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駕是宮中人人夢寐以求的好事,可周內侍卻本能地有些害怕,預感這一趟,斷不是好事。可皇帝發了話,哪有他小小內侍說不的餘地。他隻得跟上。皇帝領著公主到了一處大牢。宮中設有牢獄,用以關押犯了事的宮人與妃嬪。牢獄建在一處低窪處,裏頭陰冷潮濕,一眼望進去,昏暗得難以看清。皇帝興致盎然,公主則十分疲憊,行走時,腿都是抖的,可她仍是打起了精神,竭力維持著清醒。他們走到最裏頭,刑架上吊著一人,那人披頭散發,衣衫被血浸透了,身上沒一處好地,掛在刑架上,還留了口氣。皇帝站在一旁,笑吟吟的,沒開口。公主先是遠遠地看了看,她發覺了什麽,麵色有些變了,踉蹌著上前,口道:“李中官!”也不知她怎麽瞧出來的,她上前撥開那人散在臉前的頭發,露出一張滿是血汙的臉。周內侍看了好一會兒才認出這確實是曾經皇後身邊最受重用的內侍,李槐。李槐是官宦人家出身,父祖犯了事,他被充沒為奴,成了宦官。因出事那年,他已有十餘歲了,十餘年的詩詞文章與安寧和樂的歲月浸潤出來的溫文爾雅早已滲入骨髓,此後不論他將性子打磨成了什麽樣,許多喜好,與內裏的秉性,總是不變的。宮中人人皆知,李槐侍奉皇後與信國公主極為忠心。尤其是信國公主,自她年幼時,李槐便是事事關切,將她照料得極是妥帖,二人的主仆之情,是多年的照料中培養出來的。相處了久的事物,哪怕隻是一條狗,也少不得生出許多情分。更何況是一個活生生,有七情六欲,有歡笑悲喜的人。公主欲將李槐從刑架上放下來,卻解不開那打得死死的繩結,她急得落淚,李槐見了她,卻很高興,喚她殿下,要她不必為他一將死之人費力。皇帝在邊上看著,笑意不減,他揮了下手,命人將李槐放下來。李槐被挑斷了手筋腳筋,根本站不住,一放下來,就倒在地上,公主大急,忙去扶他,皇帝好整以暇地看著,而後慢悠悠道:“朕要你辦的事,便是這件了。”他說著話,不緊不慢地將一旁牆壁上懸掛的寶劍拔出,走到公主身邊,將劍放到她手裏。這意思再明白不過了,公主愣住了,劍從她手中脫落,掉在了地上,一聲錚亮的脆響。皇帝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她搖頭:“不……”皇帝笑,淡淡道:“想要鄭宓活,你就得親手殺了他。”公主做不到,淚水毫無知覺地流下來,她顫著手,渾身都在發抖,跪在地上,哀求:“換一件,父皇……”“就是這件。”皇帝絲毫不退讓,語氣出奇的柔和,“逃亡的滋味,你是知道的,朕要的人,將天下翻過來,都能找得到,你殺了他,朕寬赦鄭宓,留她一命,你要不敢動手,朕便命人繼續通緝鄭宓,就地格殺,將她的人頭,送到你麵前。”他步步緊逼,握住了她的命脈。公主低下頭,看向李槐。李槐沒多少力氣了,一張臉幾乎看不出原來的麵目,聲音嘶啞,話語卻極溫和:“小的本就活不成了,殿下隻管動手便是,於小的是解脫。殿下不動手,小的也逃不過一個死字。”他沒提鄭宓。周內侍聽得出來,他是有意的,不想讓公主以為,是用他的命換了鄭宓的命,讓殿下心中留下陰影。公主拿起了劍,她的手在抖,用劍抵住了李槐的胸口。她下不了手,眼睛裏全是眼淚。周內侍不忍心看,低下了頭,但他卻聽到皇帝的聲音。“這可不行,謀逆之人,哪能死得這般幹脆。”周內侍看了一眼,便見皇帝撥開公主的劍,將劍鋒對準了李槐的肩。公主像是已麻木了。皇帝歎了口氣,道:“連這小事,都不能替朕辦成,又何來誠意?朕沒工夫陪你耗在這裏。鄭宓本是逆犯,絕不能赦。”他說罷要走。一聲慘叫傳來,劍鋒沒入了李槐的肩膀。在場之人,無不掩麵,不忍目睹。“還有呢。”皇帝卻道。公主拔出了劍,刺入了李槐的腿上,又是一聲慘叫。鮮血流出來,血腥氣使人毛骨悚然。周內侍不敢看,也壓根記不得接下去,又是多少劍,他隻知道,後來,李槐倒在血泊裏,抽搐著,卻怎麽都斷不了氣,合不上眼,不知受了多久折磨。而公主像是已經失了神誌,身上臉上濺滿了血。“你可記住了,你今日是用李槐的命,換了鄭宓的命。”皇帝最後這般說。賢妃說完了。淑太妃問:“周內侍呢?”“當夜陛下滅口,命人誅殺知情之人,我不敢留下周內侍。”賢妃說道。恐怕不隻是不敢,必然還命人殺了周內侍,且掩去他來過的痕跡,以免惹禍上身。鄭宓來前便隱約有了猜想,可她卻沒想到,真相比她所想的,更可怕百倍。明蘇用李槐的命,換了她的命,可那時,她早被刺殺於容城外了。皇帝用一件虛假的事,騙得明蘇親手將李槐折磨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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