,又是無奈,又是可憐。


    此時那個武師已經撲到了桌前,葉羽猛的回頭,目光森冷。葉羽沒有動一絲一毫,可是那武師卻不由自主的煞住了身子。葉羽那雙眼睛讓他心都寒透了。武師猛的打個哆嗦,腿一軟,眼看就要跪下去。葉羽揚起右手,看也不看的打在那武師臉上,掌影變幻來往,也不知道一瞬間有多少巴掌,可是葉羽的手肘往後卻不動分毫。一陣清脆的劈裏啪啦,葉羽停了手,那大胖武師的胖臉已經腫得和豬頭一樣了。他嗚嗚嗚的哼哼,就是說不出話來。葉羽揚手一掌擊在他胸口,一股柔勁將那個武師推出四丈開外,把呂鶴延帶的人壓倒了一片,全部趴在地上不停的哼哼。


    葉羽卻始終靜靜的垂著頭。


    看著葉羽平靜的樣子,謝童又是想哭又是想笑。她用眼神再三示意葉羽不要動手,可是葉羽忍不住性子,還是不肯答應。現在人也打了,用的還是昆侖派的手法,如果真有高手看去了,猜測出葉羽的來曆不是不可能。隻怕再仔細揣摩,謝童終南弟子的身份或許也藏不住。不過雖然知道葉羽的一時氣憤是何等危險,看著他打人的樣子,謝童又覺得心裏很高興。


    呂鶴延又驚又怒,再也忍不住,雙掌一架就要自己上來拚鬥。


    此時葉羽冷笑一聲,猛然起身,一聲龍吟,他已經隨手拔除了龍淵古劍。這一起身如雷霆暴作,葉羽高大的身形完全展現在呂鶴延等人的麵前,恍若天神一樣不可侵犯。葉羽靜靜的盯著呂鶴延的眼睛,左手扣住劍鋒,一步一步的逼近了呂鶴延。呂鶴延大驚之下雙掌齊出,一股力道撞向葉羽的胸口。可是那股力道雖然不弱,在葉羽的冰寒劍氣下卻根本摧不動,劍上鳴聲驟起,呂鶴延的力道反壓回去,將他自己逼退了一步。


    葉羽步步逼近,劍鳴越來越響,劍氣也漸漸強盛,劍上的寒光耀花了呂鶴延的眼睛。他全身都軟了,隨著葉羽的逼近步步後退。直到貼著牆壁再也退不了,呂鶴延拚命的把自己擠在牆壁上,眼睜睜的看著葉羽冷著臉,劍鋒一尺一尺的接近他胸口。


    忽然,呂鶴延身後鬆動了,他煞不住勢頭,猛得往後退去,一退之下雙腳已經懸空。原來不二齋老屋失修,牆壁不夠結實,呂鶴延使盡全身力氣,竟然把牆壁穿了一個洞。他剛剛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一隻手已經抓住他的衣襟。葉羽從那個缺口探出半個身子,左手伸開把呂鶴延拎在空中,腳下相隔丈許才是土地。呂鶴延上下不得,大滴的冷汗滾滾而下。


    葉羽歪著頭,看了呂鶴延許久,一字一頓的道:聖人曰三緘其口,其意深湛,呂公子回家好好研讀詩書,記得下次嘴上積德。他說完也就放手了,呂鶴延慘叫一聲跌落二樓,撲的砸在地上。葉羽放手前已經看清了下麵是泥地,下雨以後又鬆又軟,以呂鶴延的武功自然摔不死。可是躺在幾寸深的泥水裏,素來儀表過人的呂鶴延卻沒有半分風采可言了。


    葉羽緩緩收劍擦手,走回謝童身邊坐下喝茶。眾武師看到這裏,連滾帶爬的竄下樓去,抱起呂鶴延狂奔而逃。樓下的人聲漸漸遠去,葉羽一直不動聲色的喝著茶。


    謝童吐了吐舌頭道:終究還是昆侖派的少俠武功過人,那麽我現在是不是該回去料理後事了?


    不會有這麽糟糕,葉羽冷冷的說道,他們認不出我的手法。不過我倒是發現一件有趣的事情。


    什麽?


    那個呂公子,他剛才向我出的那一掌是明尊教的摧光明使神力,他既然有資格習練這種武功,恐怕在明尊教裏的位置不會很低。


    當真?謝童驚訝的瞪大了眼睛。


    不錯,再喝口茶,我們回去,也許從他身上還能找到點什麽,葉羽冷著臉,曆波瀾而不驚的樣子。


    嗯謝童臉好象有點紅,不是我不想喝,不過葉公子你要先把我的杯子還給我才好,我又不能用公子的杯子。


    葉羽眼睛一下子瞪大了,仔細一看,才發現自己一時走神,真的捏著謝童的杯子喝她的殘茶。他滿臉尷尬,冷酷的神色也頓時瓦解,手忙腳亂的把謝童的杯子擱回了桌上。


    月夜,已經過了二更。開封城早已是一片寂靜。


    呂家長寬各兩百步的後院,呂鶴延一身短靠,還在練掌。掌法平庸之極,是一套八卦遊身掌,而且未得真傳,尋常鏢局裏一個趟子手怕也打得比他地道。可是他掌勁吞吐,氣勢和力道都極其沉雄,似乎非十餘年的修煉是不可能達到如此境界的。可其實呂鶴延修習這種內力不過是九個月的功夫,可是以他此時的功夫,已經比呂家高價聘來的武師們更勝一籌。確實如師傅傳授的時候所言,九個月間,呂鶴延已經是脫胎換骨!


