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雙眼眸很冷清,又像是沉沉含著情緒。


    她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來的,又坐在這兒多久了。


    她聞見他身上一絲酒氣,身上還穿著玄黑的勁衣,肩頭隱隱可見一些斑駁的濕痕,像是雪消融留下的痕跡。


    沈微慈見宋璋一直看著她不說話,他這麽半夜過來,讓她微微有些不安。


    她撐著身子起來,咳了兩聲才問:“二堂兄有話要與我說嗎?”


    宋璋聞著沈微慈身上的香味,寒冷中似能暖化他的心。


    他將手上的雪兔擰起來送到沈微慈麵前,深深看著沈微慈的眼睛,低沉的問她:“喜歡嗎?”


    雪兔很稀少,幾乎都是灰兔,上千隻裏有那麽一隻雪白,極是可愛的。


    宋璋見京中女子有的會養白兔,從前覺得這等溫順的東西養著有什麽趣兒,也隻有那些日日養在深閨裏的女子會喜歡,如今他瞧著那雪兔第一眼,竟也是想著抓回來給她。


    或許她也會喜歡的。


    沈微慈錯愕的看著被宋璋捏著耳朵,懸在半空不停蹬腿的雪白兔子,瞧著像是難受的樣子,便伸手將不過巴掌大小兔子抱進懷裏,又點點頭:“喜歡的。”


    宋璋笑了下:“明日我讓人做個籠子,給你養著。”


    沈微慈不明白宋璋大半夜過來就是為了送給她一隻兔子麽。


    手指撫在雪兔的耳朵上,她垂眸看著在手裏聽話乖順的小東西,又點了點頭。


    宋璋一直緊緊瞧著沈微慈的溫柔的神情,她臉上的紅暈退了一些,還是微微泛著薄紅,眼眸裏依舊帶著水光,垂下的睫毛裏點綴著點點波光。


    那山眉水眼的容色,裻低斂霧,粉頸香肩,一如雨後的梨雲冉冉。


    春嬌粉麵,比青山嫵媚。


    他的眼神也在不易察覺的柔軟:“我獵了一頭白狼和白貂,用來給你做套帽和墊子。”


    “或者做一個圍領子或暖爐套子。”


    他一頓,看著她:“你喜歡什麽?”


    沈微慈聽罷宋璋的話有些許的愣怔,她抬頭看著他,喉嚨啞了啞不知道怎麽開口。


    不要似是拒絕他一番好意,若要便又覺自己沒理由收他東西。


    矛盾的心思叫她左右為難。


    宋璋似看出了沈微慈眼裏的為難,他淡淡挑眉:“隨手打的一隻白狼,又不算值錢的。”


    “隻是狼毛比狐毛稍硬一些,便給你做墊子吧,再用貂皮給你做頂帽套禦風。”


    他這麽說下來,沈微慈知道自己若拒絕這好意,便是有些不領情了。


    盡管她明知道自己不該收他的東西。


    她又低下頭看著手裏的雪兔,喉嚨裏細細一聲:“謝謝二堂兄。”


    她說著話,喉嚨裏又一陣癢,不由又捂唇咳了起來。


    這回不比以往稱病,咳也都是真咳,難受也是真的難受。


    頭腦昏昏沉沉一整天,裏衣換了幾身,身上依舊冒著冷汗。


    她知道自己病這一場許要病許久了。


    喘息著緩過來,喉嚨裏更加沙啞了些。


    沈微慈偏頭用帕子掩著唇畔,無力的垂著眼啞聲道:“勞二堂兄夜裏記掛我,隻是我怕給二堂兄染上病氣,二堂兄也快去休息吧。”


    宋璋看著沈微慈身上那皺巴巴的裏衣,纖弱單薄的肩頭,和她細細的聲音,伸手撫在了她的臉上,勾起她一縷暗香的發絲。


    接著身子就漸漸傾身靠近。


    宋璋的手指溫熱,指尖雖帶起她的發絲,卻一直碰在她的臉頰上。


    沈微慈按住心裏的那一絲心慌,感受到壓在麵前的陰影越來越重,他身上的酒味也越來越濃。


    她下意識的偏過頭去,可下一刻下巴就被他的另一隻手捏緊,他炙熱的呼撲在她的耳邊:“為什麽躲著我?”


    沈微慈覺得此刻心裏的心慌已越來越甚,肩膀上幾乎能感覺到宋璋胸膛上的溫度。


    那曖昧的話叫她有些不知所措,隻好又捂住唇咳嗽。


    她身子盡數背過身去,細密的咳聲比任何一回都長,宋璋皺眉深深看著沈微慈的背影,隔在兩人之間的那一張薄膜,無論他怎麽努力,好似都撕不開。


    但看沈微慈這般憔悴,他忍下心裏的難受,輕輕拍著她後背:“睡會吧。”


    “明日我再叫太醫來給你診脈。”


    沈微慈咳的微微喘息,聽見宋璋的話又嗯了一聲。


    她依舊背對著他,細聲道:“二堂兄也早些休息。”


    宋璋看著沈微慈的背影不說話。


    他還覺得沒有看夠她。


    可又想起她與章元衡的事,心裏便不是滋味。


    她現在與章元衡的事情還沒有了結。


    他很想知道她現在知道章元衡隻能納她為妾時,她是怎麽想的。


    她是依舊要進伯爵府的門,還是她要與章元衡斷了來往。


    她還喜歡他麽。


    宋璋想要開口問,又見沈微慈額頭上隱隱的冷汗。


    他沉默了半晌,想給人擦汗又怕她躲著,低聲道:“好。”


