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樓主臥的門虛掩著,季希輕敲了了兩下,才推門進去。  喬之逾站在陽台上,似乎沒聽到敲門聲,直到季希的腳步聲走近,她才轉身,背倚著陽台欄杆,一頭長發被風拂動,手裏夾著的香煙在靜靜燃著,散著一縷淡淡的白色煙霧。  一旁桌上擺著台開了機的筆記本,季希猜喬之逾在忙工作,因為她還沒洗澡,身上穿著白天那身漂亮幹練的套裝。  “奶奶睡了嗎?”看季希走了過來,喬之逾沒繼續抽了,隻是將香煙夾在指間。  “睡著了。”季希看了看喬之逾手裏的煙,細長的女士香煙,還剩三分之二。  “討厭我抽煙?”喬之逾留意到,問。  並不是討厭,季希依然清楚記得她第一次看喬之逾抽煙,是在寫字樓的天台,那時正值日落時分,她就覺得這個女人,美得不可方物。有種,會讓人怦然心動的氣質。  “我不抽了。”喬之逾想掐滅煙。  這時,季希伸手接過了喬之逾手裏的煙。  她這些天總會想起喬之逾對她說過的話,包括她們沒在一起前喬之逾的表白,包括前幾天在醫院喬之逾的二次表白,她能感受到喬之逾在把心交給她,告訴她很多;而她對喬之逾,卻始終封閉著自己的心  風吹過樹梢,枯葉一片片落下,刮來深秋的氣息。  喬之逾本以為季希奪過煙是不想讓自己抽,卻沒想到,季希撩了撩頭發,張唇抿上了煙嘴,吸了口,夾煙的手再垂下,緩緩吞吐著煙霧。  這動作,絕不是第一次吸煙。  喬之逾就站在一旁看,看著季希一口接一口的抽,她神情看似平靜,心底卻詫異,季希從來沒告訴過她。  良久,喬之逾才問:“你會抽煙?”  “嗯。”季希望著喬之逾的臉,承認,深呼吸讓人放鬆,尤其是在煙草的刺激下,“剛上大學的時候學會的。我高中成績還可以,一直第一的那種,等上了q大以後,我才知道自己有多普通,那種落差感讓人挺壓抑的吧。大概是腦抽了,心血來潮買了包煙試試,然後,試著試著就學會了。不過我不怎麽抽,很少。”  喬之逾安靜片刻,“你還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  很多事,季希都不想讓任何人了解,隻有自己一個人知道,但如今,她低頭掐滅煙後,再度望向喬之逾,遲遲,“隻要你想知道,我都告訴你。”  一句話砸心間,倏爾,喬之逾感動笑了,笑季希有點傻。  季希猶豫了下,當著喬之逾的麵,她一顆一顆解開了自己襯衫的衣扣,再拉過喬之逾的手,握著,引著喬之逾手心往自己的紋身上撫。拂過肩頭,鎖骨,還有微微起伏的柔軟,“這一整塊都是疤,是我小時候跟別人打架,被人潑開水燙的。”第87章   季希拉過喬之逾的手,摸著自己的疤痕,喬之逾上次就好奇,但她沒說。她現在想把喬之逾好奇的,都告訴她。  小時候、打架、燙傷。  一一契合。  喬之逾目光在季希肩頭的舊傷上定格。  “其實奶奶她,不是我親奶奶,我是他們從孤兒院領養的。”季希低頭理了理襯衫領口,努力以輕鬆的口吻跟喬之逾說著,“你還記得第一次見麵,我找你搭訕嗎?因為你鼻子上的痣,很像,我在孤兒院認識的一個姐姐。”  季希朝喬之逾故做無謂地笑,顯得自己像在聊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從前是那樣抵觸提及這些,對任何人都是,但當下她願意跟喬之逾說,就是直覺,喬之逾會尊重理解她的所有感受。  