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府的車駕停在宮門外,明蘇登車,車駕回府。行至半道,她掀開窗簾,令玄過上車來。玄過跪在車中,等候她的吩咐。裝了金簪的匣子放在明蘇的手邊,她看都沒看一眼,道:“瑾嬪說的,你可聽清了。”“小的聽清了。”明蘇合上眼睛,道:“你帶上人,親自去,順著這條線查。”玄過俯身道:“是。”想了想,試探地問道:“殿下不待明日當麵問問瑾嬪娘娘的兄長,再行確定?”明蘇搖了下頭:“這是她的東西。”她如此肯定,玄過便不再問了,正要告退,公主喊了住他,又吩咐道:“她未必肯隨你回京,找到她,看住就是,不必急著露麵,先傳書與我。”這話,公主每回都要吩咐的。五年了,這麽多次了,玄過聽得耳朵都起繭子了,可惜公主的希望回回都落了空。反倒是向公主敬獻的舊物已越來越少了。玄過下去了。推開車門的時候,他聽到身後公主喃喃自語了一句:“這次,必能找到。”玄過暗自歎了口氣,出了車駕,看到外頭昏暗蒼穹之下,街市上來來往往的布衣百姓,忽覺歲月如梭,世道蒼茫。殿下每回得到那人的舊物,便會安排沿著來曆去查,試圖找到那人的下落,可回回都是期望成空,這兩年,敬獻舊物的人越來越少了,線索也就斷了,殿下口上不說,心裏是急。隻盼這次,就讓他尋到那位鄭小姐,也免了殿下,這樣一年又一年地找下去。車駕繼續前行。玄過一走,明蘇低頭看著那匣子。她的眼中浮現出憎恨,半晌憎恨又轉為冷寂,她用手心輕輕地撫摸了一下匣身,隻一下,便收回了手,仿佛這般,已是最大的寬恕。到了公主府,明蘇站起身,就要下車,到車門邊上,她又回頭看匣子好幾眼,遲疑了片刻,才極為屈尊一般,神色倨傲地將匣子拿了起來。可一拿到手裏,她便把匣子握得緊緊,用力得像是要把它嵌入自己的手心。回了府,便有家令迎了上來,見了她手中的匣子,便要伸手接過,卻被公主揮退了。公主府極深闊,按占地來算,甚至比三皇子與五皇子的府邸都要大上一些。她徑直往裏,走入一座臨水的閣樓。這閣樓被她做了內書房,夏日清涼,冬日關了門,點上暖爐,既不冷,又能觀湖上雪景,極為雅致。她登上閣樓,憑欄而立。不知站了多久,天都黑了,樓中也點起了燈燭,她才將匣子打開。金簪還是方才殿中見到時的模樣,她拿起來,指腹在簪身上輕輕滑過,便摸出簪身上那一行小字。她神色冷淡地低下頭,那行小字便映入了她的眼簾,隻見寫的是:“賀阿宓十七芳誕。”她心中緩緩地有了一些暖意,這些年早就冷成冰的心像是要化開了。她仿佛看到了當年,她拿著簪子,親手贈與鄭宓時的模樣。“你看看,喜不喜歡?”“喜歡。”“真的喜歡?可是手藝有些粗糙。”“粗糙也喜歡,隻要是你所贈,我都喜歡。”那人笑吟吟的,又道,“何況也不粗糙啊,做得真好。”“那我以後還給你做!”明蘇的唇角一點一點地彎起,然後又一點一點地放下,目光也冷了。回憶很好,卻暖不了現在。身後響起腳步聲,明蘇一回頭,見是家令。方才府門處就令他退下了,怎麽又跟來了?“殿下。”家令拱手行禮,而後才在明蘇不耐的目光下,認真說道:“明日行宴,帖子都放了,這是坐次,請殿下過目。”說著,呈上一冊子。明蘇接過,掃了一眼,便道:“可。”家令接過,看到她手中的簪子,便多起嘴來:“這簪子別致,可惜……怎麽是半舊的?”話一說完,他自己就明白過來,半舊之物,且被殿下這般拿在手中,那必是那位鄭小姐的。他又多了句嘴:“殿下可是睹物思人?”“睹物思人?”明蘇像被戳中了什麽,突然間就沉下了臉,揚手將簪子擲入湖中。撲通一聲,落水的聲音傳來,明蘇怔怔地盯著湖麵,看著湖麵那一圈一圈的漣漪,像是心都被掏空了,口中卻不忘嘴硬,冷笑道:“她也配?”家令暗自歎了口氣,抬袖無聲一禮,退下了。退至門邊,他禁不住回頭,隻見公主仍自看著湖麵,湖麵的漣漪都平靜下來了,她卻依舊沒能回神。家令收回目光,袖手退出閣樓,暗自琢磨開來。這簪子得連夜撈上來,否則拖到了明日,在水中泡壞了,公主口上不會明言,但必會尋這裏那裏的不是,攪得滿府不得安生。方才隻匆匆一眼,依稀瞧見簪上似乎嵌了玉,可盼歲月數載,金簪牢固依舊,千萬別掉了。還有明日,將簪子送回公主手中時,得尋個由頭,用什麽由頭呢,上回是“此物名貴,不如留著,也好充作家用”,上上回是“魚兒無知,倘若誤食,恐害了它一條性命”,還有上上上回……多得家令都記不住多少回了。一開始,他還會認認真真地想個合情合理的理由,可次數多了,什麽借口都用過了,之後的由頭也就千奇百怪地荒誕起來。但不論他說什麽,隻要不提是殿下自己舍不得,殿下都會接受,仿佛她隻是需要一個台階,不論那台階是好,是壞,是光潔華貴的玉階,還是荒煙蔓草的石階,她都會去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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