    可是即便如此,在葉羽的手下居然走不過一招!想到自己在葉羽劍鳴之中嚇得麵無人色,被丟到水窪裏,又想到謝童看葉羽的時候那種柔柔的笑意,呂鶴延一腔悲憤,雙掌齊出,將丈許外的七個酒壇一起化為粉末。心裏狠不得將葉羽砍成肉泥去喂狗。


    不二齋一事已經過去半個月有餘,謝童這些天坦然換了女裝,一時杏黃的百折裙,一時深青的束腰裙,一時又是紫紗的瀟湘水裙,領著謝家的貴客葉公子在開封城內遊玩,圍觀者眾,萬人驚豔。呂鶴延沒臉再去騷擾,卻知道的一清二楚。隻因為他特意聘了幾個先生,輪流追蹤謝童和葉羽,將一天內的所有事情無論巨細都整理成冊,然後交給呂鶴延批閱。


    偏偏那些先生史書讀得不少,大有模仿起居注的心思,於是呈上的冊子都作:


    十月甲子朔,大火犯角宿。謝小姐青石色紗裙,仿宮樣,攜葉先生遊鐵塔。取延慶道,觀者塞道。謝小姐封銀賞乞丐,眾歡騰。


    十月丙戌,霧,大寒。謝小姐狐貉衣裘,紅裙,會葉先生羽於汴梁故宮。設食於故宮之畔,賓主相讓,共飲梨花酒。賓主談論盡歡,酉時乃去。竊聞其論及黍離,有悲意,疑思宋也。


    十月丁巳,謝小姐紫緞襖,雪紗裙,宴葉公子於不二樓。賓主相洽,盡歡而散。謝小姐若不勝酒力,車載以歸。吾竊以為謝小姐醉後有前朝壽陽公主之風,遙想當年,千載之下,令人唏噓。


    看得呂鶴延心裏一陣無明業火,卻又不知道燒向哪裏去。


    門前一個黑影閃過,呂鶴延麵色凜然,左右看了一眼,發現無人守在附近,急忙悄悄的閃到門前。一人正躲在門邊的黑影裏,叉手胸前對呂鶴延行禮。


    熊熊聖火,同歸光明,呂鶴延低聲道。


    明尊照耀,暗魔不生,師兄,是師傅讓我來找你的。那人應道,聲音還頗為稚嫩。


    師傅現在在何處?


    事情緊急,師傅現在在王樓山的火部地堂,要召集眾位師兄。


    何事?呂鶴延驚問道。


    我也不清楚,聽說好象是泉州出了事,有重陽宮的高手到了泉州,水部的天、明二堂都被毀了。


    妖人!呂鶴延低了聲音,狠狠的喝道,隨即對那少年道,你帶路,我們這就前去!


    那少年不再說話,在前麵領路,兩人的身影極快的消失在黑暗裏。


    到了城門口,居然隻有一個衛兵在那裏執守。呂鶴延上前叉手行禮道:熊熊聖火,同歸光明。


    明尊照耀,暗魔不生。那衛兵急忙回答,又悄聲道,其他的人在城上睡覺,教友要出城就盡快去罷,隻怕不到明早是進不來了。


    呂鶴延點頭,和那少年一起出城,直向王樓山的方向去了。


    進了山,又越過兩重小嶺,兩人才停在一棟靜靜的宅子前麵。在這山裏本來隻有少數山民,不該有這麽大的宅子。而宅子死氣沉沉的,四窗裏看不見一點燈火,倒象根本沒有人居住一樣。呂鶴延疑惑的看了少年一眼。少年卻點頭道:沒錯,公子不知道,這就是我們火部的地堂了。說著就要上去喊門。


    呂鶴延卻忽然拉住他道:我看你的相貌,似乎以前見過。你又叫我公子,你到底是什麽人?


    少年道:我是師傅座下第七個阿羅緩,比公子遲了三個月入教。公子見過我的,不過次數不多。我平時就在公子家的廚房裏燒火洗摘,名字叫李豆兒。


    呂鶴延恍然,鬆了手道:原來如此,既然是我教中的教友,你不必再以公子稱我,你叫我師兄,我叫你師弟好了。


    一聲低笑從那棟宅子裏送了出來,相隔甚遠,卻聽得一清二楚。有人說道:不錯,本當如此,鶴延,師傅果然沒有收錯你。你和豆兒進來吧。


    呂鶴延知道是師傅的聲音,不敢怠慢,急忙和李豆兒一起上前。門微微閃開一條縫隙,他二人一進去,立刻又閉合了。屋裏隻有一盞小油燈,隱隱綽綽有五六十個人聚在裏麵,其中隻有十幾個是呂鶴延曾見過的。可是看見那些人一起叉手在胸前行禮,呂鶴延就知道那都是明尊教的教友了。


    一個中年漢子正站在桌前,個子不高,看上去相當精悍。他一身的白衣,微笑著看向呂鶴延,又很有幾分儒雅。呂鶴延急忙上前道:師傅,到底出了什麽大事?