喬之逾凝視著季希,心間翻湧起波瀾,遲遲說不上話,多年前記憶和當下的點滴交錯在腦海,有些亂。  季希隻見喬之逾發怔盯著自己,還以為她在心疼,便一笑而過:“也沒什麽,都是過……”  “你是為了她跟人打架,才被燙傷的。”喬之逾卻截斷了季希的話,眸光徘徊在她臉龐,繼續說著:“她比你大了幾歲,你不愛說話,隻跟她說話。”  最私密的事被喬之逾準確無誤說出口。季希霎時啞然,她望著喬之逾,這才反應過來什麽。  空氣戛然沉寂。  在第一次看到季希肩上的疤時,喬之逾就有懷疑,因為她記得季希提過在孤兒院做義工的事。  還有  季希說她似曾相識。  季希剛好比她小五歲。  季希說小時候自閉過。  ……  種種,都能明顯對上。  隻是喬之逾無論如何都想不到,世界有時竟這麽小。她聲音略微帶點兒顫,“……你還記得我?”  一句話,讓一切了然。  季希連呼吸都變得不知所措,她緊盯著喬之逾,當所有的人和事一串上,不知怎麽,淚珠就從眼角湧了出來,順著臉頰無聲滑落。她壓根沒想過哭,眼淚已經下來了。  想起多年前的事,盡管久遠,喬之逾眼眶也濕潤。  怔了許久。  季希吸了吸鼻子,“我就覺得見過你……”  喬之逾伸過手摸著季希臉頰,替她拭去淚痕,半晌才說:“我沒認出來,變化太大了……”  季希讓喬之逾擦著臉,依舊目不轉睛看她,都呆傻了。  多年過去,記憶遙遠,她們改變都太大了。那時院裏的女孩兒,統一留短發,一個個跟男孩子似的。  如果不是喬之逾鼻尖的痣,如果不是季希肩上的疤,她們都認不出對方的臉。但某些回憶依舊清晰,是她們那段壓抑時光裏,為數不多的美好。  “真的是你……”喬之逾還難以置信,她記憶要比季希要清晰,畢竟大了幾歲。  季希也失了神,“跟做夢一樣。”  喬之逾指尖擦過季希濕噠噠的眼角,思緒亂得,不知該說什麽。  兩人始終望著對方看,過很久,都緩不過神,恍然如夢。慢慢的,才將眼前的人和記憶裏的人,徹底畫上等號。  “還記得我以前叫你什麽嗎?”喬之逾問。  季希點頭,縱然許多事都模糊,但唯獨關於喬之逾的事,她都記得,“別人都叫我啞巴,隻有你不這麽叫。”  內斂話少的小孩更容易被欺負,小時候的季希便是這樣,總被其他小孩追著罵啞巴,別人越是這麽罵,她越不想說話。  那時還好小,喬之逾回憶著,試著,輕輕叫了聲,“小家夥……”  驟然,季希眼淚又不受控製落下,看季希這樣哭,喬之逾淚水同樣奪眶,她上前一步,捧著季希的臉,不停幫她擦眼淚。  眸子染紅,季希也伸手,認真拭著喬之逾眼角的淚水。  心情久久不能平靜。  “我覺得你像,”季希看看喬之逾鼻尖,再看看她眼眸,“又覺得不可能。”  喬之逾的背景,跟她就像兩個世界,季希怎麽能想到,她們會有相同的出身,喬之逾就是當年的姐姐。  孤兒院小孩能被優渥家庭收養的情況,的確少之又少。喬之逾養母曾是孤兒院的資助方,喬母心善,又喜歡小孩,才領養了她。  比起其他小孩,喬之逾自認幸運,至少沒在物質方麵捉襟見肘,而這二十幾年,喬家的生意蒸蒸日上,她也身份一轉,變成了無數人羨慕的對象,但鮮少有人知道內情。  夜色如水,晚風和煦,一切舒適得正好。  “……你過得好嗎?”季希扭頭看著喬之逾,又想,她過得肯定沒自己糟糕吧。  從離開孤兒院,到跟著養父母來北臨,再後來,期間許多事,喬之逾一一說給季希聽。  