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本作中一口氣犧牲了四個美少女,除了半數讀者為之潸然淚下的繪梨衣,麻生真、矢吹櫻和櫻井小暮分別代表了我心目中的三種日本女孩。


    麻生真在愷撒的生命裏不過是轉瞬即逝的路人罷了。她的工作是廉價的,地位是廉價的,連愛情也是廉價的,愷撒根本不可能愛上這種女孩。正如他自己在書中說的,如果把女孩比作書的話,諾諾是一本厚書,而且內容艱深晦澀,你想讀懂她,首先你得足夠聰明和耐心,其次她得願意讓你讀懂,所以他覺得諾諾棒極了,是配得上他愷撒·加圖索的女孩,他願一生都隻讀諾諾這一本書,不知厭倦。而有的女孩卻單薄得像一張廣告頁,你看完正麵,翻過去看到背麵,就沒有了。就算她上麵清清楚楚地寫著“我愛你”三個字,那也隻是一張廉價的廣告頁罷了。


    不巧的是麻生真就是那種廣告頁一樣的女孩,從她把頭微微側向愷撒,那檀香味的頭發落在愷撒的肩上,她就被徹底地讀懂了。


    她隱約的傾慕和眷戀注定不會有結果,但她卻為了這段感情支付了最高昂的代價,她打開自己的儲藏櫃,把愷撒藏在那個藏著女孩子一切秘密的櫃子裏,自己卻被暴走族帶走了。她隔著透氣孔看著愷撒,兩個人誰都沒有意識到這就是訣別。


    哦,還有她塞進愷撒口袋裏的零錢,她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那些錢需要她擦多少雙鞋才能換回來呢?還要忍受客人不老實的手。可她畢竟隻是個廉價的女孩,她既不是諾諾也不是夏彌,她用盡全力也沒法跟那些光輝四射的女孩比。


    寫到她塞錢的那一段我心裏很難過,也許是想到了自己那些卑微的年頭。


    愷撒最終也沒能接住她,那輛蝰蛇撞擊在她沒有受過訓練的身體上,頂著她撞進了樓裏。寫到這裏的時候我足足停了兩周,試圖把這個情節磨礪到我認可的程度。


    那兩周裏我跟很多人聊過這個情節的處理,我問他們你們覺得愷撒應該接住了真,但是暴走族的槍彈不幸擊中了這個女孩呢?還是他根本沒能接住,他下意識地閃避槍彈,錯過了真,結果車撞在了真身上。


    我又問他們說,真最後有沒有時間再跟愷撒說句話呢?如果說話的話,她會說什麽呢,她會像大義凜然的烈士那樣說加圖索先生不要管我了,你們快走!還是微笑並流淚地說,加圖索先生你知道我對你……


    第一個問題很快就有了結論,愷撒沒能接住真,如果他接住了,真再被槍彈擊中,那就是故意製造的悲劇,失去了悲劇的本意。


    但第二個問題沒人能給出明確的建議,我隻有試著來寫,寫到愷撒在廢墟中找到她時,我恰好聽見外麵的一聲鳥鳴。我忽然有種感覺說,她最後的話不應該煽情啊,她是也隻是一隻普通的、白羽的鳥兒,她最後的聲音應該像鳥兒的哀鳴那樣,不用聽懂,卻讓人悲傷。


    所以我給她設計了這樣的遺言,她看著愷撒,眼睛透亮,每說一句話都吐出一口血來,但她說,“謝謝您……趕回來……我覺得還好……但我得去醫院,您能送我……去醫院麽?”這句話從我筆下自然而然地流淌出來,平凡得就像她日常會說的話那樣,直到此刻,在我心裏,麻生真這個人物才真的活了過來,跟《龍族》裏的其他任何女孩都不一樣,包括那個同樣低調的蘇茜。


    她在愷撒的懷裏漸漸地涼下去了,然後死了。


    那一刻愷撒這位從來都高高在上的貴公子感受到了疼痛,他之後近乎失控的行為純屬報複。我的某位同事說,小說裏最痛苦的情緒之一就是自責,恨天恨地恨,都不如你恨自己恨得那麽痛苦。


    我的某個朋友說我自從認識了他才把愷撒寫活了,因為愷撒就他的縮影,這句話帶著一些玩笑的性質,不過我確實跟他就愷撒的性格討論過多次,核心是,到底什麽樣的人才能稱為“貴公子”。