    他走前將沈微慈懷裏的雪兔擰了起來,見著沈微慈看來的眼神,他淡淡道:“這東西夜裏會蹦,會吵你入睡。”


    沈微慈稍頓了一下又點點頭。


    她看著宋璋高大的身形出去,又吐出一口熱氣,閉上了眼睛。


    許是白日裏睡的太多,沈微慈一夜都未睡的很好。


    她在昏昏沉沉裏做了許多夢境,每每夢見落入冰涼湖水的那一刻都會忽然從夢裏驚醒,又疲憊的閉上眼睛。


    宋璋早上走的很早,臨走前過來看了沈微慈一眼,見她臉上的紅暈退去,不由站在床頭躬身伸手去探沈微慈的額頭。


    那裏的溫度已經不那麽燙了。


    他收回手指,看向沈微慈仍舊睡的發沉的臉頰。


    那眼底還帶著疲憊,顯然是睡的並不好的。


    他唇畔抿了下,又細細瞧著人兩眼,這才起身出去。


    沈微慈睡到三竿才醒來,月燈守在床邊的,見著沈微慈醒來就問:“姑娘餓了沒?”


    沈微慈病這兩日,一直沒什麽胃口,宋璋卻依舊每日好些菜送來,婆子又在旁邊勸,她也吃了些。


    她雖說不餓,也不想周圍的人擔心,也點點頭。


    依舊是好些的菜,沈微慈草草吃了些,見沒人勸了才鬆了筷子去淨口。


    喝藥時月燈在旁邊道:“今天早上太醫來給姑娘把脈時說姑娘身上的內熱退了些,隻是寒氣還是要調養些日子,隻要調養得當,身子也能養好的。”


    沈微慈嗯了一聲,喝完藥含了一顆梅子,就怔怔看著地麵出神。


    月燈瞧了瞧鋪著地毯的地麵,也沒瞧出個什麽來,不由就問:“姑娘在想什麽?”


    沈微慈搖頭:“沒什麽。”


    ----


    又在莊子裏養了兩日,這兩日裏宋璋好似有些忙碌,連著兩日沒有回來。


    沈微慈靜靜養病,又覺身上稍微有些力氣了,便想著明日回去。


    一連在床榻上躺了兩三日,她覺得自己若是再躺下去,估計身上就要散架了。


    月燈扶著沈微慈起來去坐在椅子上,又將一個籠子提進來:“姑娘瞧瞧多可愛。”


    “感覺和章公子府上的那隻波斯貓一樣可愛。”


    沈微慈彎下腰將籠子裏的雪兔放出來在腳下逗它,眼裏含著笑意笑了笑,摸了摸雪兔的耳朵,它便害怕的縮著身子,本就不大,又縮成一團,可愛的緊。


    沈微慈看著腳邊的小團子,實在想象不出來像宋璋這樣總是冷冷淡淡,又眼裏含著冷酷譏誚的人,是怎麽會想到要擰著這個雪團子回來的。


    沈微慈將它抱進懷裏,其實也覺得這樣的小家夥本就該在山林裏的,抓回來也養不了多久。


    她之前在山上采藥時養過一隻受傷的灰兔,她每日精心的護著,摘它喜歡的葉子回來,它也依舊隻活了三個多月而已。


    她想著,明日走的時候就把這個小家夥給放了。


    屋子裏的門窗都關的緊緊的,邊角上放著銅爐,即便沈微慈身上的衣裳沒那麽厚重,呆在屋子裏也覺得發熱。


    宋璋下午臨著天黑才回來。


    他這兩日陪同太後和皇後去太雲山祈福,心裏莫名牽掛著人,一回來便要來看她。


    一進了裏屋就瞧見沈微慈懷裏正抱著雪兔與旁邊的月燈說話,她的聲音很細,應是在說從前在裕陽的事情,他聽了兩句,走了過去。


    他絲毫不避諱的坐在她身邊,瞧了眼她懷裏的雪兔,又看著她略微蒼白的臉頰問她:“好些了麽?”


    沈微慈點點頭:“好些了。”


    宋璋聞著屋子內的藥味,又問她:“還咳麽?”


    沈微慈依舊垂著眸子,細白的手指撫著雪兔耳朵細細答話:“偶爾咳幾聲。”


    宋璋點頭,無聲的沉默在兩人之間流轉開來,就連坐在一邊的月燈都莫名有些坐立難安。


    宋璋看了眼沈微慈,伸手去摸她懷裏的兔子:“它聽話麽?”


    修長的手指碰在她的指尖上,偏偏他又十分自然的捏著兔耳朵,她隻好故作鎮定的收回手指搭話:“聽話的。”


    又微微偏過頭去看了宋璋一眼:“我想明日回去。”


    沈微慈的聲音很輕,溫聲細語的:“這些日子總是打擾二堂兄,我心裏不安。”


    “再我身子好多了,要是太久不回去,老太太和父親或許會擔心。”


    宋璋淡淡的聽著,收回了手指,冷冰冰嗤笑了一聲。


    沈微慈聽著宋璋這聲嗤笑沉默,她自己也覺得自己的話太過於可笑了些。


    老太太和父親不會擔心她的。


    她明白侯府也沒人會掛心她。


    她隻是想想在年前回去,快些處理好她與章元衡之間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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