聽到喬之逾這些年過得比自己好,沒像自己那樣吃苦,季希開心,特開心。  “……我媽走了以後,我爸後來又娶了一任,家裏天天雞飛狗跳。”喬之逾苦笑了笑,“他們那邊不能接受我,我索性出國了,到現在也不怎麽回去。”  所以連住院都沒人照顧,季希明白這種不被接受的滋味,隻有經曆過才懂。不管怎樣,總有種孤立感會如影隨形纏著你,會感覺自己不一樣,甚至是多餘。  看喬之逾神情黯然,季希上前摟過她,抱著,“你有我。我陪著你。”  “是啊,我現在有你了。”喬之逾笑著,將季希攬入懷,有著前所未有的踏實感。  季希撫著喬之逾肩背,感受著喬之逾的溫暖,能被喜歡的人需要著,好幸福。  “你呢,過得怎麽樣?”喬之逾問季希這句時,有點難受,她知道季希過得不好,知道季希是一個人奮鬥吃了許多苦,才爭取到現在的生活。  “我一直跟著奶奶生活,養父母不管我,奶奶和妹妹對我很好……”季希靠在喬之逾懷裏,悶悶說了許多,一如小時候,很多話她對誰都不肯說,隻肯對喬之逾說。  就這樣抱了很久很久,心才一點一點平靜下來。  夜已深,牆麵上的時鍾指針在靜悄悄畫圈。繞了一圈又一圈。  季希和喬之逾躺在床上,暖係的夜燈下,沉默著看彼此的臉,突然多出來的一重身份,還是需要點時間來適應消化。  “傻盯著我幹嘛?”喬之逾這樣問,她又何嚐不是在盯著季希看。  季希嘴裏喃喃,“還是覺得像做夢。”  “我也覺得,”喬之逾唇邊勾著笑,往昔與現實交織,她撩開遮在季希側臉的頭發,看著不禁感歎,“當年你就像個小猴子。”  季希忍不住傻笑,“你是說我小時候醜嗎?”  “沒有,可愛。”喬之逾臉貼近季希幾分,“就跟現在一樣可愛。”  季希還是笑。  喬之逾撥開季希的衣領,再看到她肩上似火般的圖案,輕撫,心疼得要命。如果不是因為自己,她也不會留這麽大一塊疤。  季希知道喬之逾在想什麽,她雲淡風輕說,“是院長的小孩吧,說你偷東西,明明是他自己偷的,我氣不過跟他打了起來。”  這是季希六歲以前,為數不多記憶深刻的事,因為開水燙下來,燙掉皮肉,太疼了。  “你傻不傻,當時把我嚇壞了。”  現在想起兒時的事有些搞笑,季希說,“就是想打他。”  季希這樣一說,喬之逾更鼻酸,一個總是悶聲不吭、被人追著罵啞巴也不會還口的小家夥,卻會為了自己跟人打架。  喬之逾低埋頭,在季希鎖骨旁的疤痕上吻了吻,再默然抱緊季希,真的,以後不想讓她再受半點委屈,吃半點苦了。  這個擁抱裏夾雜了太多複雜情緒,原來自己喜歡的人,和她在很多年前,便互相溫暖過。以前都不信什麽命中注定,現在,似乎不得不相信。  夜深,兩人抱在一起,仍毫無睡意。有一句沒一句說著,聊以前,談現在。  “你還記得那次你帶小清在我那上課,有人找過來,我讓你們回去嗎?”季希主動跟喬之逾提起這件事。  “記得。”喬之逾印象深刻,那天季希主動抱了她,她感覺得到季希情緒的崩潰。  “他們不是親戚,是我親生父母。他們那天還給我下跪了,求我原諒他們,我沒辦法原諒,就讓他們跪了很久……”季希說著,她低聲問喬之逾:“我是不是很冷血,我這樣做不對嗎?他們都說我冷血。”  就連最親的奶奶,也對她旁敲側擊過,要不要認回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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