    在言情小說裏貴公子的主要特征就是有錢和光鮮靚麗,但我想這種人隻能稱作“有錢人家的少爺”,而所謂“貴公子”,“貴”指的是貴族。貴族精神這個詞其實是來自於西方,包括富有教養、嚴於律己、自由靈魂、愛惜榮譽和擔當責任等等很多方麵。我想大家都看過一些反映西方中世紀的電影,戰爭襲來的時候,平民們會圍聚在貴族的住宅前希望他站出來保護手無寸鐵的婦孺,而貴族,無論你是何等的虛弱和衰老,這時候都有義務取出祖上傳下的利劍,擦亮多年不用的鎧甲,帶領壯年男子們對抗強敵,而讓婦孺先行撤離。這種精神直到一戰末期仍然留存著,我忘記了具體的人物名字,一戰中,英軍的一艘戰艦被德軍的炮火打成重傷,緩緩地下沉,這時德軍的艦長立刻下令停止炮擊,接近英艦救援傷病,而英艦艦長也接受了這一貴族風度的救援,但在水兵們全部轉移到德艦上之後,英艦艦長返回自己的戰艦,隨著它沉入大海。他自認是一名貴族,所以戰敗的責任全在他的身上,勝負已經清楚之後,平民自然可以選擇勝者投靠,他卻應該用生命來展現自己的尊嚴。


    愷撒就是一名貴公子,他自負地位高於他人,能力強於他人,也應當負擔起更大的責任。


    他風度翩翩……或者說風騷無度……引得女孩們一見他而誤終生,可他從未檢討過這件事,在他看來女孩們的傾慕都是他應得的東西,他也會按照貴族的禮節回報她們,比如贈送她們禮物,再比如邀請她們跳舞,在他看來這種舉動就很足夠償還她們的感情了,“歐耶!今天愷撒·加圖索當著所有女孩的麵跟我跳舞!”貴族式的生活很早就教會了他穿梭於女孩之間,把絕大多數男女交往看成遊戲,遊戲完了他就回到未婚妻身邊去當忠犬。直到他遭遇了麻生真。


    麻生真是那麽一個平凡的日本女孩,她完全不熟悉愷撒的那種遊戲,她喜歡愷撒,並不說出來,但坦白外露,她把所有東西都給愷撒,沉浸在喜歡某個人的心情裏,因此無所畏懼。


    她死了,愷撒來不及回報她,他自覺這輩子不欠什麽人的感情,唯有對真他永遠都還不上。


    這個世界上總有些人的感情你是還不上的,就是那些真正愛你的人,你再有錢、再有能力、再風情萬種都沒用。


    矢吹櫻的名字其實是由兩種花構成的,櫻花和矢車菊。


    矢車菊是種很平凡的野花,我聽過一種說法,這種花的花語是“遇見”。因為歐洲某些地方有傳統,人們把矢車菊摘下來之後壓平放進口袋,下次伸手進口袋無意中拿它出來的時候如果它的花形依舊完整,那麽你就會遇到心上人,或者會關照你的貴人。


    櫻遇到了源稚生,大概就是這個意思。我有時候覺得自己是蠻神經病的……分明我寫下矢吹櫻這個名字的時候就想到了“遇見”這重含義,可直到寫櫻從東京塔上奮身一躍的時候,那段遇見的故事才寫出來。


    櫻是這三個女孩中我寫得最順的,大概是一開始就想得很完整了。“你給我吃的,我讓你的漂亮女孩。”某種程度上說,櫻的孤獨和繪梨衣的孤獨是相似的,她們都是怪物,與世隔絕,所以深信著第一個打開自己心門的人。


    我真心覺得櫻和源稚生是很完美的一對,如果是他們的話,會靜靜地坐在海灘上看潮起潮落,一整天都不說話,到了夜幕降臨的時候,櫻起身說我去做晚飯了,請稍等,源稚生會繼續坐在那裏,直到櫻把飯端上桌。


    想想也覺得很美,很想用些筆墨來寫這樣溫柔的情節,但故事推動到那裏,他們已經沒有了去海灘的希望。好在象龜這種木訥的人,還是有過那麽一刻的心動,向櫻發出了“一起去法國海灘度個假吧”的邀請。


    櫻井小暮是很容易被忽略的一個角色,因為甚至沒來得及怎麽寫她跟源稚女的對手戲。


    她和櫻是相對的,櫻是黑色的、沉默的、忠誠的,櫻井小暮是五彩繽紛的、花枝招展的、性感可人的,但她們的角色相似,是那對兄弟背後的女孩。


    在我原本的構想中,櫻和小暮的死會導致這對兄弟的誤會加深,但寫著寫著,我發現這對兄弟的感情已經太過糾結了,已經容不下櫻和小暮的位置了。所以櫻和小暮跟故事的結尾其實無關,她們分別隻屬於源稚生的世界和源稚女的世界。


    其實櫻和小暮都值得單為她們寫一段愛情故事,但在日本這個浮世繪般絢麗的舞台上,其實容不下太多溫軟的感情戲,僅有的溫軟戲份都留給路明非和繪梨衣了,留給櫻和小暮的戲份就隻是烈烈火風中的戰鬥,和回首凝眸時的哀傷。


    所幸對於她們的結局我自信寫得很美,沉默如櫻,絢爛如小暮,都在最後的一刻如花怒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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