    漢子招呼眾人坐下,才緩緩說道:今日在此的都是我明尊教火部的教友,乃我教在開封的支柱,大家彼此或許不曾相識,但是明尊在上照耀我等毫無分別。無論貴賤,大家俱是世間的義人,我也信得過眾位。不必隱瞞,我教地藏佛使前些日子在終南山下的祖庵鎮為人殺了。


    呂鶴延大驚道:地藏佛使在教中和師傅比肩,乃是天下一等的高手,怎麽會為人所殺?


    漢子歎息道:你等雖然修習我教的神功,但還不是武林人物,不知道江湖之大,能人倍出。我教的神功雖然神妙,可是倉促習練,起初進步雖快,要成為絕頂高手,終還是要假以時日。地藏佛使的武功雖然遠遠在你等之上,可是與武道中的一流人物對敵,隻不過是個平手。而且從死狀來看,殺他的乃是昆侖山的雪煞天劍氣,天下第一劍宗!


    教眾中有一人急忙道:前些日子攪亂白衣大會的人,好象也是用的昆侖劍術。


    漢子沉沉點頭:不錯,而且明力尊者也已經慘遭毒手!


    下麵更是一片嘩然。


    漢子微微搖手止住眾人的議論,又說道:其實在為師看來,白衣大會上焚燒活人委實太過慘忍。可惜那些終南山的妖人惑亂人心,刺探消息,明力尊者惱怒不已,為師不敢多勸。想來正是此事激怒了昆侖山的高手,那日現身的四人中,有一個好象就是昆侖劍宗的宗主魏枯雪。本教能人雖多,卻也隻有光明皇帝陛下對魏枯雪可保必勝,這次禍事大了。我剛從泉州回來,那邊的水部的天、明二堂所有弟子盡數被殺,下手的人似乎是終南山的高手,武功不在為師之下。本教日日勢大,卻四處火起,不能不讓人憂心如焚。我思考再三,諸位是我教中精英。開封卻是朝廷重地,禁衛森嚴,難舉大事。各位在這裏沒有用武之地,何不隨我南下泉州,重建水部光明二堂?妙水尊者深孚眾望,為師最為讚賞,我等投入水部,隻等光明皇帝駕下,共襄義舉,破暗除魔,豈不是大好?


    他環視眾人,隻見眾弟子都默默點頭,絲毫不見猶豫的神色,不禁大感欣慰。轉眼身旁,卻看見呂鶴延神情恍惚。他搖搖頭,拍了拍呂鶴延的肩膀道:鶴延,以你的家勢,入我明尊教確實委屈了。留戀富貴人之常情,你如果不願意去,為師不會勉強你。


    呂鶴延猛然醒悟過來,慌忙道:弟子不敢,弟子隻是忽然想起一個人,覺得那人的武功好象正是昆侖山的路子。


    果真?那漢子大驚道,你將他的招式使給我看。


    呂鶴延沉思良久,右手忽然伸到油燈的火焰上,掌影飛舞如風,雖然沒有到葉羽的神妙,卻象極了他那天抽打武師的手法。漢子臉色漸漸泛青,沉思良久又問道:此人出手的時候是不是常帶一股寒氣?呂鶴延想到葉羽逼近他的時候劍上寒芒刺骨,急忙點頭。


    不錯!漢子冷冷的喝道,確實是昆侖山的劍煞!既然知道了此人,為師就先留一步,待殺了他再去泉州不遲。鶴延,那人到底是誰?


    那漢子心裏起了殺氣,語意生寒,嚇得呂鶴延心裏一緊。偏偏在這時候他想到了謝童,葉羽的名字就在嘴邊卻吐不出去了。


    謝童為什麽認識葉羽?她又是什麽人呢?師傅會不會也殺了謝童呢?呂鶴延不知道,他隻覺得心裏的恐懼深不見底。


    鶴延?那人到底是誰?難道是你相熟之人?你膽敢為他隱瞞麽?你可曾想過慘死的教友?漢子等了許久不見他回答,揚眉怒喝道。


    就在這個時候,一陣寒風忽如其來的掠過屋子,緊閉的大門居然透進了一絲月光!


    那漢子大驚,隨後拍滅了油燈,低喝一聲:各守原處,不得輕動!


    一切都靜悄悄的,一縷一縷的寒風穿過屋子,門扇在風裏開合。一片明淨的月光灑下,風動簾影,似乎有人正側身站在門外,淡淡的影子投在細密的竹簾上。呂鶴延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錯了。


    那漢子長身而起,從桌上拔起一柄光華四溢的單刀。刀身泛起飄忽不定的蒼紅色,似乎不是尋常兵器。


    閣下何人,漢子橫刀問道。


    昆侖山,葉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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